林亦安病了。他本就身子弱，又淋了大雨，整个人像火炉一样滚烫，烧得神志不清。

府里的大夫守了一夜，药熬了七八回，愣是一口也没喝下去。

袁氏将府中人挨个骂了一遍，最后伏在床边哭了一宿，哭得嗓子都哑了，也不见林亦安好转。

桑宁守在床边，一夜没合眼。一颗心全系在林亦安的身上，看着他将好不容易喂进去的药全部吐出来，毫无求生的意志。

桑宁急了，伏在林亦安的耳边，狠声威胁道：“你不是觉得亏欠我吗？你不是想送我离开吗？你若真出了事，我一定随你而去，让你死都不安心！”

她死死地盯着他苍白的脸颊，试图寻到他的一丝反应，可他仍是那副了无生机的样子。

桑宁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她忽然想起了昨夜的噩梦，在他死后，她也被逼着走向了绝路。

难道那真是她的命运？

桑宁苦笑了一声，眼泪没忍住砸在他的耳边：“罢了，我认命了。做寡妇也好、陪葬也罢，谁让你是短命鬼，我是苦命人。”

她起身想要离开，手却忽然被勾住。桑宁呼吸一滞，惊讶地看向床榻。

病床上，林亦安苍白的可怕，却强撑着睁开了那双被烧红的眼睛，用尽力气勾住了她的手指：“不行，你千万活着，我不想欠你。”

桑宁看着他倔强的眼神，鼻尖一酸，笑着哭了出来。

大夫赶紧上前，又忙活了一阵，总算把药喂了下去。天亮时，太医院的太医也来了，七八位大夫轮流会诊，总算是捡回了他的一条命。

袁氏也累倒了，只剩下桑宁守在床边，按照医嘱，定时喂药、擦拭他的身体。

偶尔，林亦安也会醒过来，睁开眼看见桑宁，立刻哑着嗓子道：“别死，好好活着。”

“别怕，有我在，没人欺负你。”

“你是好姑娘，我不值得。”

他就像着了魔似的絮絮叨叨。桑宁一边笑，一边为他擦拭胳膊，眼泪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你得先把病养好了，才能保护我。”

“你也是好人，你值得。”

……

林亦安这场病，折腾了小半月。国公府上上下下提心吊胆多日，总算松了一口气。

桑宁按照太医的嘱托，每日为林亦安擦拭胳膊，余下的身体她不方便触碰，便交由小厮打理。

林亦安不想和她有太多的接触，总是冷着脸甩开她的手。可力气还没有恢复，常常把脸气红了，也拗不过她。

身体只能作罢，那张嘴却是一如既往得硬：“等我好了，还是会撵你走的。”

桑宁已经吃准了他的弱点，笑道：“好啊，我等着你的休书，一拿到手立刻吊死在国公府的门前。”

“不得胡说！”他立刻沉下脸，做出生气的样子。

桑宁心中明白他的好意，软下了声音：“那你就赶快好起来陪我一起过年。对了，我生日是七月，明年七月你也要陪我。”

林亦安的脸色暗了暗，忍不住讥笑道:“天真，你觉得我能活到那时候？”

桑宁声音温柔，语气却坚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好像比山还要重，一字一句压在林亦安的心头。

这半个月，无论他怎样撵她，她总是一副温温柔柔没有脾气的样子，可林亦安看得出来，她是个很倔强的女子。

他忍不住细细地打量着她，她长得很美，粉面桃腮，柳眉如烟，尤其是那双眼睛明眸善睐，像蓄了一池春水。

林亦安呆了片刻，直到胸口开始难受，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桑宁忙拍打着他的后背，又喂他喝了口水。

林亦安不停地喘息，很久才缓过劲来。他低声笑了起来，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两分嘲讽：“看见没有，只是一个风寒就差点要了我的命，你居然信我会好起来？”

桑宁没有说话，因为她看见了林亦安眼中的绝望。此刻，最痛苦的人，莫过于他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别天真了，我好不了的！趁我活着还能送你离开快点走，否则，你就只能在这里困一辈子了。”

桑宁沉默了，她不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人，林亦安身体不好，世人皆知。

从前她一直劝自己，即便是做寡妇，那也是国公府的寡妇，是册封过的世子夫人，是别人几辈子也求不来的尊荣。

可这些终究是自欺欺人罢了，她才十七岁，余生漫长岁月她真的熬得住吗？

桑宁低下头摆弄着衣角，也陪他说了些心里话：“若成亲之前你说这话，一切都还来得及。可如今我已嫁进国公府，纵使你为我好，要将我送出去，我又能去哪里呢？”

被国公府撵走的弃妇，谁还敢娶？谁还敢留？谁还敢养？到那时她才真是一无所有了。

“我可以送你离开京城，为你建一座庄园，保你一生富贵无忧。”

桑宁笑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度过余生，和在国公府里过一辈子有何区别？”后者至少还能给她一个“世子夫人”的名号。

她抬起眼眸，看向林亦安：“我既然已经嫁进来了，就不会再走了。不仅不会走，我还要做堂堂正正的世子夫人，而不是一个冲喜的工具。”

因为他的存在，她终于在此刻下定了决心。

林亦安面露惊讶：“你很诚实，我以为你不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

桑宁轻轻咬唇：“我不想骗你。”她遇见的好人并不多，她不敢撒谎，不敢以谎言待他。

林亦安看着她紧张的神情，恍惚间想起了她从前在国公府的日子，他并非全然不知。

林亦安低声道：“我明白，你这么做只是别无选择。”

温柔的声音像一阵春风吹进桑宁的心里，也吹红了她的眼眶。她诧异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惊讶于他的善良，难过于他的身体，遗憾于……她的爱情。

林亦安避开她的目光，偏头看向屋外的阳光。今日阳光正好，透过窗子照亮了整个屋子：“我想出去走走。”

桑宁忙道：“我陪你。”

“好。”林亦安浅浅笑了，笑容从嘴角蔓延到眼底，就像冬日的暖阳拂过冰雪，一瞬间明媚灿烂。

他当着丫鬟的面主动将胳膊放到了桑宁的手中，举止亲密。院外，有丫鬟瞧见了这一幕，一溜小跑离开了院子，给袁氏报信去了。

“多谢。”桑宁知道他的用意，心中感激，更加小心地帮他穿好衣衫。束腰系上的时候，桑宁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太瘦了，只怕比她胖不了多少。

得好好给他补补才行。桑宁用手比划了下他的腰，暗暗下定决心。

林亦安被她的动作逗笑了：“你在做什么？”

桑宁一怔，忙收回了手，悄悄红了脸：“没什么，我扶你出去吧。”

她扶着他往外走，可他的身子太虚弱了，又躺了这么多天，连走路都有些不稳了。

桑宁怕他摔倒，直接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你将力气卸在我身上，这样稳一些。”

林亦安看她五官皱起，一副吃力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我平日里并没有这样虚弱，你等我身体好些了，我能抱着你绕着国公府走一圈。”

他本是不服输，一时争强好胜才说得这话，可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却有些别的意味。

门口的沈妈和怀蕊忍不住在一旁偷笑。桑宁也红了脸，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埋着头扶着他走。

林亦安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后，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些，也能放开手自己走了，只是没一会儿额头上便出了汗。

沈妈在一旁瞧见了，笑着说：“世子爷走累了，歇一会儿吧，要不让下人给您准备个热水，洗个澡？”

林亦安躺了十来天，一直是桑宁和小厮给他擦拭身子，早就有些难受，此刻淌了汗，更加不舒服，便同意了。

沈妈脸上的笑容更甚，立刻呼着丫鬟们准备热水，顺便给桑宁使了个眼色。

桑宁知道沈妈的意思，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丫鬟们很快就准备好了热水，林亦安摒弃了众人，自己进了浴房。

桑宁守在门口有些犹豫，沈妈在一旁催促着：“夫人，这可是大好的机会，世子爷的身体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不行了，一定要抓住机会，早日怀上孩子，以后在国公府才算有了保障。”

沈妈说得直白，桑宁何尝不懂。

这些天因为林亦安的态度，袁氏并没有再来找她的茬，府上下人对她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转变。

可他的身体撑不了太久，也护不了她太久，最保险的还是有个孩子。

桑宁看向房门，轻轻吐了口气，下定了决心。既然这辈子注定要留在国公府，那她就一定要抓住机会，给自己多留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