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逢
漫天光海扑面而来,叶轻尘费力的撑起困顿的眼皮,微微张了张嘴。
说不出话,嗓子里像有火在烧,又像是有一把刀,贯穿着自己的咽喉,来回左右的拧着刀刃折磨人。
叶轻尘拼尽全力,咳了几声,柔顺甘醇的汁液滑进咽喉,浸润着她干燥失水的咽喉——是上好的武陵春。
眼前一片朦胧,只看见团簇的艳红与柔粉,澄黄的灯火像一团年幼的狮子,抖着绒绒的皮毛,随着嘈杂鼎沸的丝竹上下跳动。
叶轻尘缓缓呼吸着,滑腻的脂粉气撬开鼻尖钻进肺里。
她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三分人气儿。
叶轻尘开口,声嘶力竭的问出一句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话逋一落地,铮琮的乐声霎时停了,只余一缕浮香,从怀中缓缓的渡过来。
叶轻尘这才恍然发觉自己怀里,还有个活物,滑腻腻,不安分的扭来扭去,像条狡诈的蛇。
那条蛇用冰凉的皮肤攀上自己肩头,在她耳侧吐着蛇信,蛊惑一样低语“将军还没喝酒呢,怎么就醉了,奴婢是玉真呀。”
低沉的笑声窸窸窣窣的想起来,叶轻尘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是在笑话自己“玉真啊,我们将军久经沙场,可经不得你这种妖精磋磨。”
叶轻尘蹙着眉,这声音着实耳熟,但仿佛已经有数年没有听过了一般。
叶轻尘深吸一口气,努力睁开眼,无神的双目开始重新聚焦,叶轻尘混沌片刻,总算是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
重头歌韵响铮琮,入破舞腰红乱旋。
怀中的男子,名叫玉真,是十余年前,教坊司红极一时的伎子。
而身侧浅浅抿着酒杯,促狭的笑话着自己的女子,是五年前在镇北军军帐中自缢的,她的副将冯青霜。
叶轻尘双目泛红,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一双少年人的手呈现在她面前,还没有经年累月的伤疤与老茧,一双细嫩白皙,只有几道割伤的手。
叶轻尘将怀中的玉真推开,偏头低声问青霜“青霜...如今是兴平几年了?”
冯青霜被她问的一愣,狐疑的看着她杯底浅浅一层酒,虽说将军经年禁酒,也不至于小半杯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啊。
出于对主帅的信任,冯青霜老实的回答道“如今是兴平十三年,将军,可还有别的吩咐?”
叶轻尘轻轻瞌上眼睛。
兴平十三年。
这一年,她刚满二十,承袭爵位不过三年,就率镇北军亲随在胭脂岭大败罗刹铁骑,收复了落入敌军日久的漠北十六城,大胜回朝,按功,封为神武将军。
叶轻尘默不作声的饮着酒,冷眼看着厅堂之中醉人的歌舞,唤起了脑海中遥远的记忆。
如今,正是兴平十三年早春,春寒料峭,她班师回朝,受封成为神武将军。
靖国公府门庭若市,早晚都是前来拜见送礼的权贵,更有大虞唯一的掌权亲王成王李璟,日日邀她出门寻欢,叶轻尘推脱不过,终于在今日,遂了成王好意,带着自己的副将冯青霜,一道到了教坊司寻欢作乐。
成王年过而立,一身玄色凤纹深衣,只戴一顶赤金冠冕,眉目艳丽却威仪,勾唇而笑时是真真的“人未到,笑先到”,她正握着酒盅静静坐在对面桌案后,不怒自威。
成王见叶轻尘意兴阑珊,将眉毛一拧,看向玉真“玉真,你是如何伺候将军的?”
玉真一阵瑟缩,抬眼,用一双清丽而妩媚的眼勾着叶轻尘。
叶轻尘垂眸,恍若未见。
叶轻尘轻声告罪:“不关玉真公子的事,是下官有伤在身,身体疲弱,扫了殿下的兴致了。”
玉真有些惶急的贴上来,蹭着她的衣摆,缠着她,玉真用葱白的指尖攀着她的膝盖,想坐到她膝上来,玉真贴着她,急切的说:“将军抱抱看,奴很轻的。”
叶轻尘有些生气了,冷眼看着他,玉真被她看着,竟渐渐察觉到一分杀气,冯青霜连忙拉着他到一边去劝:“我们将军醉了,酒后失态,恐怕会伤到玉真公子。”
成王转着手中佛珠,挥手叫来侍立在门外教坊司小吏,低声吩咐了几句,成王抚掌笑起来:“将军既看腻了这些俗物,不如咱们就看点新鲜玩意,听司乐说,他们上月排了一只新的舞,正好将军在这,不如咱们也饱饱眼福?”
前世时叶轻尘只是个双十的少年,不懂人情世故间的弯弯绕绕,这时早已拍案而起,拂袖而去,不齿与成王之流并立。
但叶轻尘如今已经死过一次了,她起码知道,如今炙手可热的成王,并不是她一个根基未稳的年轻公爵能含糊推辞的。
于是叶轻尘不作他语,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前世靖国公府被抄家灭族,少不得有成王一份功劳,叶轻尘一时摸不准成王是敌是友。
玉真恋恋不舍的回头张望,含着泪珠攀着叶轻尘的膝头问“将军,您还会来见我吗?”
叶轻尘只笑着看他——如今,再娇艳动人的十丈软红香,也比不过她坟前的那一具枯骨。
不多时一排年轻的男孩穿着一身水红的轻纱,赤着脚,踩着柔软的地毯一步一停的走进来,均匀细腻的手臂与大腿上都紧紧箍着灿金的金钏,雪白的肌肤衬着金黄夺目的金属,明灭翕忽的烛火映在赤金上,叶轻尘缓缓眨了眨眼,仿佛被他们通身华贵奢靡的金光刺伤了眼睛,金钏上坠着轻盈的铃铛,跟着他们轻柔的动作叮叮当当的响。
他们跟着乐声走走停停,每一次停顿,仿佛都要从他们白皙精巧的脚趾下生出灿灿的金莲来。
居中一人垂着头,低敛眉眼,只露头顶一支用素银打制的净白梅花,与满室的富贵格格不入。
叶轻尘看着那支似曾相识的素银簪子,似是不敢相信一般,伸手,轻轻揉了揉眼睛。
叶轻尘看着他身上那片纤薄的红纱,缓缓坐直了身子。
成王看着叶轻尘直勾勾的眼神,压下眼底的戏谑,冷笑一声,心道什么少年将军,端方持重不近男色,如今不也被几个罪奴勾去了心神吗?
不过如此。
绕梁的梵音响起,几名男孩如同佛教壁画上的飞天,手持披帛,天女散花一样散入席中,他们提前熏了檀香,发丝绕过叶轻尘指尖,像灵巧的蛇一样,须臾间滑走,只留下一阵缥缈悠远的沉香。
叶轻尘搓捻着指腹,柔顺长发划过指尖,让叶轻尘再一次回想起他那头枯黄毛躁的长发。
扮做飞天的男孩下着腰,扬起轻薄柔软的的披帛遮着面容,纱织的披帛仿佛是有生命的灵蛇,随着柔缓的乐声上下浮动,时时挡着他的双眼,只露一块白皙精致的下巴。
犹抱琵琶半遮面。
叶轻尘伸手,缓缓捉住漂浮在空中的纱帛,一双清丽的眼睛露出来。
他正折着腰,胜雪的面颊因为血液倒流染上了一层绯红,他怔怔望着倒转的叶轻尘,像是被她眼中熊熊的烈火烧到了手,揪紧了披帛,瑟缩着往回收。
叶轻尘像失了神一般,目无遮拦的盯着他的脸,仔细的瞧。
他是玉做的美人,眼波清丽,春泓一样的一双星眸下一粒清浅的小痣,藏在一簇簇鸦羽一样的睫毛下,若隐若现,面白胜雪,惟一点朱唇,梅花一样殷红。
云堆翠髻,榴齿含香。
叶轻尘怔怔看着,那人仿佛是要被她灼灼的目光烧透一样,惶急的往后退,叶轻尘看着那一双熟悉的眼睛缓缓浮上一层水雾,拽着那截披帛,轻轻往怀里一带。
男孩一个踉跄,跌坐在她怀中,本就穿的松垮的红纱衣散开,露出大片柔软的雪白来。
叶轻尘垂眸,看见他光裸脊背上交叠在一起的伤痕,新伤叠旧伤,看得人心惊胆战。
绵绵的乐声已经停了,教坊司里的人,最不缺的就是眼力,各个弓着腰,低服做小,悄无声息的鱼贯而出。
叶轻尘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他肩头。
冯青霜急道:“将军,您旧伤未愈,受不得凉。”
叶轻尘摆了摆手,止住她的话头:“无妨。”
叶轻尘低头,垂着眼睛,问怀中局促不安的人,一向冷清的声音竟也沙哑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怀里的人一怔,从她手中挣脱出来,在她案前跪下,恭敬的磕了个头,头也不敢抬,垂眼跪着,规规矩矩的小声道:“罪...罪奴黎酒,见,见过将军。”
他的声音清丽悦耳,三月里的融雪一样,冲刷着叶轻尘一颗磐石一样的心。
叶轻尘猜错了,他不仅有着艳绝京城的姿容,还有一副冠绝京城的好嗓子。
叶轻尘将这个名字放在舌尖回味了一圈,仿佛真有醇香酒液弥漫在口腔里,叶轻尘难得的笑起来,夸道:“黎酒?好名字。”
叶轻尘往旁边让开些许,拍着身侧的软垫,笑着命令道:“不要害怕,过来坐。”
黎酒仍然颤巍巍的,披着叶轻尘的大氅,敛着宽大的袍袖,战战兢兢的为叶轻尘布着菜。
叶轻尘来者不拒,黎酒夹什么她吃什么,只余下一道炙羊腿在碟子里,黎酒动作一顿,垂着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将军不喜欢吗?”
叶轻尘拍拍他纤瘦的手腕,宽慰道:“不用怕,我很喜欢,只是如今有伤在身,吃不了发物。”
似是怕黎酒不信一样,叶倾城敞开衣襟,将自己裹着层层纱布的还渗着血的腰腹露给黎酒看,黎酒看着,一边心惊,脸上一边飞上一抹薄红。
黎酒侧过头,轻声问:“将军如何受的这么重的伤?”
叶倾城抬手,隔着一层锦缎,抚上黎酒的脊背,叶倾城低头,沉声问:“那你呢?你后背这些这些伤,又是怎么来的?”
她二人凑得极近,外人看过去,只以为她们是一对交颈的鸳鸯。
成王眯着眼,冷眼旁观这一段露水姻缘。
不对劲,叶轻尘再急色,也不应当这么失态才对。
黎酒...
成王依稀记得,自己的哪位侧君,与这位罪奴有仇。
成王笑吟吟的,不容置喙的命令黎酒道:“将军这么喜欢你,黎酒,你不敬将军一杯?”
笑里藏刀。
黎酒听了她的话,却浑身一颤,本就白净的脸竟变得金纸一般,半分血色都看不见。
叶轻尘低下头,将他紧握在一起的手指揉开,叶轻尘避开成王的目光,低声问:“怎么了?”
黎酒缓缓摇了摇头,抬眼,明亮的秋瞳里渐渐浮上一层水雾来,水光涟涟,像江南一场氤氲的春雨。
黎酒揪着叶轻尘的袖口,竭力压抑着声音中的恐惧,黎酒抖着嗓子,颤声哀求:“将军,求将军怜惜...”
叶轻尘侧轻轻蹙起眉,低声问:“将军...应该如何怜惜你?”
黎酒惨白的面上浮上一抹清淡的粉红,似是不敢开口一样,只垂着头,露一截羊脂玉一样脖颈,被满身艳红的纱衣衬着,更显得粉白可爱起来,黎酒怯声问:“奴敬了您这杯酒,将军...能带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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