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这个李氏当真是可恨得很,但凡抓着点机会都不肯轻易放过福晋。”福嬷嬷恨恨咬牙,那股子劲儿似恨不得将李氏的骨头咬碎一般。
乌拉那拉氏倒是见怪不怪,手里忙着开匣子,头也未抬淡然道:“有什么好值当你跟她置气的,这些年她不都是如此?见缝插针找我的不痛快,我不高兴了她便笑了。”
“她哪里来的脸呢!”福嬷嬷忍不住对着门口的方向啐了一口,“她能这样针对福晋无非就是因着当初那档子事儿,可说到底这根子却还是在她自个儿的身上,她凭什么……”
“够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似乎终于唤醒了福嬷嬷的理智,不禁打了个寒颤,忙不迭低声认错。
乌拉那拉氏冷冷地看着她,“近来嬷嬷一而再再而三出岔子,莫非是年纪大了脑子开始变得糊涂了?说来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嬷嬷也有五十岁了,不如我送你出去安心养老可好?”
“福晋?”福嬷嬷大惊失色,当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奴婢知晓错了,奴婢往后再不敢多嘴多舌,求福晋大人不记小人过,给奴婢一个机会吧!”
乌拉那拉氏定定地看着她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幽幽叹息一声,松口了。
情分是一方面,毕竟是打小将她奶大的奶嬷嬷。
另一方面,这样一个跟了她一辈子的人,知晓的事儿太多太多了,放出去实在不能叫人安心。
要么死了一了百了,要么就只能留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好了,起来罢。”乌拉那拉氏垂下眼帘,再次清点了一番匣子里的东西,而后合上又重新锁好,“拢共也就只有这么些,往家里送去罢。”
当年出嫁时从娘家带来的压箱底现银也就一万两,这些年庄子铺子的收益不算太多,将将抵去开支略有盈余罢了,如今她手里能拿出的现银全都在这儿了,共计一万三千两。
“这么一掏福晋岂不真就是底儿朝天了?日后有个什么也不趁手啊,要不……您自个儿留一些?”
乌拉那拉氏摆摆手,自嘲地笑了笑,“若非我这身份不合适,这会儿都只恨不得要去变卖田庄商铺金银首饰了,还留什么留,全都给出去也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总归平日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有内务府管着呢,四爷也不至于亏了女人的胭脂首饰花费,手里留不留也无所谓,熬一熬回头铺子庄子便又有进项了。”
话是这么说倒也没错,可人活着哪里是光有吃有喝有穿用就行了的?
尤其作为皇子嫡福晋,家里上上下下包括出门在外,最基本的打赏总不能抠抠搜搜不是。
更何况还有句话说得好呢——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年头,办点什么事儿不需要银子使啊?
一下子弄得如此囊中羞涩,莫名仿佛连底气都跟着弱了几分似的。
堂堂亲王嫡福晋竟然落得如此窘境,瞧着着实叫人心酸得很。
福嬷嬷险些憋不住要掉下眼泪来,看着面前小小一只匣子欲言又止,对乌拉那拉家满腹怨言。
正要出门,前头苏培盛捧着个差不多大小的匣子走了进来。
“爷说这里头有五万两,叫福晋尽快打发人跑一趟,希望能在两日之内等到好消息。”
还没来得及笑一下呢,乌拉那拉氏就觉得自个儿的头又疼了起来。
她的一万三千两加上爷给的五万,拢共给娘家支持六万三千两怎么说也不少了,可问题的是,欠款总额实在太多了!
还余二十万七千两的巨款,两日之内怎么才能筹得齐啊?
有心想问问能不能缓一缓吧,乌拉那拉氏又拉不下这个脸来,真真是这辈子不曾这样丢人现眼过。
许是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苏培盛面露无奈,压低了声音解释道:“福晋别怪爷催得紧,到底是个奉命办差的,上头追着屁股后头催,他也没法子。”
“前头与其他阿哥就早早交代过了,叫他们身边那些个人都得在五日之内给个交代,如今眼瞅着三天已过……福晋向来深明大义,这里头的万般不得已之处想来也是明白的。”
常言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是以他必须得铁面无情,叫旁人拿捏不到一丝一毫可以说道可以抗议的话柄。
话既是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乌拉那拉氏自是不能再说什么,只得满面疲惫地点点头。
送走了苏培盛,她便手指着放在桌上的匣子,有气无力道:“刚好一并拿去罢,顺便将话带到。”
怕家里那些不成器的不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她又跟着补充道:“仔细与他们说说其中的厉害之处,只道我放话了,无论他们是去跟什么其朋好友借还是卖田卖地卖祖宗基业,总而言之无论如何两日之内一定要将事情办妥,否则……”
“往后再有个什么事儿也就不必来找我这个四福晋商议求助了,保不齐我连这个位置都该坐不稳了,其他什么更是有心无力,就各自安好也罢。”
也不知是当真被她这话给吓住了还是怎么着,没想到乌拉那拉家还当真踩着最后期限将银子给送上门来了,整整二十七万两一个铜板都不少。
“去,查查乌拉那拉家是打哪儿弄来的银子。”
苏培盛愣了愣,“爷是怀疑他们家这银子来路有问题?”
凌厉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泛出摄人的寒芒,“爷的岳家究竟有几分底子爷还能不知晓?除非将祖宗传下来的那点东西都变卖了,但……你觉得这可能吗?”
他本都做好了乌拉那拉氏的人上门来求情的准备了,如何应对也早就想好了,偏偏等了几天都没见人,甚至连女眷都未曾往福晋那里跑。
这也太奇怪了。
何时都变得这般乖巧听话,二话不说就自觉变卖祖产凑钱去了?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既不符合那些豪门大族一贯的做派,也不符合他对乌拉那拉氏那些人的了解。
这里头指定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岔子,他必须得尽快查明,若当真是借着他的名头在外头敛财……
胤禛的眼睛里不由闪过一抹杀气,随即又显得有些烦躁。
也不知究竟是三百多年的时间太过久远,久到让他的记忆已经出现了混乱断层,还是说这个世界本就不对劲。
总之,才回来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半个月左右的功夫,就已经发生了好几桩在他预料之外的事。
这让他难免有些茫然无措。
这个世界究竟是不是他曾生活过的那个世界?
这些人又究竟是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些人?
“爷,年大人求见。”
猛然回过神来,眼底那一抹淡淡的怅然迅速消退,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进。”
很快,一个麦色皮肤身材高大健硕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如今年婠婠名义上的二哥年羹尧。
“奴才给四爷请安。”
“免礼,坐。”胤禛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开门见山地问道:“亮工此时突然前来所为何事?”
年羹尧没急着说话,而是抬眼扫了下屋内。
胤禛立即会意,抬手示意众人离去。
待到屋内再无旁人,年羹尧方才缓缓开口道:“昨日五格突然登门,言道急需十万两交差……”
才不过这短短一句话,胤禛的脸瞬间就黑透了。
倒不是觉得上门借钱丢人,可也不瞧瞧这叫什么事儿?
嫡福晋的娘家人去找侧福晋的娘家借钱?亏他们想得出来的!
不仅仅是叫嫡福晋颜面无光丢人丢到了姥姥家,他的脸上就好看了不成?传出去非得叫人笑话死不可。
更何况,这样的行为当真算得上是“借”吗?
乌拉那拉氏一族与年家从来就没有任何关联,他们凭什么笃定年家会借?年家又为何当真肯借?
十万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便是普通亲戚朋友间都要犹豫一番呢,一个嫡福晋一个侧福晋这样天然对立的关系,凭什么?
胤禛的脑海里立即就浮现出“威逼利诱”这四个字。
或许是仗着乌拉那拉氏为嫡福晋,可以在后院轻松拿捏侧福晋?
又或许是给出了什么额外关照帮衬的承诺?
总之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年家绝不是心甘情愿掏这笔钱的。
种种阴谋论不断浮现于脑海中,越想胤禛便越是气得狠,怒火简直凝为实质了。
年羹尧眼角余光瞥到这一幕,眼底便飞速闪过一抹笑意,又接着无奈道:“不瞒四爷说,但凡换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负责办这差事,这样的关系奴才指定都是不能乐意吃下这个哑巴亏的,奈何偏偏就是四爷您全权负责。”
“乌拉那拉氏一族到底是您的岳家,是您能否顺利将这档子差事顺利办下去的关键第一步,奴才只全当是舍了那笔银子支持您罢了。”
“这并非是奴才今日前来的目的,而是……五格突然找上门来着实有些怪了,奴才便试探了一下,听那意思仿佛是刚好听人说起年家嫁女是何等豪奢,必定家财万贯用之不尽……”
人已经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境地了,这一下可不就容易脑子发热干蠢事儿吗。
彼时,正窝在自个儿的院子里悠闲吃茶晒太阳的年婠婠却是冷不丁一口茶喷了出来,霎时形象全无。
然而她却也顾不上了,一脸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究竟是你听岔了还是我听岔了?”
灵忻哭笑不得地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茶水,嘴里片刻不耽误麻利地回道:“谁也不曾听岔,千真万确的事儿,这会儿二爷正在书房跟四爷说话呢,特意打发人来告知您一声。”
“这……这也太荒谬了。”年婠婠一时震惊到失语,半晌才憋出这样几个字来。
真就只有“荒谬”才能形容,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绝想不出这样一个法子。
“那是当真只顾自家的死活,全然不顾四福晋的脸面尊严了。”玉嬷嬷摇了摇头,都忍不住开始有些同情四福晋了。
但凡还是个有些羞耻心的人,欠债的那个对着债主多多少少也难免要感觉气弱些。
原本作为正房嫡妻,四福晋的腰板子那是直挺挺的,可经过她娘家这样一顿骚操作之后,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端着身份架子?怎么还能理直气壮地“高人一等”?
非但不能,还得要被其他所有人耻笑。
哪怕这后院的其他女人和奴才不敢明着笑话什么,心里指定是会将人看轻几分的,这对于嫡福晋的威严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乌拉那拉氏那家子能干出这种蠢事儿,当真是蠢得清新脱俗。
“怎么想的呢。”灵忻撇撇嘴,只觉那家子真是脑子进水了。
年婠婠拧眉沉思许久,隐隐约约似乎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
乌拉那拉氏那家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她这种凡夫俗子可猜不透,不过年羹尧在想什么她似乎有些悟了。
十万两银子这样一笔巨款,掏出去还不定能再收得回来,看起来似乎是被逼无奈吃了个天大的哑巴亏,可实际上当真就是吃亏了吗?
第一,很明显狠狠打击了四福晋在这雍亲王府的威望,让人家颜面尽失,找补都难找补回来。
第二,被坑到这个地步的四福晋知道真相后会如何?非得气死过去不可,与娘家之间只怕难免要爆发一场巨大的冲突。
第三,乌拉那拉氏借银子的目的说到底还是为了还户部的钱,无论年羹尧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掏了这十万两,总归也算是帮了四爷一个大忙。
第四……她是实在不太想过分阴谋论,可这件事却不由让她想到前天请安时李氏突然的一顿捧。
前脚李氏才叹过她的嫁妆、惊异于年家的资产之丰厚,后脚乌拉那拉氏那家子就突然摸上了年家的门?
怎么想都觉得过于巧合了些,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其中究竟是不是有李氏在暗搓搓捣鼓什么。
倘若这事儿真叫她猜中了,那也应是瞒不了年羹尧那个心机狗的,保不齐这会儿都已经捅咕出来了呢。
这样一来谁还能说年家吃了个大亏?分明是赚翻了才是。
既讨了四爷的欢心,又双杀嫡福晋和李侧福晋,她这个年侧福晋可不就一枝独秀乘风而起了吗?
倘若不关李氏的事,年家也还是赚到的。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无论是四爷还是嫡福晋保准儿都得盯着乌拉那拉氏还钱,可眼下年家赚到的好处却不可能还得回去了。
自觉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年婠婠一时间却顿感头痛不已。
年羹尧这个兄长未免太有上进心了,与她自身的咸鱼想法根本就是背道而驰。
总感觉,就算她打定了主意躺平装死,年羹尧也总能想方设法将她拎起来往上头拱。
这也太可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人看吗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