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问心宗(七)
云窈手忙脚乱地擦去血迹,连捏诀都忘了。
“我来。”顾钦伸掌垫在她脑后,将袖口上的点点梅花清理干净。
一时挨得极近,男子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其中,往日里清冽的香气也变得霸道起来,不由分说地往她鼻间钻去。
云窈心下响起毫无章法的鼓点,她僵直了身子,鹅绒般的长睫在不安抖动。
许是无意中扫过他颈间,云窈见顾钦喉头上下一滚,滑出诱人的弧度。
她忽觉口干舌燥,一边暗骂自己色胚,一边窘迫地闭眼。不忘故作轻松道:“这柳茗烟的身子骨太虚了,不像我,我向来不会流鼻血,你知道的~”
“嗯。”他低低应着,声音比往常多了几分暗哑。
云窈信以为真,面上热意稍稍压下,不料一睁眼,便撞见顾钦满是戏谑的眼眸。
她一时被看得又羞又气,恨恨捶了一拳:“你等着!”
顾钦乖乖接下袭来的小手,忍住不再逗弄她。
这时,画面瞬息万变,二人竟已回到了问心宗。云窈手中提着竹木色食盒,掀盖儿一看,装了满满当当的吃食。
她咽了咽口水,左右张望一番:“看来大师姐还是将蓝桉绑了回来。”
云窈示意顾钦推开篱门,闻见动静,里头传来蓝桉的叱骂:“我不吃你们的东西,别假惺惺了,放我出去!”
“唉。”
她虽同情蓝桉,原身却偏向自家师姐,遂在门口放下食篮,轻声道,“都是你喜欢吃的菜。”
蓝桉不再言语,似乎多说一句都是折辱。
云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猫着腰趴上窗台。只见屋中并未掌灯,光线很是微弱,一道湖蓝色身影侧躺在榻上,薄毯滑落在地也不管不顾。
她耸鼻轻轻嗅了嗅,妖气几不可闻:“ 这是,内丹已经被夺去了?”
“不像。”顾钦颔首,“他若是被夺了丹,自然会亲近解救自己的问心宗众人。我看,内丹是他心甘情愿献出去的。”
怎么会!
云窈错愕不已,抬手紧紧捂住双唇。
修士若失去金丹,再无修炼可能,且比寻常凡人易招邪祟。过去纵有千般傲气,也只能枯坐等死。
而妖族失去金丹,三日内,必死无疑。
若非柳茗香去的及时,只怕他已被丹心派拆吃入腹。云窈忽地感慨:“人,有嘴,还是应当多用在正途。”
蓝桉若不问,想必柳茗香至死也不会将实情托出。
以一人之力救下他,还力排众议养在宗门之内。个中辛苦,非常人所能想象。
可蓝桉只当柳茗香拆散了自己和莲舟,而问心宗,不过是狼狈为奸罢了。
主峰深处,寒潭。
因受师尊责罚,柳茗香在此跪了三日。
石壁之上,嵌有十二颗镶金龙头,冰凉的活水不断自龙口涌出,如落刀般砸在纤细的身躯上。柳茗香嘴唇干裂,一张小脸惨白如纸,眼中早已失去神采,仅凭本能将脊背挺得笔直。
顾钦将人偶往下压了压,拧眉道:“你这皮又不能沾水,凑热闹也看看时候。”
“......”分身的确弱了些,云窈一时语塞,难得没有回呛。
这时,柳扶音来了。
她此时尚是长老,神情也不如往后清冷,看向爱徒时,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心疼。
柳扶音将玉牌贴上石门,道:“出来吧。”
“谢、谢师尊。”柳茗香狼狈地游上岸,四肢仿佛被灌入千斤巨石,不受掌控地垂在地面。
终究是自己亲手教大的徒儿,柳扶音心底跟着揪成了一团。她长叹一声,快步上前将人搀起。
因着小院让给了蓝桉,柳茗香在师尊的偏殿住下。
“你心意已决?”柳扶音问。
柳茗香怔愣半晌,深觉愧对师恩,竟是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也罢。”柳扶音自袖中掏出一个瓷瓶,“世间之事,讲求缘法。既是你欠了他,为师也不阻拦。这瓶返命丹,能保你剔除金丹后再勉力活一阵子。”
随即招了招手,示意院中候着的小弟子入内。
众人皆挂念大师姐,如今见她呼吸微弱而艰难,面上隐隐透出一股青灰之色,俱是鼻头一酸。
云窈来得最晚,她晃了晃空无一物的食盒:“晚膳已经送去了。”
闻言,柳茗香眸中有了一丝神采,她艰难道:“蓝桉......可还好?”
“只是身子虚弱了些,其他都好。”云窈在床尾坐下,抬手掖了掖被角,“那只狐妖,师姐你作何打算?”
柳茗香并未隐瞒:“我想把金丹换给他。”
不待师妹质疑,她接着道,“我生在罗叶村,六岁那年魔族过境,掳了一些妖族和村民。我们被当成口粮,关在长满魔藤的山窟。那时蓝桉尚有妖力在身,本可以独自逃走,是村民托他将我一并带出去。”
“然后呢?”
“然后他心软了,走出洞口又折返回来救我,为此还折损了他母亲的遗物。”
柳茗香的命,是蓝桉救的。既是天意指引二人重遇,她便顺命而为。
“可是。”云窈手指拨弄着纱帘,迟疑道,“万一、万一你救了他,他还去做傻事呢?你不会后悔吗?”
柳茗香吃力地抬起手,轻点了点她额头,语带宠溺道:“傻师妹,那是他自己的人生,我无权也无意干涉。”
云窈一时绕不过弯来,清亮的眸子中闪烁着好奇,宛如一个渴学的孩童。
“我虽心悦蓝桉,却也爱我的师门与同宗。”
柳茗香语重心长道,“易丹一事,并非冲动,也不仅仅是为了感情。倘若他不曾冒着生命危险救下我,我如今只会尽力而已。”
“所以阿烟,有朝一日遇上心仪的男子,也万不可因他失去你自己。”
云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道,所以师姐到底是爱还是不爱蓝桉呢?
顾钦掐掐她脸上的软肉,云窈唇角被迫提起,露出一个滑稽的笑。他道:“何必分个一清二楚,她终归是要易丹的。”
“说的也是。”云窈绽颜一笑,“看不出来,你倒是个豁达性子。”
“走吧,带你看个东西。”
问心宗后山有一处灵境,散养着不少开了智的灵兽。
云窈随顾钦在半人粗的枝干上坐下,见草丛里躺了几只白毛小兽,似猫似虎,正大敞肚皮晒着日头。
身量最小的那位,尾尖绒毛略带薄红,在调皮地四处挥舞。
她歪头打量半晌,惊讶道:“这不是玉符里的那只?”
云窈起了心思逗弄,仗着身前有树叶遮挡,捏起一颗树果朝它扔去。
小兽屁股被打了个正着,“蹭”地坐起身,漂亮的蓝瞳倒竖起,昭示着主人的怒意。不料它瞥见脚边的树果,竟伸爪抓过,复又闲适地咀嚼起来,哪还有半点脾气。
云窈眼中登时冒起红心,她晃晃顾钦的胳膊,语带激动:“你看它!你看它!”
顾钦任她抓着,喉间溢出懒洋洋的笑意:“你再大点儿声,仔细将它引过来。”
不料一语成谶。
小兽警觉地竖起耳朵,而后撒欢子跑至树下,如幼犬般贴着树干细细闻了闻。它若抬头,正巧能撞上云窈的眼神,无奈不大灵光,只晓得左看右看。
“阿凌,你怎么了。”旁的小兽唤道。
阿凌圆溜溜的眼中满是疑惑:“我好像闻见主人的味道了。”
主人?
云窈微微倾身,贴耳道:“它是在说柳茗烟吗?”
暖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顾钦不可抑制地抖了抖,竟生出一种想要揉揉耳朵的错觉。
却不是眼下这双耳,而是,银白色的毛绒尖耳。
难不成,他本族是妖?
不待顾钦回神,云窈已先行跳了下去。阿凌被突如其来的人族吓个正着,拔腿便跑。可它跑着跑着,突然疑道——
方才那女人身上的气息,与主人的何其相似!
于是阿凌又屁颠屁颠跑了回来,因着警惕,在两丈外止步。它高傲地扬起下巴:“你是何人。”
“我?”云窈指向东书山,“我是问心宗的弟子。”
阿凌小心翼翼地靠近,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它狐疑道:“可你身上的气息与我主人好像。”
云窈亦是好奇:“你的主人是谁?”
“唔......她是一个凡人。”
“没了?”
“没了。”阿凌理直气壮地点点头,“我们白虎一族靠鼻子认人,我能闻见你魂魄上的味道。”
云窈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那我身上的气息,和她有几分像?”
阿凌凑上前飞快嗅了一下,道:“你魂魄不齐,我也不好断定,真要说的话,约莫四分像吧。”
倒是不多。
先前云窈见它眼熟,如今它也道云窈似是故人,难不成过去真有一段主仆缘分?
可她若当真是凡人,身死后往生,即便转世,也不该会是皮影人偶这类死物。
云窈又转念忆起几十年后,阿凌会被大国师锁在开元塔中,折磨得只剩一道残魂……
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它又是缘何去了南国?
不知北月国的那间庄子,能不能给她想要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去暑神器:文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