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宫廷文(囚珠玉)05
春夜凉如水,宴席间觥筹交错,高挂起的宫灯投下朦胧的光影。
安庆王朝的官员已是醺然之态,大多都面色酡红,唯有陆尚书眸中一片清明,垂落在两鬓间的发丝已经有了霜雪之色。
一只如玉的手轻轻搭在红木桌沿,另一只手则托着脸侧,时南絮终究还是没忍住撑着自己的脑袋,鬓边的东珠串晃出月白波澜。
满头珠翠实在是有些坠的厉害,今日清晨宫中的仆从便送了不少珍宝华服到凤梧宫中。
而愠香更是一大早便将她唤起开始梳洗换上了吉服,还为她上了些水红的胭脂。
堂下传来歌伎吟唱的歌声,是婉柔的靡靡之音,仿佛歌着安庆王朝的国运一般。
光是从这次宫宴中,时南絮就能够看得出来,这个庆国自然是长久不了的。
只不过.......
纤白的指尖拨弄了两下耳垂佩戴着的明月珰,座上端庄柔雅的公主眉眼微垂,遮去了眸中的疏淡之色。
指尖是明珠温润的触感,时南絮看着殿中醉得不成样子的君臣,心底微叹。
君不君,臣不臣,似乎和她这样一位疾病缠身的公主也没什么关系,她只要过完这段背景板一样的人生就可以了。
殊不知这样动人的一幕,尽入了一人眼底。
陆延清望着对座的安柔公主,云鬓凤钗分外华贵,不显富贵俗气,反倒衬得她如花般娇美。
明明还是少女的模样,却已经初显姝色了。
而且她刚刚似乎是有些醉了,抬眸朝他的方向投来清浅的一眼,然后同她身边坐着的大皇子萧璟低语。
她是在同她的皇兄谈论自己吗?
瞧见公主指尖随意拨弄珠子的动作还有那犹如嫩白荔枝似的耳垂,陆延清方才回过神来,他居然已经看了安柔公主这般久......
实在是有违君子之道。
前座轻呷着茶的陆尚书没有看见自己身后的长子,如月下清流般的少年郎君,墨发掩着的耳廓都泛起了红,似是滴血。
夜有些深了,这场盛大的公主生辰宴方才结束,安庆帝身边候着的李全忠低声提醒了皇上一句,这才领着众人前往城墙楼台赏烟花,说是为安柔公主备下了一场烟火。
深沉如墨的夜幕伴随着轰然的响声,绽放开雪白耀眼的银树火花,似是星辰滑落,景致盛大而动人。
但陆延清却知道自己的心思根本不在这般繁盛华美的烟花上,他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前面被宫仆簇拥着的公主身上。
或许是察觉到了一直有人看着自己的目光,时南絮缓缓回过头抬眸看去。
陆延清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恍惚间,那抹倩丽的身影回首,眼眸映照着天际的焰火,如同盛满了细碎的星辰,眼帘微抬间似是抖落了一朝的风雨。
时南絮瞧见陆延清这端方公子呆头鹅般看愣了的模样,不由得眼眸微弯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更是让那璀璨的烟火失了颜色,陆延清脑子里轰然一声响,整个人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从脖颈处一直红到了脸侧,却僵立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公主她大概是早就发现了,自己在看着她。
发觉众人的心神都在烟花上,时南絮索性大着胆子侧身离开了人群,在陆延清回过神前,牵住了他的手往远处走去。
一直被公主拉着走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宫殿旁,陆延清混乱的思绪被这微凉的晚风一吹,瞬间尽数回来了。
时南絮早就松开了他的手,还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陆家公子,回回神。”
陆延清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般忙往后退了一大步,还躬身要给时南絮行礼,但指尖却悄悄握进了手心里,仿佛指尖还残存着方才少女手指温软如玉的触感。
不曾想素白的十指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臂上,自己石青色的衣袍衬得她那双手凝了霜雪一般。
入了春衣裳也轻薄了不少,以至于陆延清能够感觉到属于公主的温度丝丝缕缕地透过锦缎碰着自己的手臂,他鼻尖还萦绕着她身上清苦的药香,也许是因为靠得近了,陆延清甚至感觉这香味沁入了自己的血液中,有些滚烫。
“如今四下又没有旁的宫人,陆公子便不必行这般虚礼了。”时南絮将他扶起就松开了手,巧笑嫣然地看着他,“你方才为什么一直望着本宫?”
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驱散那些混乱思绪的陆延清猝不及防被时南絮这么一问,竟然直接呛了一下,然后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轻透的面皮上已经红透了,清俊的眉眼间都是慌乱之色。
瞧着他这般不知所措的模样,时南絮不由得轻笑出了声。
过了好一会儿,陆延清才清了清嗓子,微微欠身,嗓音清朗,“回安柔公主,臣逾矩了。因公主花容月貌,可夺皓月辉光,便一时出了神。”
“请公主责罚。”
说完他便一直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不曾再抬起头。
“责罚.......”耳畔传来少女细柔如风般的嗓音,重复着他那两个字时,让陆延清袖中的手不由得握紧了。
然而,眉目清丽的公主却蹲下了身,仰首看着自己,笑道:“不如就罚你给本宫讲些宫外的趣事如何?”
陆延清几乎是一垂眼就能够看到时南絮那双溢满笑意的眸子,还有那因为她蹲身动作盛开的水红裙摆。
......
素来僻静的冷宫旁有一处小亭子,身穿水红鸾凤上袄的安柔公主坐于台阶之上,全然不同于话本子里公主雍容华贵的模样。
五官精致如画的少女微微侧首,认真倾听着身畔尚书之子讲述的趣事。
正说到一位诗人和一头牛的纠葛时,冷宫破旧掉朱漆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探出一个女人的头,青丝凌乱,纵然神色呆滞也难掩她昔日姿色。
才入春还是有些凉意的,她却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衫,合着那痴傻的模样,有些让人害怕。
突然,她好像是注意到了不远处坐着的安柔公主。
变故陡生,本来还神色痴傻的女人忽而尖叫了一声,扔开怀中的布老虎就直直地扑向了时南絮。
口中还念念有词,念叨着“皇后娘娘,救救臣妾”之类的疯言疯语。
陆延清最先反应过来,拉起身边愣神了的安柔公主就跑,拐弯藏进了巷中。
冷宫里正吃着公主生辰赏来吃食的宫仆这才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发疯的淑妃,连忙按住了她,还用发黄的布头堵住了她的嘴。
“安柔公主生辰这大喜的日子,可莫要让这疯婆娘坏了好事。”
“这淑妃这么些年来也不见好.....”
身后女人尖利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这条宫墙巷子狭窄,一人通过尚有些窄小,更遑论藏身两人了,是以时南絮几乎是整个人被陆延清揽在了怀中,紧贴着他。
温香软玉在怀,安柔公主许是有些害怕,指尖还揪紧了他的衣襟,水润的黑眸惶惶不安地望向他。
陆延清一垂眸就看到了时南絮这惹人怜惜的眸光,因为两人的距离极近,他都能感觉到公主细柔如羽毛般的气息就萦绕在自己的颈侧。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身上截然不同的香气交织缠绕而后散开。
陆延清却像被时南絮的气息烫到了一般,红着耳尖别开了目光。
“公主莫怕,臣在。”无论性子再怎么镇定,陆延清到底也是个少年人,此刻嗓音因着紧张也有些低哑暗沉。
待到外头那些宫仆把发了疯的淑妃拖回冷宫,陆延清才搀扶着时南絮走出宫巷,还细细地为她理了理袖摆的褶皱和蹭过宫墙时染上的尘埃。
但在时南絮看不到的地方,陆延清连指尖都在颤抖。
陆延清礼数周到,送时南絮回宫的路上不曾再靠近她分毫,颇有些发乎情,止乎礼的意味。
冷宫门前,一只破旧浆洗到有些发白的布老虎,静静地躺在青砖之上,直到一只纤瘦却骨节分明的手,将其拾起。
少年黝黑沉郁的眸子倒映出不远处两人前行的背影。
他的眼眸只能看到那窈窕的身影,目光上移,还能够看到她乌云鬓发钗着的珠花,金制蕊珠轻晃。
皎皎明月,许是要入旁人怀中了。
回宫的路上,不知名的氛围涌动在二人之间,明明陆延清身量高挑的,却一直不远不近地缀于时南絮身后。
惹得她忍不住放缓了步伐,故意让陆延清行至自己身畔,轻声问道:“你可知晓那冷宫的淑妃?”
闻言,清俊的尚书家长公子抬眸看了眼公主。
宫灯影雾蒙蒙中,他那原本就俊秀的轮廓越发显得清隽如画,浅色的唇轻启解了公主的疑惑,“公主不知,早些年四皇子年幼夭亡,淑妃娘娘便......”
余下的话,不言时南絮也能够明白了。
失了心爱的幼子,疯病了。
“既然有四皇兄,那为何我不曾见三皇兄?”
恰好两人行至一处宫殿,这处宫殿荒凉的程度比起冷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褪了色的牌匾上隐约可见三个字——宁康宫。
朗月之下,陆延清指了指匾额,细声说道:“这便是昔日良妃娘娘同三皇子的宫殿,只可惜母子二人双双病逝。”
时南絮顺着他修长的指尖看去,就看到了空荡荡的宁康宫,陆延清为何如此清楚后宫之事倒是不奇怪的。
毕竟安庆帝为了权衡朝政权势,有意扶持户部陆尚书同那沈首辅分庭抗礼,而且陆尚书将陆延清这唯一的长子视为接班人。
虽然自来了这,时南絮便不曾多出凤梧宫,只是大皇子萧璟常来宫中寻她,她便也将宫中之事了解了不少。
但这两位宫妃,她并不曾听闻,只知道和大皇兄萧璟不对付的是那贤妃娘娘所出的二皇兄,光是看着就知道二皇兄萧宸阳是个性格阴戾之人。
至于四妃之一的另一位德妃,则是个深居简出的佛系性格,成日待在小佛堂里不理外务。
有时候,时南絮觉着她要是见着了德妃,指不定两个佛系人能够成为知己。
凤梧宫殿门前,距离台阶还有几步,陆延清便停下了脚步,温声说道:“殿下,臣便送到此处了,还请殿下早些休憩。”
时南絮微微颔首,转身入了宫门。
转身之际,她未曾注意到一支本来便未簪稳的白玉兰发钗,顺着绸缎般乌黑的长发滑落。
眼看着便要坠在青石台阶上摔断作几截,一只骨节分明同玉一般的手,稳稳地接住了玉簪,将其攥于手心。
公主二字还未流转出口中,再抬眸,陆延清就只能看见那抹水红色的裙摆消失在渐渐阖上的宫门间。
再唤她已是来不及了。
陆延清浅色的眸子注视了手中静静躺着的白玉兰发簪良久,薄唇微抿,喉间微涩。
温凉的玉石触手生温,就如同安柔公主一般。
手心微收便将玉簪拢入了袖中。
暂且留着,来日归还给安柔公主也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可恶啊!你们滴快聊天滴干活!我话痨!谁懂我看你们评论傻乐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