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景帝一路沉默地回宫，午膳也只堪堪动了两筷子就转头去书房处理政务了，日常的午憩都省了，格外忙碌。

谷盛越看越觉得不对，陛下怎么好似不高兴啊？可今日和那位小姐相处得不挺好的吗？他只是远远望了一眼，那般温柔的神情，他可从没在陛下脸上见过，那位小姐应该是很得陛下心意才是，陛下回来后难道不该迫不及待拟旨将人接进宫来吗？

难道是想先把政事处理完？

谷盛猜测，毕竟陛下一向严于律己。

没过多久，他就不这样想了。

陛下批折子似乎比往日要求更高了些，一大摞都是打回去不过的，之后还叫了大臣来商讨政事。

这些大人们满怀崇敬地来，不免在心里感叹陛下真是勤政啊，斋日也不见放松，时时刻刻都将社稷放在第一位。

议政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今日的陛下眼里格外容不下沙子，回话之前不免仔细琢磨了好几遍，字字小心，稍有懈怠之人就逃不过了。

“陛下，淮安摊税课账目有出入，经核查后少入了一万三千银。”

“依你看，该如何解？”

“这……”

这可是个烫手山芋，回答之人一时想不出完全的解法，无论如何都会得罪一方，就有些迟疑起来。

端景帝又问道：“什么时候发现对不上的？”

大臣声音有些发虚：“约莫十日之前。”

端景帝沉沉望来，低压的眉目显得格外厚重威仪，直看得人满头冷汗面色发白。

他咬牙上前一步，躬身道：“恳请陛下再宽限三日，臣必定厘清此事。”

端景帝嗓音淡漠：“准。”

谷盛在一旁侍候着，冷汗也渐渐冒出来了，原来陛下当真是心情不虞啊。

可是为什么呢？这不应当啊！

谷盛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侍候得越发小心了。

处理完积压的政务，端景帝也没休息片刻，反而练起字来，微蹙的眉间显示他心中并没有表面那般平静。

等端景帝沾墨的空当，谷盛小心翼翼询问：“陛下午膳未用，现下可要上些点心？”

“不必。”端景帝眼都未抬。

谷盛灵光一闪，想起今日那丫鬟说她家小姐是有未婚夫的，难不成陛下是在烦扰这事？

他试探道：“陛下可是在为小姐未婚夫之事烦心？”

“啪！”

一道清晰的断裂声乍然响起在安静的书房内。

谷盛脑子一片空白，双腿发软，结结实实跪下，双膝嗑在坚硬地砖上扑通一声。

他察觉不到痛楚，上半身伏在地上，不敢出声求饶，颤颤打着哆嗦。

上好的紫毫笔折成两半，从手中滑落，漆黑的墨渍团团洒在白净的纸面上，污了写好的字，满是狼狈。

端景帝静静看着，眉间折痕越发深刻，之前一直不愿回忆的事从脑中冒了出来，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一遍遍地提醒着他的荒唐行径。

端景帝缓缓将目光移向了跪着的谷盛：“你说什么？”

冷汗从谷盛的脸上滴下，打湿了面前的地砖，脊背上仿佛压了座大山一般让他呼吸不畅，他喉咙发干：“奴婢、奴婢……”

他再蠢也知道刚才那句话触到陛下的逆鳞了，如何有胆子敢再重复一遍？

端景帝寒声道：“你都打听了什么？”

谷盛恨不得拍烂自己这张惹祸的臭嘴，但陛下问了又不敢不答，只好诚惶诚恐道：“今日那丫鬟无意中说出她们小姐有未婚夫的事，奴婢就只知道这点了，方才那句也是斗胆猜测的。”

端景帝看着他似乎是在评估他话里的真假。

谷盛连连磕头，哭着小声求饶：“陛下息怒，是奴婢多嘴，都是奴婢的错，但没有您的吩咐，奴婢怎么敢打听小姐的事？奴婢真的知错了！”

端景帝自嘲地扯了下唇，他这算是心虚迁怒吗？

“下去领十个板子，别再揣测朕的心思。”

谷盛破涕为笑，欢喜道：“是，多谢陛下开恩，奴婢再也不敢僭越了。”

谷盛不敢让行刑之人放水，结结实实挨了十个板子后，就接着过去侍候了，生怕他稍一离开就被哪个小兔崽子踩着上位了。

自此之后，宫人都绷紧了皮，恨不得飘着走。

洗三之日，勇勤伯府广发请帖遍邀亲戚朋友，除了当值的勇勤伯不在，连在外求学的二少爷楚昱和外嫁的大小姐楚明珠都特意回来参加了，不可谓不隆重。

楚沐玥刚起床外面就响起弟弟有些兴奋的声音：“阿姐，你起了吗？”

楚沐玥不由一笑，让人放了他进来。

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俊俏少年走了进来，见到楚沐玥，眼睛一亮：“阿姐，你人长得好看就该这般打扮，看我给你带的簪子，喜欢吗？”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巧的白玉簪来，递给她看。

楚沐玥笑着接过，放在眼前端详了一会儿，才让丫鬟妥帖放到一旁的首饰盒中。

“只要是昱儿送的，姐姐都喜欢，下次别买这般贵的了。”

楚昱嘴甜道：“只要姐姐喜欢，那就值得，更何况一般的物件怎么配得上我天仙般的姐姐。”

楚沐玥被他逗笑了，嗔道：“油嘴滑舌，好些日子没见了，快让姐姐好好看看。”

楚昱凑近了一些，楚沐玥仔细打量了下：“有些瘦了，但也长高了。”

楚昱挺了挺还有些单薄的胸膛：“我又长大了些，很快姐姐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你和母亲就可以依靠我了。”

楚沐玥摸了摸他的头：“好，姐姐等着，昱儿可要好好长大啊。”

楚昱重重点头，姐弟两随后去了母亲房里一道用早膳，楚昱说了些求学的趣事，二房一片和乐融融。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母子三人去了大堂，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围了好些人，热热闹闹的。

楚沐玥一进去就察觉到许多人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视而不见，向高氏问了声安。

高氏眼神落在两姐弟身上，笑着点了点头，向姐弟俩挨个介绍着喊人。

旁边一个白胖老夫人笑着道：“这是你家那二丫头啊，一阵子没见，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一众人跟着附和：

“就是，我还没见过这般标志的女孩儿呢。”

“今日就多谢老姐姐让我们开眼了。”

“婶子家的女孩儿向来都是不错的，眼前这个更是不得了了，我看着都眼红想抢回家里。”

“晚了，哪里轮得到你这个赖皮？”

……

楚兰琪挑了下眉，拿眼去瞧旁边的楚珍钏。

楚珍钏有些不太服气地看了看，到底没说什么。

楚兰琪有些纳闷地看了她一眼。

高氏矜持笑笑，谦虚道：“哪有这般夸张？你们可别把她夸坏了。”

“老夫人也太谦虚了，这丫头一看就是个灵秀的，不止长得好，性子看起来也很稳重，哪里就会夸坏了？”

楚沐玥以前可以说是稳重沉静，现在嘛……逮谁撕谁的小疯子一个，什么对象，什么场合，她那是通通不管的，就要出一口气。

勇勤伯府一众人眼神各异，她们可深有体会。

楚珍钏和楚兰琪都一言难尽地移开了目光，苏氏也垂下眼遮住眼底的讽意。

大概只有柳氏和楚昱真心觉得大家夸得真到点子上，面上骄傲的骄傲，欣慰的欣慰。

高氏笑容微僵，嘴角抽了抽，却也不好将丢人的事抖落出来，还不得不替楚沐玥找补，干笑着道：“可不是吗？玥儿向来是稳重的，我这个老婆子最是放心她了。”

苏氏身边坐着的楚明珠自楚沐玥进来后眼神一直放在她身上，此时笑着出声道：“老祖宗，从前还说我最稳重懂事呢，现在我一出门子，您就把我忘在身后了，说得我都吃味了。”

高氏笑容大了些：“你啊，都当娘的人了，还使小性子呢。”

楚明珠笑了笑：“想让我不使小性子也成，老祖宗可要答应我将家里妹妹们都接去侯府玩几天，也让我们姐妹好好聚聚。”

高氏顿了下，眼神看向楚沐玥：“大姐姐想接你们去她那儿玩玩，你们怎么想的？”

楚珍钏和楚兰琪听了都是眼前一亮，自是一口答应下来。

苏氏也有些担忧地看向楚沐玥。

楚沐玥觉得好笑，这是多怕她不给面子啊，她什么时候说话这般有分量了？

楚沐玥将眼神移向楚明珠，两人差了五六岁，楚明珠作为伯府嫡长女，又有亲妹妹，从来都是无视她的，为何今日这般热情？

楚明珠对她笑了笑，很是和善，玩笑般道：“二妹妹别害羞了，难道还怕姐姐丢了你不成？”

楚沐玥一想也是，她若是在侯府上出了事，楚明珠也推脱不了，又有些好奇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答应了下来。

高氏松了口气，又关心问了下楚昱：“昱儿在外可好？”

楚昱简单答了几句，众人也将他夸了一遍。

没过多久就到了时辰，他们来到院前的空地上，红木桌上陈列着挑脐簪子、金银镙子、秤砣、小镜子、烘笼、钱粮纸码儿……极是齐全。

一个红襁褓被嬷嬷抱了出来，干练的婆子快速地洗了三，众人只来得看上一眼，小婴儿就被送回去了，但嘴上夸奖的话不少，直夸得高氏眉开眼笑。

等客人都散得差不多的时候，楚明珠也要走了，临走前，她还看着楚沐玥道：“既然说定了，妹妹们后日等着马车来接就是，姐姐定然让你们玩得尽兴。”

楚珍钏和楚兰琪喜滋滋应了，楚沐玥点了下头，楚明珠这才放心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被媳妇反复戳伤口的端景帝：假装无事发生，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不怪她，忍着让着吧。

被他人戳了一次伤口的端景帝：死亡凝视，说，你都知道些什么？拖出去打板子！

宝子们，我有时候会修错字，如果没有说明需要重刷，那不用理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