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宝玉痴了
晚间,林黛玉在窗前作诗,忽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随后珠帘被大力掀开,噼里啪啦作响,打破了潇湘馆原有的宁静。
一旁绣花的紫鹃忙迎了上来,见是袭人抹着眼泪转过雕花屏风进来便是劈头盖脸地问:“你们都和宝玉说了什么?你们自己去看看吧!”因气急声音都尖锐了几分:“你们自己去回老太太!我不管了!管不了了!”说罢便倚在桌旁掉泪。
见状,黛玉紫鹃眼神交互均是一头雾水,黛玉稳了稳心神镇定些许,眉头轻蹙柔声问道:“宝玉,他怎么了?”
“宝玉下学后只到过潇湘馆,定是那些没脸没皮的小蹄子跟宝玉说了什么话,那个呆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冷了话也不说了,已经……已经死了一大半了。”袭人说罢只看着林黛玉旁边的紫鹃,红着眼疑心该是紫鹃这蹄子同宝玉说了些什么。
“我们何曾对宝玉说什么?便让袭人姑娘直冲冲来潇湘馆兴师问罪!”雪雁端来茶水恰巧听到袭人这番不明不白指责,她早就看不惯这贾府仆大压主的作风,又见袭人这般不给脸,只冷笑道:“要问罪也该是老太太来,你倒来好,是公主还是郡主?这般冲我们姑娘发脾气,就你们哥儿是金是玉,无论大病小病,哪怕是人找不着了第一时间就来怪我们潇湘馆,是了,我们姑娘是草是木,原该早些离了这府……”紫鹃拉了拉雪雁,雪雁这才啐了袭人一口将手中茶水递给林黛玉。
袭人被雪雁这番抢白脸烧得通红跺了跺脚,想着宝玉那只有出气的死鱼样子,终是看着黛玉赔笑道:“原是我太过心急,还请姑娘大发慈悲去看看宝玉,如今宝玉只念着姑娘名字……”
“还请慎言。”林黛玉出声打断了袭人嘴里那些胡说八道,一时怒火攻心猛得咳了起来,雪雁见状直气得指着袭人道:“我们姑娘又何曾让贵府公子这般惦记!倒能让你这般平白污了清誉!”
林黛玉未言,接过雪雁的茶放置在案几上,无力地倚在床畔面上已是梨花带雨,紫鹃忙拿暗竹丝帕擦了。
这番动静闹得有些大,宝钗过来时潇湘馆内两边闹得正僵,见袭人涨红着脸一副着急又不敢说话的模样,又瞥了瞥雪雁,想着到底是林妹妹手下的丫头嘴皮子没得说。面上却不显,只揽过袭人道:“到底是你误了,我听嬷嬷说宝兄弟下学后没见着林妹妹就走了,倒是在假山那里听了些有的没的,一时没想开竟痴了,现下老太太正问那几个丫头的罪呢,你快些回去罢,宝兄弟那边离不了人。”
闻言,袭人大喜过望,忙止了泪向宝钗福了福身:“多谢宝姑娘。”便头也不回地朝潇湘馆外走去。
雪雁朝她啐了一口:“不说两句还真以为是主子了,敢来我们姑娘这里撒泼。”宝钗好笑地揽过雪雁道:“好丫头,果真是颦儿手底下的,都有这番好口才。”
“我早就想说了了,每次不管有事没事都要到我们这找她主子,我呸!”雪雁说完才掩了掩口,不好意思地福了福身,看着依旧笑盈盈的宝钗道:“宝姑娘还请坐,我这就去端茶。”
“宝姐姐,坐。”林黛玉忙拉着薛宝钗入座,紫鹃见她们该是有话要说,便拿了针线盒子移到廊外做起了针线。
薛宝钗仔细看着林黛玉通红的眼,想起方才宝玉躺在榻上那痴样不免轻叹。
林黛玉听她忽然叹息疑惑道:“宝姐姐,可是宝玉如何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就是听了些有的没的,你也知道他这人性子痴,遇了事没想开...”薛宝钗回神笑着拍着林黛玉的手,有些纠结心中的话是否要同她说。
林黛玉心思敏感,蹙眉道:“宝姐姐这般看我,可是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我也不想瞒你,这里也只有我们姐妹二人。”薛宝钗笑容依旧大方,就想问一句:“宝玉若是为你痴的,你当如何?”
林黛玉愣在原地,眼眶中悬悬欲滴的泪盈于睫,背过身不知是羞还是恼,只听幽幽轻叹:“我当你是个正经人,你倒好,说这些...”
“好妹妹,你且听我说,我同你也是一样的。”薛宝钗轻叹出声。
林黛玉以帕拭泪:“宝姐姐你有哥哥有娘,哪里同我一样?若你是我,现下传出这等流言,也有人替你出头,何曾比你?”
薛宝钗揽过林黛玉,只觉怀里的她好似又瘦了几分,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怜惜。
说到底,她同她有何不同呢?不过都只能困在后宅,还要忍受男人任性毁坏名声。
今日宝玉这一出,若真问出什么来,那里围着这么多人,该要把黛玉置于何处?
若黛玉如宝玉之心还好说,但黛玉先前之言明显对宝玉不过兄妹之情。
贾宝玉还算个好的能有惜花之心,但论起担当来甚至还不及探春。
“我虽有个哥哥,但你也知道,也就有个妈略比你强些。”薛宝钗的声音温柔:“何况若是我出了这事,我妈定会高兴。”
高兴金玉良缘有望,高兴贾薛两家联姻能帮助薛潘,甚至全了她们搬到贾府的本因。
林黛玉向来聪慧霎时明了,将手搭在薛宝钗的手上,两个同样寄人篱下性格截然不同的姑娘相互依偎着。
一时,二人无话,气氛沉寂了下来。
比起潇湘馆安宁的氛围不同,怡红院此时是哭天喊地。
宝玉此时人仿佛没了大半,直挺挺倒在榻上也不说话仿佛没生气的破布娃娃。
贾老太太同王夫人等妯娌站在榻前止不住的流泪。
只听向来菩萨心肠的王夫人厉声问道:“你们这些个小蹄子到底同宝玉说了什么?先前你们鬼祟我只当不知道,现下竟骑到主子头上来了!来人!给我撕烂她们的脸!”
跪成一圈的丫头们闻言哭得更凶,却是半个字都支吾不出来。
先前琏二奶奶才说不能说这件事,一旦说了难保会被扒了皮,现在若不说王夫人又要撕烂她们的脸。
两番纠结下只敢哭着磕头求太太饶命。
“哭哭哭,宝玉人没事都要你们哭出事了!平儿!喊人拉出去打个四十大板!我倒是要看看是那板子硬还是这几个蹄子的嘴硬!”王熙凤此时也是火大,自己身负管家职责若是现下还没个了断,不仅王夫人怨她,贾母更是饶不了她。
平儿迟疑地看了几个哭哭啼啼的小丫鬟一眼:“你们就说了罢,何苦受这罪?”
几个小丫鬟抱作团,旋即有个披头散发的丫鬟泪流满面跪着上前给奶奶们磕头:“原是我们胡说的,谁知竟被宝二爷听了去...”
说话时,语调悲戚不已。
“到底说了什么!还不速速道来!当真要挨板子才肯说?”贾母也是气急将手拍在身旁的桌子上,茶杯碰撞当啷作响。
只听那丫鬟抽抽噎噎,不时却小心翼翼看着王熙凤的脸色。
王熙凤接收到她的目光,眉间一跳。
紧接着,那丫鬟心一横,继续哭哭啼啼说:“不过说了、说了林姑爷上门提亲之事!”
此话一出,空气凝固,针落可闻。
与此同时,听到“林姑爷”三字直挺挺的贾宝玉猛地坐起,伸着手张牙舞爪,痴痴地惊叫:“哪来的!打出去!!”
喊完又大哭起来:“没有的事!!!哪里有什么姑爷!!!打出去!!”
哭声之大,惊飞了树上的鸟雀。
王夫人又喜又愁默默拭泪,喜的是宝玉总算开口说话了,愁的是自家儿子竟是为林黛玉病的,而且这个“林姑爷”又是哪路货色?她怎么未曾听过?若真有这么一个人物存在,能将林黛玉收了也不无不可,她这几年天天看贾宝玉为她闹为她摔玉也是心烦,若是能断了这孽缘最为和睦。一时心绪翻涌直说不出话来。
贾母闻言倒是松了口气,笑骂道:“她们这些蹄子胡乱编的你倒是上心。”
“正是了,没影的是宝兄弟可别放在心上,哪有什么姑爷?都是假的,别信。”王熙凤连忙附和,生怕贾宝玉有什么别的状况。
贾宝玉仍是呆呆的,双眼发直,却也不说话。
贾母又道:“你们几个还不过来说是胡说的。”
几个丫鬟忙屈膝上前围着贾宝玉说是胡说的,贾宝玉犹然不信只缠着几个丫鬟问是谁胡说的,莫要让林妹妹也听着云云。
几个丫鬟哪敢不应?编了些瞎话哄着贾府的金疙瘩。
知道贾宝玉的心思是黛玉贾母心中确实高兴,却也暗自道了声孽债,又看到一旁端坐着不知在想什么的王夫人面上却是冷了下来。
一旁的薛姨妈见此笑道:“两个孩子自小一起长大,冷不丁听到这种编排,哪里能不伤心?”
王熙凤也附和:“正是呢,养个小猫小狗还舍不得何况是人?”
王夫人却没有搭腔只是冷冷地看着几个抱作一团的丫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