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瞧见周瑞家的，也过了东屋来。

周瑞家的是过来送宫花的。

“姨奶奶让我送花儿来，三位姑娘和林姑娘每人一对儿，独奶奶这儿四枝。”

贾荞适时转醒。

平儿先瞧见了，便叫李妈赶紧伺候贾荞梳洗穿衣，而后从匣子里拿了四枝，转身去了那边。

过了片刻，平儿又转回来，对凤姐儿的书童彩明道：“奶奶吩咐把这两枝花送到那边府里给小蓉大奶奶戴去。”

又请周瑞家的回去道谢。

此时贾荞已经梳洗毕，问周瑞家的：“各处都送过了？”

周瑞家的回说：“林姑娘的还没送去。”

贾荞点点头，“那你去吧。”

打发走周瑞家的，贾荞叫过平儿吩咐了几声。

平儿点头答应出去，不大会儿，拿着一个小匣子过来给他，而后亲自取了他的斗篷给他裹上，又对李妈嘱咐道：“好生顾着哥儿。”

李妈点头答应了，抱着贾荞往贾母的荣庆堂去。

因着周瑞家的在路上遇着了自个儿女儿耽误了一会子，故两拨人前后脚到了黛玉房中。

听闻黛玉在宝玉房中解九连环顽呢，李妈又抱着贾荞往宝玉房中去。

刚踏进屋里，便听见黛玉问周瑞家的道：“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①

周瑞家的回说：“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①

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①

说完，别开头去，对匣子连带着匣子里的两枝宫花，连看都不愿一看。

周瑞家的听了，只管一声不吭。

宝玉瞧见贾荞，忙笑问：“荞哥儿怎么过来了？”

李妈抱着贾荞上前见礼，回道：“荞哥儿想过来找宝二爷和林姑娘玩呢。”

宝玉点点头，让贾荞炕上坐。

贾荞示意李妈将自己放到黛玉身边。

李妈抬头瞄了一眼宝玉的神情，到底一言不发的将贾荞放到黛玉身边坐下。

宝玉又问周瑞家的，怎么到薛姨妈那边去了。

周瑞家的回说太太在那边，所以过去。

宝玉又问宝姐姐在家做什么，怎么好几日不过这边来。

周瑞家的回说，身子不大好。

宝玉瞧了黛玉一眼，让一个丫头去薛姨妈那里看看。

“说我和林姑娘打发了来请姨太太和姐姐安，问姐姐是什么病，现吃什么药，论理我该亲自过来，只是刚从学里来，也着了些凉，改日再亲自来看。”①

茜雪出声应了，同周瑞家的一同离去。

黛玉尤自低头解着九连环，还是不理人，不过神色较方才好了许多。

才十岁的小姑娘，心思都在脸上。

贾荞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黛玉侧头问：“荞哥儿，怎么了？”

贾荞两手将小匣子递上，“林表姑，给。”

“这是什么？”黛玉将九连环放下，伸手接过小匣子打开，却见里头也是拿纱堆的花儿两枝。

贾荞道：“我母亲得了四枝，两枝原本准备让平儿姨姨送来给表姑，还有两枝让彩明给蓉嫂子送了过去，母亲听说我要过来，就让我带过来了。”

黛玉合上匣子，放到炕桌上，对贾荞笑道：“回去替我谢过你母亲。”

宝玉见黛玉笑了，也对贾荞笑道：“荞哥儿今儿怎么想着过来找我们玩了？”

贾荞笑道：“我有一件事，我母亲不允我，所以过来求求宝二叔和林表姑。”

“什么事？”两人都好奇道。

贾荞道：“我想去上学，我母亲说我年纪太小，不许我去。”

宝玉笑道：“我道是什么事儿呢，你母亲说得没错，你确实太小了，兰哥儿也是五岁才进的学呢，你生月又小，到明年七月才满五岁呢。”

贾荞拧着眉头看向黛玉。

黛玉先也是笑，但被贾荞这么仰着头一看，又垂眸思量起来。

宝玉只笑道：“荞哥儿快打消这个主意吧，学里可不好玩，都是些禄蠹，你何苦去沾了那污秽之气，你若是爱看书，哪里看不得？”

贾荞皱着眉头看向宝玉，“宝二叔，我还不识字呢，不去学里，怎么识字，怎么看书？”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宝玉一顿，又笑道：“我见你说话这样清楚明白，一时倒忘了这个。”

贾荞小人儿叹气。

黛玉道：“你若是真想读书识字，不若……”

黛玉话说一半，心有顾虑，又收了回去。

贾荞抓住话头，扯着黛玉的袖子道：“不若表姑教我吧，我听父亲说，姑公是探花郎，表姑家里既是钟鼎之家，又是书香之族，不若表姑教我吧。”

黛玉被贾荞缠着，到底答应下来。

晚上，李妈抱着贾荞各处请安过后，回到小院。

正房西间，贾琏和凤姐儿俱在。

凤姐儿招手唤过贾荞，“来，你过来和我说说，那花儿怎么不对？我中午不得空问你，你拿我的花儿到哪处作人情去了？”

贾荞进来请了安，站到凤姐儿炕边，回头望了一眼李妈和屋内伺候的平儿。

贾琏和凤姐儿对视一眼，脸上皆是又诧异又好笑之色。

贾荞看毕，转过头对贾琏和凤姐儿道：“我是觉得薛姨姥姥的话和行为有些矛盾了。”

贾琏身子前倾笑道：“你还知道矛盾呢？”

贾荞先回了贾琏的话：“就是言行自相冲突。”

冲突也不是一个四岁小儿能懂的话，贾琏越发觉得有趣。

贾荞接着道：“周瑞家的说，这是薛姨姥姥让人用宫里头的新鲜样法，拿纱堆的花儿，又说薛姨姥姥说，宝钗姨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

“既然宝钗姨不爱这些花儿粉儿，薛蟠叔又没有娶妻，那这些花儿原是做给谁戴的呢？”

凤姐儿笑道：“许就是专做来送咱们的，不过是个说辞罢了。”

贾荞笑道：“母亲说得有理，只是母亲想想宝钗姨今年几岁，再想想宫里选秀的日子，我下午去宝二叔那边，听宝二叔说，宝钗姨好几日都没过那边去。”

凤姐儿一愣，看向贾琏道：“薛妹妹今年正好十三。”

宫里选秀的年纪正好是十三到十六岁。

“只是她家里……”

贾琏想了想道：“前头确有一份邸报上说，今上崇诗尚礼，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可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①

以薛宝钗的家世虽不能聘选妃嫔，但确可以选侍成为宫女子。

贾琏道：“我明儿使人去打听打听。”

贾荞道：“终归是别人家的事，父亲何必麻烦，今儿宝二叔问宝钗姨怎么好几日没过去，那边可是说病了呢，父亲何苦伤姨姥姥家的颜面。”

贾琏笑道：“若人家是真病了呢？”

贾荞只是笑。

贾琏瞧着儿子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