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镜站定在学生面前，开门见山道：“柳校长昨天已经跟你们说明了情况，我就不再赘述了。在太空长城修补完成前，整个银河系都是我们的战区，征集志愿军，既是迫不得已，也在情理之中。”

“诸位或许经过成百上千次实战模拟训练，真实的战场却瞬息万变，说句老实话，即便是我，也没有信心在每一次任务时确保队员的安全。”

“请你们谨记一句话：尽忠职守，安全返航。”

年轻的机甲生怔怔地望着敬仰的前辈，沉默了片刻才集体答道：“是！尽忠职守，安全返航。”

在旁陪同的宋副校长看了眼队列中大声回答的宋浩然，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陈思镜转头看向身侧的副手：“魏哲，我的话说完了，你开始吧。”

魏哲：“是。”

他点开通讯器，投出一张题为《沧海机甲生志愿者分组》的空白表格：“同学们，这次征召情况特殊，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磨合训练，所以，请你们以平时训练的分组，根据对彼此的了解，在充分保障队伍配比合理性的基础上，自行组队。”

“标准的机甲小队配置为5名机甲师，1名技师，但你们都没有实战经验，所以在抵达空天母舰后，我们会给每个小队安排1名老兵，1名技师，帮助你们度过新兵阶段，所以你们的实际组队人数是4名机甲师。等你们组完，陈上校再帮你们做调整，最大限度发挥出团队优势。”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机甲生们消化片刻：“没有了！”

“好。”魏哲看了看时间，“现在是9:13，20分钟后，也就是9:33，再回到这里集合。现在，解散，自由组队。”

“是！”

话音落下，机甲生们却没有作鸟兽散，原本呈矩形的队列像一把扇子一样打开，围成了一个圈。

圆圈中心，姜霓还在回忆以往训练中印象比较好的队友。

其他机甲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恍然大悟。大家第一反应都是找姜霓组队，所以都往她的方向转身，就造成了这种开花般的效果。

人群可疑地沉默了一会儿，率先反应过来的宋浩然奋力挤走其他人，一马当先冲到了姜霓面前：“我我我！我是第一！”

众机甲生：大意了！

贯佩星：“大家不要挤，这里填表啊。”

众机甲生眼前一亮。

姜霓：“……”

……

看到闹哄哄的机甲生完全没了刚才的团结精神，魏哲失笑道：“上校，看来那孩子和当年的您一样，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啊。”

“我可没她那么高的人气。”陈思镜笑道，“昨晚我在看他们这批学生的资料时，对她的印象就非常深刻。”

“原来您早就看上她了。”

“这个学生，反应力快，行动力强，精神力高，最重要的是有一颗大心脏。前几天她和舍友遭遇了一头寄生水蛭，在没有护具，没有火力支援，只有两把手.枪的情况下，仅仅付出一点擦伤，就成功击杀水蛭，解救了被追杀的平民。”

陈思镜转头看向魏哲：“再想想我们第一次实战的样子，人与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您太谦虚了。”魏哲回忆道，“原来那个击杀寄生水蛭的学生就是她。”

这条寄生虫从一头侵入南十字座的异兽身上掉落，一路游荡到军校附近，被监控捕获，军方立刻派出一支地面应急小队，赶到时现场却已经被警方控制。

事后与警方交接，才知道解决威胁的是两名还在读大三的机甲生。

根据监控记录，可以看出其中一人在这场短暂的遭遇战中发挥了主导作用。

战场条例大家都背过，能在第一次作战时坚定不移执行条例、完全不紧张不应激的，她是第一个。

“不对啊，”魏哲疑惑道，“这么优秀的学生，怎么第一次听说？”

陈思镜脸上赞赏的笑意稍褪：“所以我专门调出了她的个人资料，查看了她的家庭背景。她的母亲是姜堰，父亲是沈文心。”

“姜堰和沈文心是谁？”魏哲年轻，不太了解上个时代的风云人物。

陈思镜道：“姜堰是原狮鹫队成员，也是恶龙阻击战重大失误的主要负责人，屠龙战役中唯一没有获得烈士身份的阵亡驾驶员，13年间，她的爱人沈文心不服上诉273次，平均每年20多次。”

魏哲面色一变，随即目中流出深深的遗憾：“难怪沧大会压着这孩子，上头也决定对她击杀水蛭的功绩进行冷处理。”

他摇头：“故人已逝，她父亲应该多为她的前途想想。”

陈思镜把目光移向飞训中心门口，宋副校长带人把谁拦在那里。

她叹了口气：“她父亲未必想要这个前途。”

……

宋副校长苦口婆心地劝沈文心：“姜霓不同意，老王不发表意见，柳校长不通过，老沈啊老沈，你再不尊重女儿意见，也不能这么一意孤行吧。陈上校都亲自来了，给我个面子，明天再说，明天再说。”

沈文心哪能猜不出陈思镜过来的目的：“我今天不带走姜霓，明天她就要被你们带走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沈研究员的消息就是灵通。”宋副校长竖起大拇指，“既然您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能了解一下女儿的想法呢？”

沈文心面色苍白：“正是因为太了解，才不能让她步她母亲的后尘。老宋，你儿子也在那，你扪心自问，真的想让他去吗？”

宋副校长瞪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旁边其他领导见势不妙，连忙你一言我一语。

“所以宋校长的心情，也是很沉痛的呀。”

“难道你希望父女反目成仇吗？姜霓的性格，你今天敢把她拉走，她能一辈子不跟你说话。”

沈文心固执道：“我宁可她记恨我，也不要她马革裹尸。”

“你这、这……”几人“这”了半天，正要咬咬牙，当个坏人，搬出“已经报名不能撤回，否则作逃兵处理”的有关规定。

“呜呜”的警笛声突然在空中响起。

几辆警车加速冲进学校，一路飙车绕过路上的学生，到了飞训中心门口吱呀一声急刹。

几名警员灰头土脸，连滚带爬地跳下车，气都没喘匀就狂奔到宋副校长面前：“陈思镜上校是不是正好在这？”

宋副校长：“出什么事了？”

“虫洞，”一名警员脸色惨白，“拉普拉斯高中上空出现剧烈虫洞反应！评估等级在碧湖级和云梦级之间，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异兽。”

拉普拉斯高中就在沧海机甲军学院附近，身处联盟腹地，怎么会出现虫洞？所有人霍然色变，宋副校长拉着他就往陈思镜那儿跑：“我带你去见陈上校！”

此时，秒钟刚走到数字12，时间正好是9：33，魏哲正要讲话，看到宋副校长拉着警员狂奔而来，后面的老师们全部面色如土。

“你们……”

“借一步说话！”宋副校长气喘吁吁地对魏哲和陈思镜说。

两人惊讶地点点头，跟着她走到一旁。

机甲生们小声议论，警察怎么来了？

贯佩星突然想起那天警察叔叔说会送锦旗，戳了戳姜霓。

姜霓摇摇头，看他们的脸色，可不像什么好事。

她下意识控制精神力，尝试去勾连机甲训练场中的猎人。

成功了。

精神力连成一根细细的风筝线，连入她的精神图景，令她感到无比安心。

通过超视距精神链接，她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召唤机甲。

虽然这是在学校，非常安全，没必要这么紧张。

她这么想着，精神力却一点都没有放松。

她目光定在飞训中心入口，看到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老爸怎么来了？

两人隔得很远，她看不清沈文心神情，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想帮她转专业。

她连忙用目光搜寻王蹇之，希望老王能把爸爸劝回去。

王蹇之还没找到，宋副校长领来的警员突然失声道：“什么？！”

他音量瞬间拔得极高，把所有学生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陈思镜看了眼魏哲，魏哲把他拉远了点，等他和宋副校长缓了缓，陈思镜才确认道：“我们的机甲还在空天母舰上，2小时后才能赶过来。”

警员抹了把脸上的汗。

“不，不要紧。”宋副校长道，“我们校长是甲级机甲师，请她出马也一样。”

她强作镇定，冷汗涟涟地拨通柳冕的电话，那头声音嘈杂，通讯时断时续，夹杂着“滋啦滋啦”的噪音：“我是……滋……柳冕……什……滋……么事？”

宋副校长赶忙把附近出现虫洞的消息汇报给校长，柳冕那头断线片刻，重连：“滋啦……我现在……滋啦……南门二……这里出现……滋啦……多头……潴野……”

几人艰难地辨认柳冕的语句，终于明白她那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噪音。

柳冕增援南门二去了，此刻就在潴野级战场，虫洞的扩散比人们想象得更快。

“滴”的一声，通讯彻底断了，宋副校长抬头望向陈思镜，慌乱的神色反而一点点褪去了。

“我和老王的机甲还在学校，我们去。”

陈思镜脸色一变，断然拒绝！沧大机甲系的老师、教官都是退役驾驶员，机甲驾驶员如此珍贵，退役的原因只有一个，精神图景消耗过度，无法再承载机甲。

强行驾驶有极大脑死亡风险。

推开阻拦的校领导，闯进飞训中心的沈文心走过来，听到这句话。

他神色一紧，望向王蹇之。他当然清楚，比起王蹇之这些退役驾驶员，年轻活跃、精神图景健康的机甲生更加适合。而姜霓，又是机甲生中的佼佼者。

她是应敌的第一人选。

如果姜堰没有牺牲，或许他会骄傲于姜霓的天分，鼓励她去发挥才能，创造属于她自己的荣耀。

但现在……

王蹇之没有看沈文心，他望着陈思镜，平静地说：“前半人马战区不周山舰队乙级驾驶员王蹇之，请求出战。”

沈文心瞳孔微缩，脑中闪过他质问王蹇之的话语，心里突然产生浓烈的后悔之意。

“把机甲交给我们吧。”陈思镜拒绝了两位老师的请战，尽管驾驶员需要与机甲磨合，精神链接不匹配会出现过长延迟，甚至突然断开的情况，一般情况没有驾驶员会驾驶不熟悉的机甲出战，那是拿生命开玩笑。

可这里，老的老，小的小，还有谁能比她更合适呢？

“我不同意。”一道年轻的声音打断了她。

众人转头望去，沈文心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何时离开队列，走到附近的姜霓沉声道：“让我去吧。”

她话音刚落，远方机甲训练场传来巨大的轰鸣声，通体漆黑、篆刻着鎏金花纹的钢铁巨人像一道黑虹，刺破碧蓝的天空。

“猎人已就位。”姜霓冷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