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挟持
隋明珠将账本放回,面上无异,对管家道:“阿公,辛苦了。”管家连忙摆手,不敢应承。她转身忧心忡忡,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上午查得账,司马恪下午就来见她。
将近年关,从上到下都焕然一新,热闹起来。
司马恪也着新衣,佩新剑,脚踏云靴。仿佛乔夫人的死轻于鸿毛,对他毫无影响。这才堪堪两月。
斯人逝去两月,犹似两百年。
他笑道:“我听说,你要带孩子们进宫面圣。”
隋明珠亦是笑回:“正是。我虽未诞下嫡子,但有庶子,此后做自己孩子养。也可全父亲担忧爱护之心。”
她面上暖笑,心里却冷笑,早知道这个消息,却偏偏在这时候发作。是早已不信任她了?还是因她查账心虚了?
司马恪犹豫了下,道:“我父亲是武将出身,他那些年老的部将想见见孩子们。他们年老体衰,生日无多,从未有求我之时,我……。”
她本揣测他有反意,现在是肯定了。
春节时面圣谢恩的人很多,随时可能出现意外。他可以做得手脚也多。为了计划和孩子们的安全,他不敢让孩子进宫。
隋明珠不语,在铜镜前化妆。
他走上前,为她描眉。长眉若柳,妩媚婉转,是乔夫人常画的眉形。她没有揭穿,感叹这眉毛画得不错。
若信这画眉的人,恐怕死无葬身之地。她哼了一声:“让我做那失信人。”
司马恪原本有些担心她不应,这熟悉的神情却令他放下心来。他赔礼道歉:“是为夫不是,日后孩子们年年都去拜见外公。”
隋明珠叹了口气,眸若含情凝向他:“郎君念旧,乃人之常情。孩子们就去看看那些爷爷伯伯吧。”
她心里暗自盘算跑路。
司马恪眼尾微红,搂住隋明珠,颇为激动道:“五娘,你对我情真意切,事事为我着想,多次为我退让。往后余生,我一定好好待你。”
隋明珠没有犹豫,欣然道:“我相信三郎。”
一声“三郎”,瞬间将司马恪带回那个午后。眼前溅起血花,美人神情震惊哀怨。他不由后退一步,对上妻子双眸,垂泪道:“我怕辜负……五娘,可我决不想,也不会辜负你的。”
隋明珠为他轻轻擦拭眼泪。
他收拾好情绪,拍拍手,从外面走进一个鹅蛋脸的少女,双寰雪肤,娇俏可爱。她手里提着竹篮,竹篮里似乎装满了东西,上覆盖一层蓝色花布。
“喵~喵喵~”
雪白的小猫探出头,蓝色的双眸看向她。仿佛坠入篮子里的仙女猫。
“好漂亮的猫儿。”隋明珠蹲到地上,对小猫对视,又期待看向他,“三郎,这是送我的么?”
司马恪欣然道:“之前答应送你狐狸,可是冬日狐狸不好捉,抓到了也没那么漂亮皮毛的小狐了。就送五娘小猫了,不知可以么?”
隋明珠抱起猫儿,欢喜道:“我喜欢极了。”
“那就好。这位叫凝玉,是专门照顾猫的侍女。”他温声道,“五娘给她取个名吧。”
“是雌还雄?”
“小母猫。”
她抚摸柔软的白毛,想到一个人,神情浸染几分回忆,几分温柔,道:“叫澄娘吧。”
“是言而有信的诚?”他好奇道。
隋明珠垂首,微笑:“水静而清的澄(注1)。”
然而次日,公主和公主的侍婢,甚至那只小母猫都不见了。
司马恪和谋士们在书房商量事宜,管家就前来报:“公主出去玩了,半日未归。”
此乃内宅之事,管家这么报出来,难免增惹笑话。众人却不这么想,纷纷担忧起来。
白贺起身道:“几位小郎君和娘子呢?”
司马恪闻言脸巨变,会议也不开了,连忙赶回后宅。
“这卑下也不知,郎君只是让我多看顾公主。”管家见此情形,小心翼翼道。
白贺叹气:只希望主公莫要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司马恪在书房没见到这几个孩子,去找先生,被告知先生放假了。
他气得双眼通红,心中愈发凝重,带着最后一丝期望,前去找怜夫人。
冯莲见他白日就来,心中虽奇怪,但到底高兴,忙迎上去问:“郎君找妾,可是想听琴下棋?”
冯莲乃是书香门第出身。,虽是庶女,亦是才貌俱全。
司马恪忍着着急,道:“灵儿呢?你可见众位小郎和小女娘?”
冯莲纳罕:“公主带他们进宫面圣了,郎君不知么?”
“哎!”司马恪拳砸桌案,怒恐上头,抬脚踹了她心窝,愤声质问,“你怎么不告诉我?奴颜婢膝,无夫人风范。该死!”
冯莲本就弱质纤纤,被这一脚踹得倒地,撞到桌腿,头磕出血洞,血水汩汩下流。
她又疼又怕,却也只敢小声啜泣。
“妾一介妇人,幽居深宅,君又不教,哪知许多?”
司马恪看她血泪纵横,纤纤可怜,气也撒了,哼声甩袖离去。
她坐在地上,头上的血洞也处理,只是怔怔望着司马恪离开的方向。
隋明珠将司马恪的庶子庶女一网搂进宫,就连那病弱的大郎君也不放过。
她身穿蓝色衫袍,银白披帛,妆容精致。让人守卫好这几个孩子,抱着猫儿,便前去拜见国主。
她临走前,一番婉转心思,又把凝玉也关在那里。
“阿耶,只怕这司马恪要狗急跳墙了。”她神色微忧,道,“我这么早把他们带入宫中,是否会令他穷凶极恶?”
狗急跳墙,穷凶极恶,可能做出极端的事。
国主靠在胡椅上,精神尚好,道:“若再给他时间准备,对我们会不利,不如趁他尚未齐全时,乱他计划,绞杀之”
“五娘,你做得很好。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国主微微一笑,忽转话锋道,“你手里的猫儿是谁送的?”
隋明珠也是这么想的,在逼他发疯和趁其不备之间选择了后者。她只是一个人的话,自然不会随便激怒她,但她背后是一国之主,有实力碾压他。就不必畏惧。
“司马恪送的猫,还挺好看的。”她为国主添茶,继续道:“他要么继续隐忍,要么提前谋反。”
国主道:“正是。他再过个十年,可能会选择忍,但现在不会。”
夺兵权,杀妾,臣服。司马恪表面都做了,可是步步留后路,年轻气盛,不肯真正的臣服。
他是想留着司马一族,可他们骨子里的野心不绝。
他在位时,尚能用之压之,可后代呢?司马恪心狠手辣,动辄杀枕边人,又有先父旧部支持。
为了后世子孙,他必须灭之。
“畜生可以宠爱,但不可玩物丧志。”
随后国主长叹一口气,满含柔意的看向女儿,道:“五娘,阿耶很高兴,你选择了我。”
隋明珠说出了那句千百年的争议话:“人尽可夫也,父一人而已。(注2)”
此句原出自《左传》,是指人人都可以做丈夫,而亲父只有一个。传着传着,就变成贬义句了,专用“人尽可夫”形容私生活不检点的女子。
原句与“我和你妈掉水里,你救谁”异曲同工。
女人面对父亲和丈夫选谁,男人面对母亲和妻子选谁。
每个人三观不同,选择也不同。但是按现代的法律,女人要首先救父亲,男人要首先救母亲。
所以,她于情于理都不必纠结。
国主却有些震惊,隋明珠对丈夫甚为深情,处处以为他先,为之退让。还对亲生父亲撒谎,委屈自己,说自己生活幸福快乐。
他之后又哈哈大笑,极为开心的模样,道:“吾儿高远,吾以前看走眼了。”
从这一刻,老国主隋恒从成人的角度看待女儿了,她心智成熟,已会权衡利弊了。
他的担忧也少了许多。
隋明珠收敛神容,肃声道:“阿耶,司马恪在我身边安置的侍女,应是有异,叫人仔细看差,可能有收获。”
国主甚是郑重,点头:“自古造反,又在天子脚下,必有内应。”
待看是谁了?他眸中闪过杀戮之色。
凝玉本不想动用主人给的底牌,但是几位小主公生命危险,很有可能被作质子推于两军前。她不敢大意。
于是,称大郎君的病独特奇怪,需要回家拿专用的药丸。
看守的不敢怠慢,把这个事告之梁文光,由他上报国主。
梁文光的小徒弟梁九惊讶道:“司马家的大郎君进宫了。”
“你小心点脑袋,万不要把这消息泄露出去。”梁文光严厉道。若非是从小带到大的徒弟,他也不会知道这个消息。
梁小九瑟缩脑袋,重重点头。
禀报国主时,隋明珠也在场。
她沉思片刻,道:“他向来重视大郎,又因于氏心中有愧。让人回去拿药,把方子也拿回来。
这司马期自从母亲死后,不吃不喝,甚至不敢见阳光,经常傍晚时分伤人。大夫皆说是失魂症,无法药治。幸好一和尚路过,与之交谈,送上秘制药丸,这才让人好起来。虽然仍旧闭门不出,但是活下来了。
梁文光看看国主,国主点点头。
“那臣去做此事。”他道。
梁小九手心大汗,不由偷偷扫描两位贵人。他很想开口说话,但又不该他说。
隋明珠扫了眼他,道:“梁阿公去难免招摇,还是另派个年轻不起眼的去。”
梁小九如蒙机会,道:“国主、公主、师父,小九去吧。贱婢常年待于深宫,甚少出宫。而且也想为贵人们做些什么。”
梁文光怒斥:“小九,这是你说话的地方么?口出狂言,还不去面壁思过。”
隋明珠喝了喝茶,看了他一眼,欣赏道:“无妨,小九说得正是。何况他是梁阿公的徒弟,做事体贴又忠心。”
隋恒听女儿这么说,沉默了几息,道:“那就交你办此事了。”
“你叫梁小九吧。”他命人拿来一块铜制腰牌,道,“以此腰牌,晚时也可归宫。记住务必回来。”
不过,国主谁都不会彻底相信,包括亲生女儿。
梁小九行礼,颤颤接过腰牌:“比不负重任。”
师父,对不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出自新华词典
注2:出自《左传.桓公十五年》
晚安,明天进展到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