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似
“你认真的?没开玩笑?”
“殿下知道的,我从来不开玩笑。”
岁偃立刻挽起袖子掐着单丘的脖子怒骂:“你个老狐狸精!我知道母后选的小狐狸里有你家小辈,我一个都没看上,你定是怀恨在心,借机报复于我!”
掐归掐,实际并没有使多大劲,单丘由着他,面不改色地道:“相昭没能入殿下的眼,是她没本事,我断不会因此迁怒于殿下。”
岁偃突然变脸,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道:“单丘长老,你瞧瞧那小道姑的模样,你舍得让我受这种委屈吗?这飞升咱们就非升不可吗?”
说着还眨巴了下秋水盈盈的眼睛。
狐族本性,最见不得美人垂泪。单丘感觉心脏受到一击,差点就妥协了。
还好最后理智战胜了美色,他冷静了一下,然后道:“殿下,您天赋悟性绝佳,并非池中之物,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不是您的归宿,您必须得飞升。那小道姑虽其貌不扬,却与您有缘,是您飞升之路上必不可缺的助力,我们得克服一下。”
他目光真诚,言辞恳切。
岁偃停下抽泣,定定地看着他。
后者表情纹丝不变。
单丘的占卜之术高明,虽然岁偃时常调侃他,但他从未怀疑过他占卜出来的结果。今日一哭二闹都没效,可见这小道姑确确实实是他飞升的关键。
这般想着,岁偃收起了楚楚可怜的模样,叹了口气,说:“行吧,我知道了。”
单丘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有些不忍心,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殿下也不必如此沮丧,说不得以后您会感谢今日的妥协。”
他的目光落在空中一道若隐若现的红线上。
红线的一头连着岁偃,另一头连着的便是那个柔弱枯瘦的小道姑。
贞元观受封于文宗祖父太宗时期。当初太宗还未继位,遇皇帝染时疫而逝,几个皇子立刻开始夺位厮杀。太宗之母惠显皇后当机立断,假称太宗侍疾染病,携其悄悄避战遁逃贞元观。待京中混战结束才领着太宗以“太子正统”的名义,逼迫混战胜者让位。
太宗继位后,感念贞元观收留之恩,赐其皇家封号,在位期间保其香火。可惜贞元观当时的观主心善有余,能力平平,太宗逝世后颓势渐显。到谷菱仙姑这一任更是空有封名。
佑宁曾暗暗猜测,贞元观衰落至今,可能是老天有眼吧。毕竟谷菱仙姑连最后的善心都没了。
贞元观所有人鞍前马后,手忙脚乱地伺候文宗一行人入住后,已是日斜。
佑宁被打发去厨房帮忙。
烧火挑水这类粗活观里的小道姑们都不乐意做,自然全落在佑宁身上。
贵人出行,御厨随行。来自皇宫的御厨挑剔,光是洗菜就废了一大缸水,佑宁不得不来回跑动挑水,等坐下来准备生火时,肩膀火辣辣地疼,差点手都抬不起来。
“烹饪一道,火候尤为重要,你这小丫头看着就不顶事,赶紧让开,别挡着我们为陛下备食!”佑宁忍着痛正专心盯着火折子生火时,背后猛地被人一推。
猝不及防,她往前一扑,额头狠狠地撞在灶台上,刚燃起来的火折子被前扑带起的风吹灭,留下火星的折子一下杵在了佑宁的下巴上。
“嘶。”额头和下巴的双重疼痛让佑宁没忍住倒吸一口气。她抬头,一名围着围裙的杂工正昂着下巴看着她。
佑宁对他有印象,这人虽是个杂工,但好似与掌厨的御厨有关系,这次随行的御厨班子除了掌厨,其他人都在有意无意地讨好他。
“看什么看?叫你让位置没听见?”那人见佑宁跌坐在地,又抬脚欲踹。
“庞岩,磨蹭什么?赶紧生火!”掌厨适时出声,一个眼神横过来,阻止了庞岩。
庞岩鼻腔哼了一声,理着衣摆坐下,不再为难佑宁。
佑宁默默地爬起来,朝掌厨小声道谢。
“这厨房太小了,你出去吧,别在这碍手碍脚的。”掌厨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地道。
佑宁沉默着跨出厨房。
不知何处吹来一股风,从脸上拂过。山风微凉,好像一双温柔的手轻柔地抚过她滚烫的伤口,将疼痛都压了几分下去。
佑待宁离开厨房后,山间刮起一股怪异的风,凛冽的不像是这个季节该有的。
那股山风好似活物,直奔贞元观的厨房而去。“呼”地一声,厨房众人被风吹得迷起眼。
“啊!”忽闻一声惨叫。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铁锅下的柴火猛地涨了一圈。暴涨的火焰顺着灶台内腔蹿了出来,一下拍在庞岩的脸上。庞岩受惊跳了起来,吱哇乱叫着在小小的厨房里奔跳。
木柴烧出来的火都是明亮的黄色,可眼前这燃烧在庞岩脸上的火却亮着幽幽蓝光,颇为诡异。旁的人看着庞岩上跳下窜,立在原地不敢动弹。唯有掌厨扯过一个菜篮子罩在庞岩头上,然后抬头朗声对着厨房外空无一人的院子道:“小子不懂事,冒犯此处仙人,望仙人宽宏大量,饶恕他!”
火势渐收,却不灭。
掌厨一脚踹在庞岩腿上,后者没站稳跪了下去。
“快道歉!”掌厨厉声喝道。
“对不起!对不起!是小人有眼无珠,胆大包天,冒犯了仙人的信徒,求仙人恕罪!饶恕小人!”庞岩嚎叫着道歉,脑袋一下又一下地磕在地上,将额头磕破了口,鲜血顺着鼻梁流了一脸,诡异的蓝色火焰这才渐渐熄灭。
等火焰彻底消失,庞岩犹如一滩烂泥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有气进没气出的。他的脸被烫出大大小小的水泡,又满是鲜血,看着怪渗人的。
“都别愣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听到了吗?”掌厨呵退还愣在原地的人,随后走到庞岩身旁,拿脚踢了踢他,“没死就起来自己去上点药……找个时间亲自去跟今日那个小道长道个歉。”
“二叔,这观里有妖……”庞岩哑着嗓子道。
掌厨打断他:“闭嘴!”
庞岩被吓得缩了缩脖子,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回忆起那小道姑的模样,又看了看自己侄子的惨状,掌厨叹了口气,道:“早知道有这一遭,就不带你出来了。”
佑宁晚些时候从观中弟子的口里听说了庞岩的事。实不相瞒,她有几分暗喜,连带着晚课都念的比平时大声。
往常晚膳过后,谷菱仙姑会领着贞元观的弟子在正殿做晚课。如今文宗来访,正殿成了为他们讲道的地方,佑宁和观里的其他小弟子就只能盘坐在正殿外。
倒不是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做晚课,而是谷菱仙姑为了作面子功夫,特意让清玉领着人在正殿外。
两位殿下也跟着文宗在大殿内。只是人小坐不住,没一会就开始捣乱。文宗怕惊扰三清,索性大手一挥便让他们自己去玩。
两个孩子贵为金枝玉叶,甚少踏出皇宫,正是对外界充满好奇的时候。得到“赦令”,立刻满脸雀跃地跑了。
“两位殿下初到贞元观,不如由我们带您二位逛逛?”两人刚跨出大殿,等候多时的清玉就领着清宁迎了上去。
文宗与姜文君的这对双生子是一对兄妹,哥哥李嘉祯,妹妹李嘉怡。李嘉祯显然比李嘉怡要沉稳许多,第一时间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故作老成地背手道:“咳,那就有劳两位小道长了。”
李嘉怡嚷嚷道:“京中风景我兄妹二人已经看腻了,不知你们贞元观有什么奇观?”
清宁笑着接话道:“二位殿下有所不知,我们贞元观修建在临台山上,而临台山乃金州第一奇山,日出日落之景堪称一绝。”
“好!就去看看你说的这个日落之景!”
李嘉怡立刻被勾起了兴趣,李嘉祯脸上也露出几分向往之意。
“可是既为奇山,想必山路多崎岖……白日里无所谓,眼下这个时辰,只怕不安全。”两人身后一名眉清目秀的太监出声提醒。
“父皇能亲登泰山,我兄妹二人又又岂会惧怕这区区山路?”李嘉祯不太乐意,逆反心一起,昂着下巴拉着李嘉怡越过清宁清玉二人就要往观外走。
“殿下稍等。”清宁赶紧在随行太监和宫女谴责的目光中叫住两人。那小太监说的不无道理,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熊的时候,难保路上不会出意外,她想露脸却不敢冒这个险。
“日落之景纵然奇绝,但若是途中有损两位殿下贵体却是不值得。不若这样……”她眼珠子一转,扭头寻了寻,随后眼睛一亮,提高声音喊道:“佑宁师妹,你上前来。”
猛地被点名,佑宁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然后才垂着头小步跑上前,“师姐叫我?”
清宁不答,拉着她的手,故作亲热地道:“殿下,这是我师妹,道号佑宁。她平日里最爱在后山闲逛,有时候功课都顾不上呢,由她在前面探路,既省时,有危险也能预警,您觉得如何?”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在了佑宁身上,这让她有些不自在,头垂的更低。
“哥哥,她怎么看着跟你有点像?”李嘉怡突然指着佑宁大声说道。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有些诡异。佑宁能感觉到那些原本好奇的目光顿时变成审视,在她面上来回扫。
平心而论,作为文宗与姜文君的孩子,佑宁的相貌自然差不到哪去。只是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让她看上去面黄肌瘦,气质阴沉,精神萎靡,皮相的美自然就被掩盖了。不过细究五官的话,她确实与李嘉祯有几分相似。
或者说,他们俩都像文宗。
李嘉祯的表情有些难看,他堂堂大庆皇子,居然被自己的亲妹妹说同一个山野道姑长得像。
何其耻辱!
清玉悄然伸手在清宁背后拧了她一把,然后上前打破沉默道:“殿下芝兰玉树,风姿特秀,且不说佑宁是女子,便是男子也万万不能同殿下争辉的。”
李嘉祯不买账,他靠近佑宁,沉声道:“你抬起头来我瞧瞧。”
佑宁拧紧衣服下摆,抿唇换换抬起头。
她的眉眼一点一点展现在李嘉祯面前,后者的眉头越皱越紧……
直到她完全抬起头。
“哎呀!”看清楚佑宁的模样,李嘉怡小声惊呼一句,旁的人也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只见佑宁额头红肿,下巴上又长了一个半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水泡。因为瘦,她的脸本就不大,对比之下额上的红肿与下巴的水泡格外显眼,加上水泡周围的皮肤又红又肿,乍眼一看,恶心又可怖。
“哥哥我错了,她和你一点都不像!她长得太难看了,我不要她来领路,快让她走远些!”李嘉怡被吓得躲在自家哥哥后面囔囔。
李嘉祯眉间的“川”字已然消失,他单手揽过妹妹,眼里有几分嫌弃,嘴上却道:“妹妹莫怕,这位小道长估计是刚受了伤,她本来不长这样的……”
“我不管!不要她!”
“好吧好吧,你说不要就不要。”李嘉祯看向清玉,“看来让这位小道长带路是不成了,不若换成你来吧。”
“殿下,我……”清宁没达成目的,有些不甘心,想插话。
清玉瞪了她一眼,抢过话头道:“能陪两位殿下是我的荣幸……殿下请。”
她稍稍侧身,让出路。李嘉桢拉着妹妹的手踏步而过。路过佑宁时,他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
“佑宁师妹回去处理一下伤口吧,后面没事你就不要出房间了,免得冲撞了贵人。”
“是,师姐。”
“至于你……”清玉忍不住又横了清宁一眼,“晚上回来我再跟你算账!”
清宁这才好似有了害怕的感觉,闭嘴没有应声。待清玉领着两位殿下和一众奴仆走远后,她恨恨地跺脚。
“佑宁师妹,你受了伤,我带你去包扎伤口吧。”文宗与姜文君还在大殿内,清宁还没脑子发晕到在殿外就动手泄愤,她沉着脸,拽着佑宁往弟子厢房走去。
佑宁尝试抽回手,可清宁捏的太紧,她只能被拉走。
作者有话要说:1.可能有宝子不理解清宁怎么敢的?首先,这人本身就长歪了,两个“监护人”又不阻止她的不良行为,所以从心底她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问题;其次,她在佑宁面前作威作福近十年,已经成习惯;最后,她长在贞元观,见识有限,对皇家和皇权这些概念的认识是很模糊的,属于作死的黑心熊孩子。
2.烫伤水泡出于我自己的经历,有一次被寺庙燃着的香戳在腿上,结果起了又长又大一个水泡,看着贼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