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破败的木窗外有微光照入,空气中细细尘埃浮动,沈兰絮艰难地蹙了蹙眉头,抬手想挡住照进来的光,手臂才动了一下,就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阵酸痛蔓延四肢百骸。
从混沌中慢慢睁开眼,沈兰絮认出……这是沈府后院的柴房?而她就像一块破抹布一样被扔在了这里。
那件暗青色的短袄还是罩在身上,只是里面贴身的襦裙已经破败不堪,玉雪冰肌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昏迷前的那些被撕碎被碾压的画面汹涌袭来,小腹一阵抽疼,是房事过于剧烈造成的,沈兰絮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
明明她离席的时候,最后还瞥见徐彦正在席间接了一杯旁人敬过来的酒,怎么她去了西厢,徐彦就已经在房间里了呢?
他那日……分明是中了烈性媚药,什么人竟敢在席上给他下这种药?还有陆云,他……去哪了?
沈兰絮想不明白,她现在为什么会被关在沈家的柴房,她努力梳理拼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记得后来她简直要被撕碎,接下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张了张嘴想喊人,喉咙哑得厉害,一时没有发出声音。
檐下两个守门的嬷嬷在说话,沈兰絮侧耳留心听起来。
“这都快三天了,人还没醒,二娘子平日多吹一阵风都能病上十天半月,老爷真要把二娘子关死在这里边?”
“诶呀,听说徐国公府当时就查出来是二娘子买通了下人,给徐将军下了那种药,徐将军大发雷霆,最后逼得老爷差点当着所有宾客的面下跪谢罪,这才没牵连沈家。这桩丑事现在全长安都知道了,我看老爷这会儿巴不得二娘子赶紧死了。”
“真是没想到,二娘子平时说话都不敢大声说的人,这次为了能攀上国公府,竟然给徐将军下那种药!徐国公府和徐将军,我们哪惹得起啊。”
沈兰絮一排贝齿紧紧咬着嘴唇,整个牙关都在打颤,她怎么变成下药的人了?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她一定要赶紧去跟父亲说清楚。
沈兰絮还没力气撑起身子坐起来,门边传来钥匙棱棱开锁的声音,柴房的门被“吧嗒”一下打开,房内瞬间大亮。
沈兰絮视线一下子适应不过来,眯眼去看来人,一道巴掌劈头盖脸地落下,娇弱身躯如柳絮一般被拂倒在地。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金丝锦缎的绣鞋。
然后下巴被人抬起,沈玉瑶那张妆容精致的脸,直逼面前。
“沈兰絮,你怎么还没死?”
沈兰絮耳中一阵轰鸣,对上沈玉瑶。
沈兰絮那双美目里,一如既往地盛满惊惶无措。以往每次被打,她只需要这样怯弱乖顺地承受,沈玉瑶觉得无趣,很快就会消气。
可是这一次,沈玉瑶的愤怒似乎尤为难消。
“姐姐……”沈兰絮哑着声音讨饶。
沈玉瑶盯着她,这一巴掌下来,鲜红的掌印在苍白的面容上格外醒目,沈兰絮乌发披散,凌乱地散在脸颊和肩头,竟然有种格外破碎而脆弱的绝美。
于是攥住沈兰絮下巴的那只手,反而更添了几分力道,纤长如葱的指甲,恨不得挑破沈兰絮细嫩的皮肉。
都怪她那天一时大意,让这个贱人钻了空子,这张脸,早就该毁了!
这么一想,沈玉瑶手上用力,沈兰絮吹弹可破的面容上,被指甲划出一道口子。
“你败坏沈家名声,反正父亲已经准备将你活活饿死,我讨厌你这张脸很久了,今天终于可以撕烂它!”
长长指甲一点一点往下划,沈兰絮吃痛,喊破沈玉瑶心事:“姐姐,其实那天的媚药是你下的?想爬国公府的床是你!”
在沈玉瑶近乎疯狂的愤怒中,沈兰絮忽然明白了这件事背后的关窍,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宴席上,不知沈玉瑶用什么手段给徐彦下了烈性媚药,徐彦身子不适,便去了离宴厅最近的西厢院,阴差阳错,与提前离席去找陆云的她碰上,才有了后面一场荒唐。
见被拆穿,沈玉瑶手上动作果然顿住:“但我没想到居然便宜了你这个贱人!”
“姐姐,如果那天不是我,如今被关在柴房被父亲要被父亲活活饿死的人就是你了。”沈兰絮声音柔弱,试图跟沈玉瑶往另一面解释。
只是在沈玉瑶听来,她就是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玉手一扬,又一个巴掌毫不留情扇了过去。
“你是什么东西,跟我比?你还指望去父亲面前告发我?我是沈家嫡女,外祖是陇南世家,朝中四品大员,若是当日事成,无论是父亲还是徐家,都不会为难我,即便成不了徐将军的夫人,我也能进徐国公府做一个侧室,那也是光耀门楣的荣耀。倒是你这个野种,坏了我的好事,把你打死一千遍也不足惜!”
“对了,你跟陆云不是两厢情愿吗?你下媚药爬床这事长安城里人尽皆知,他居然还在沈府门口不吃不喝站了三天,真是痴情啊。可惜父亲没让他进来,不然真该让他亲眼看看你现在身上这副模样,你说他还会要你吗?”
沈玉瑶揪着沈兰絮的衣领,看到她玉白脖颈上的密密红痕,顿时更是气血翻涌,徐彦这样英武不凡的人物,她沈兰絮凭什么?
几个巴掌不解气,沈玉瑶抬脚往踹在沈兰絮胸口上,纤弱不堪的沈兰絮禁不起这一踹,单薄的身子如纸片一般倒地,毫无招架地承受着沈玉瑶拳打脚踢的发泄。
仅剩的一点儿意识,就是尽量将痛得麻木的身子缩成一团,按照以往的经历,等沈玉瑶发泄完气消了,差不多就结束了。
柴房里动静那么大,外面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声。
中间沈兰絮有一口气提不上来,以为大概就这样被沈玉瑶打死了吧,正好也遂了父亲的愿。只是沈卫……沈卫以后要怎么活?脑海中冒出弟弟瘦小的身形,沈兰絮咬了咬自己舌尖强迫自己清醒。
“大小姐!别打了!徐国公府的人来提亲了!”小厮的声音伴随着脚步由远而近。
“什么提亲?”沈玉瑶暂时从愤怒中抽离出来,一脸莫名不耐地看着打断自己的小厮,抬手理了理自己的悉心打理的指甲。
小厮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沈兰絮,有些发憷:“就是徐国公府上门提亲了啊,聘礼和聘书直接下了!”
“聘书!?什……什么意思?”沈玉瑶精心描摹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只有娶妻,才会下聘书。
沈玉瑶粉面胭脂芙蓉妆下,一张俏脸早就变得煞白。
沈兰絮的身子,比想象中病得更重。一身是伤,又带出旧疾,医了好几日,一直也下不来床。
马上就是年关,徐国公府有意在年前将婚事办完,下聘不过几日,接新娘的花轿就落在了沈府。
婚事是肉眼可见的敷衍简陋。
可是于沈家而言,下药一事,彻底惹怒了徐彦,只求徐家不迁怒已是万幸。
谁也没想到,徐彦不仅愿意收了沈兰絮,而且给的还是正妻之位。
虽然仓促,但沈家不敢有丝毫怠慢,大婚当日,沈兰絮强撑着身子被人从病床上扶起,穿上嫁衣,勉强梳妆遮住一脸病容。
新娘被喜娘搀扶着,走出正院,就看到停在厅前大红的花轿,也仅仅只是一顶花轿而已不仅新郎没有来,国公府连一个稍有分量的管事都没有来。
在正厅,沈兰絮拜别了父母,沈钧一脸复杂地叮嘱了一些事宜。沈兰絮特地抬眸看了一眼这个准备将自己活活关死在柴房的亲生父亲,盈盈美目中带上一层冷意。
媚药一事,虽然不知道父亲对此时知道多少,只是他向来就袒护沈玉瑶母女,事已至此,她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父亲必定也不愿多追究。
他不在乎她是不是被无辜牵连,只知道沈家承受不起徐彦的盛怒,于是便大张旗鼓将她关进柴房。
要么,用她的死来平息这场丑事,彰显他沈钧虽教女无方但大义灭亲绝不姑息;要么,就用一条人命,来给徐国公府施压,逼徐国公府的人出面来平息事端。
徐国公府愿意用花轿来接她,多半是迫于刚回长安不想闹出人命而徒生事端罢了。只是徐国公世子的正妻之位,分量何其重,怎么会是正妻呢?
沈玉瑶坐在厅上,大概是因为心虚,芙蓉妆下小脸煞白,一边的沈夫人,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沈兰絮心底的苦楚突然就被冲淡了不少。
原来从别人手里抢东西是这种感觉,怪不得她们乐此不疲。
按理,新娘该由娘家兄弟背着上花轿。沈兰絮有一个嫡兄沈辰,与沈玉瑶一母同胞,都是沈夫人所生,正垂手立在沈夫人身边,本已跨步上前想背着新娘子上花轿,只是觑了一眼母亲和妹妹不悦的神色,连忙又缩回跨出的半步,重新垂手立在那儿。
“姐姐,我背你上花轿。”气氛尴尬中,弟弟沈卫走出来,在沈兰絮面前,个头还只到她的肩膀。
沈兰絮抚了抚弟弟稚嫩的肩膀,将衣上褶皱抚平:“好。”
姐弟俩身子骨都很瘦,毕竟沈卫是个小小男子汉,虽然吃力,但脚下尽量走得平稳,将姐姐背到花轿前,然后扶着沈兰絮进了花轿。
“姐姐……”看着沈兰絮一身嫁衣坐在花轿里,沈卫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从此沈府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了。
这些年,沈兰絮总觉得,生母的死,自己的病,都是沈夫人的手笔。只是苦于她势单力薄,无法查证坐实。在沈府,他们姐弟动辄就被打骂虐待算轻,好几次,沈夫人分明就是想要了沈卫的命。
嫡兄沈辰性格软弱资质平庸,那聪颖过人的沈卫,自然是沈夫人的眼中钉。
如今她离府,沈卫不能时时在她眼下看护,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沈兰絮握住沈卫的手腕,须臾,最终只有一句温声嘱咐:“你要好好的。”
即便徐国公府是龙潭虎穴,可她终究也算是走出了沈府大门,总有一天,她也要把沈卫带走。
沈卫用力地点点头,眼看着轿帘放下,花轿被抬出沈府大门。
花轿被很低调地抬进了徐国公府。
沈兰絮还是不免听了一路的闲话谩骂。
“徐将军真是倒霉,刚回长安第一天,就遭了这样的算计!”
“你们见过那个沈家庶女没?听说长安城那些公子哥,每天在沈府门口守着看她呢!看来就是想仗着自己美貌,攀上徐国公这个高枝。”
“呸!下三滥!这次徐将军回来,年后圣上是要把朝阳公主许配给他的,那可是当朝唯一的嫡公主,圣上的掌上明珠啊!这好姻缘都毁在她手里了!”
花轿拐了个方向,沈兰絮胸口堵得慌,这会儿在轿子里颠得难受,耳畔闲碎的声音几乎没了,终于忍不住掀起喜帕,素手挑开一点儿轿帘想透口气。
轿帘上流苏摇曳,一如沈兰絮此时簌簌发颤的指尖。
原来是已经到了徐国公府的大门,陆云一袭青衣,长身玉立,只是清秀的面容上没有半点血色,一脸倔强地站在门边。
沈兰絮的视线猝不及防与对方碰撞,双唇嗫嚅着,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视线就被徐国公府的高堂阔宇覆盖,与刚才门边的少年两相隔绝。
她有些绝望地闭上双眼,长睫覆下,眼角有泪湿濡,原来戏文里说的侯门似海,萧郎路人,便是这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