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沈兰絮没想到,自从曲江池畔回来后,徐彦竟然每天都会来海棠院小坐一会。
大部分时候他什么也不说,就在廊下站一会,看着她在药圃边忙碌,也不打扰她;偶尔有心情很好的时候,也会过来语气淡淡跟她聊几句。
每隔十天,他会带来一封沈卫的家书,她读完后,都会妥帖地收起来。
她似乎全然没听过曲江池边,他与薛王的那番对话。
日子天天过去,宽松的衣裙也掩盖不住她隆起的腹部,晏时说她这胎很稳很健康,她也无数次默默许愿,希望这是一个真正健康的孩子。
她有时候想,徐彦的确是个好人,若是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龃龉,他们都正常地娶嫁自己的意中人,两人互相也不会有怨怼,也不会有交集……也许各自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
春去夏来,先前在院中种下的各类草药,竟然一簇簇,都长得蓊蓊郁郁。沈兰絮闲着,就挖采一些田七鸡血藤之类的药材,在院中嘟嘟哒哒做成了膏药。
“嬷嬷,你快些过来。”她轻唤着,将人喊到面前。
徐嬷嬷以为她是有什么地方要搭把手,双手在衣摆上擦了擦:“娘子要做什么,让我来便是。”
她素手轻轻握住徐嬷嬷一双手,将瓷瓶中膏药一点一点均匀涂在她的手腕上,最后用白绢缠了几圈,又利落地扎好。
看着她专注容颜,徐嬷嬷也不禁轻声细语起来:“娘子,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沈兰絮将装满药膏的瓷瓶盖上,放到她手中:“最近我看你每次拿完东西,总像是很难受,要揉一阵自己的手腕,应该是平日里做重活时间久了,手上关节太过劳损,所以就给你配了这药。”
“这……我本来就是一个做粗活的婆子,哪里用得着娘子费心做这么好的膏药啊。”徐嬷嬷局促起来,不敢真的收下。
“就是几副药而已,我闲着也是打发时间,要是你回去用几天觉得有用,我再做一些。”沈兰絮出声宽慰,她也不想让自己一片好心变成别人的负担。
徐嬷嬷终于将那只瓷瓶小心地收进怀中,眼角忽然微微有些湿意,怕被沈兰絮看见,她连忙扭头抹了抹眼角,跟她说起别的事情:“娘子,要不您也再给将军准备些东西,过几日就是将军的生辰了。”
这些日子,她看得出将军跟沈娘子关系又缓和融洽了不少,沈娘子多少是有意在示好将军的,那这个生辰可是好机会。
他的生辰?
沈兰絮转头询问:“那……我再多做些膏药给他?”
算算日子,她上次做的那些膏药,应该快用完了。
徐嬷嬷“诶呀”一声:“娘子糊涂了,哪有生辰给人家送药的!您不如想想,送什么会让将军高兴呢?”
有什么东西能让徐彦高兴?
沈兰絮怅然地看向自己已经隆起的腹部,碍于她腹中这个孩子,他每天会来看她,可是他们两人之间到底……只要是她送的,恐怕都不会让他高兴吧。
她微微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将军还缺些什么。”
主仆二人在廊下相对而坐,正愁眉苦脸着,看到炎炎日头下,徐彦笔挺如山的身影跨进院中,往廊下而来。
“将军。”
这些日子,他每天都来,沈兰絮也不再有最开始那般惶然。
徐彦点点头,趁徐嬷嬷下去倒茶,从怀中取出一方食盒,放到她面前。
“东市新开了一家甜糕坊,他们家酸枣糕做得可口,你尝尝。”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沈兰絮望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食盒,余光瞥到院子里被烈日晒得无精打采的药草树木。他……应该不会专门出门买酸枣糕?
“办事的时候路过,顺手买的。”
“多谢将军。”沈兰絮垂眸谢过,却见他掸了掸衣袍,在桌边坐下。
他今天倒是好兴致?
两人坐了一会,相对无话,正是最热的午后,院中四下悄然无声,高树上的蝉鸣愈发激越。
既然人已经坐下了,好像不当面尝一点他买的酸枣糕,显得不太好,况且这酸枣糕的香味是有些勾人。
她轻轻打开食盒,捻了一小块品尝,真是巧了,最近她正喜这一口酸,原本只是打算尝一小块,不知不觉,一下子小半盒见了底。
“我还缺一枚香囊。”
“什么……?”
沈兰絮正吃着糕点,身边的人突然出声,她乍然还以为是树上蝉鸣太大,扰得她出现幻听了。
她抬眸看向眼前人,徐彦也直直望着她:“不是说要送我生辰礼物吗?长安城里酷暑燥热,你给我做一只闻起来清凉静心的香囊吧。”
他怎么什么都听见了?
“可是我绣工没有很好……”她下意识觉得,拿一只香囊做贺礼,会不会太寒碜了?
“你不想绣就算了。”徐彦一张俊脸登时沉了下来。
“不是不是,”她敏锐地感受到他情绪变化,连忙解释:“只要你不嫌弃我绣工拙劣,将军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绣的。”
听着她这么一本正经地解释,徐彦抿了抿嘴,眉头却舒展开来。
“一个就够了。”
虽然不太理解,沈兰絮还是着手开始绣香囊。
想着徐彦平日里总是一身玄衣,她干脆也给他绣了一只玄色的香囊,绣图案的时候,她思索了半日,才绣了一只秋香色的大雁上去,看了半天总觉得有些单调,突然想起大雁是忠贞之鸟,然后又在旁边绣了一只。
然后她将已经晾晒好后的薄荷、金银花、蒲公英等草药将香囊塞得鼓鼓的,这些都是夏日里静心的草药,想来他应该会满意,最后系上金丝,一只精巧香囊立于掌中。
还好,赶在他生辰前完工了。
徐彦生辰那天,她备了一桌菜肴,都是她仔细向徐嬷嬷打听过他的喜好,特地吩咐厨房里做的。
只是左等右等,眼看着暮色四合,天边的归鸦一只一只回了巢,也不见人来。
这些日子,他好像是忙碌起来了。
以往总是白天的时候来,就在廊下,两人互不干扰,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他也能闲闲待上大半天。
后来也不知道何时开始,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会来,偶尔白天,偶尔夜里,不经意间抬头,或许会瞥见他匆匆跨入院门的身影。
她在这一方庭院里不得出门,全然不知外面到底在发生些什么,徐彦不会让任何消息传进来。
天已大黑,徐嬷嬷在廊下挂了一盏灯,好声道:“娘子,外头黑了,您先进去,别着凉了才是。”
沈兰絮顿了一下,缓缓垂下眸子:“好。”
她突然意识到,这些日子以来,她竟然开始习惯,无论晴雨还是昼夜,徐彦每天一定会来。
可是他没说过他每天一定会来啊。
何况今天是他的生辰,这么重要的日子,想必少不了应酬,不来才是情理之中。
她在心底微叹声气,不再去多想,扶着肚子小心翼翼回过身,准备往房里去,身后却传来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
好一会儿,漆黑的院子里才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一身玄衣与黑夜融为一体,直到渐渐走近廊下,有烛光照映,一张俊朗逼人的面容才显露出来。
“将军,你来了。”沈兰絮微微颔首,心里莫名安定了一下。
看着她站在廊下,徐彦略有几分意外:“你在等我?”
沈兰絮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紧张,下意识垂眸不去看他:“今天是将军生辰,我备了几个小菜,不知将军用过膳了吗?”
徐彦的目光定定在她身上停留须臾,才道:“自我母亲过世,我再不过生辰。”
竟然是这样,沈兰絮偷偷觑了一眼他的神色,还好并没有什么波澜,没有让他伤心或者生气怎么样。
她便道:“将军上次让我绣的香囊,已经绣好了,我进去给你系上。”
徐彦点了点头,跟着她进了前厅。
前厅的小桌上,果然摆了几道精致菜肴,他撩袍在小桌前坐下,等着沈兰絮去把香囊取来。
他略微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上一次有人精心准备了一桌他爱吃的菜肴是什么时候呢?
母亲去世后,这后宅中不少女人亲自下厨为他做过这些菜,后来他从军做官,每每宴席,他从来不缺这些他喜爱的菜肴。
可是他真的很久没有过生辰了,没有母亲亲手做的那碗长寿面,哪怕是御赐的宴席,也不算是过生辰。
胡乱想了一通,他突然收回思绪,她去取个香囊,怎么这么久?
正蹙起眉头想喊个人,抬头便看见徐嬷嬷打了帘子进来。
“她人呢?”
他不放心,好在马上就看到门后进来的那道娇小身影,挺着已经隆起的小腹,小心缓慢地向他走来。
手中还捧了一只瓷碗。
“将军思念大夫人,不忍在生辰之日大肆庆祝,这一桌菜肴是我思虑不周了。不过母亲之爱子,我想大夫人还是希望你这一天……每一天都平安舒心的。吃一碗长寿面,既不算铺张庆贺,又能寓意你长寿健康,岂不是正好都全了你们俩的心意?”沈兰絮在他身边坐下,将一碗长寿面摆上桌面。
徐彦垂眸看去,一碗长寿面细白柔软,根根分明,上面卧着的荷包蛋,暖暖嫩嫩。看上去好像似曾相识,世上所有的长寿面都是这样做的吗?
见他不动,沈兰絮还是大着胆子又说了几句:“今日你不在苦寒边关,府上又没了林氏他们,也算是今时不同往日吧,还是值得高兴一下的。你尝尝?”
徐彦抬眼,一双黑眸沉沉望着眼前人。
她的鬓角和鼻尖,还微微浸着一点汗水,白皙的面颊上,她自己也没察觉什么时候沾了一点面粉上去。
她还是这样纤弱美丽,只有腹部开始圆圆鼓起,与纤细的四肢并不协调,烛台暖光照在她身上,绝色惊艳的美人儿,染上人间凡尘的温柔。
她说得没错,如今也算是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已经是有妻儿的人了。
“将军?”沈兰絮被他看得脸热,轻轻出声把他喊得回过神来。
“谢谢你做的长寿面。”
徐彦挑起玉箸,低头品尝起来。
见他终于愿意吃,沈兰絮也松了口气,还好做了一碗长寿面。
小半柱香过去,这碗长寿面才慢慢见底,她在一边看着他吃完,虽然有些开心,也不由得忐忑,吃这么久……很难吃吗?
等他放下玉箸,她不给他评价的机会,连忙将香囊递到他手上。
“今日将军生辰,我只有一枚香囊送出手,将军别嫌寒碜就是。”
徐彦接过香囊,什么也没说,当即就将香囊系在自己腰间的躞蹀上。
沈兰絮留意到,他是行伍之人,为了行动方便,腰间从来不佩香囊玉石之物,这枚黑色香囊还算沉稳衬他,倒是给眼前这个硬朗将军添了几分翩翩公子气质。
看着徐彦一只大手握住香囊,摩挲到上面的绣像,低头看清上面绣的图案后,冷峻的眉眼竟然闪过一丝笑意。
她怔了一下,他真的喜欢香囊这种东西吗?
突然意识到香囊常常是女子送给情人聊表心意之物,先前开口要,她没想那么多,这会儿不觉脸上有些发热。
他这种人……应该更加想不到香囊的意义吧?
“多谢。”
徐彦抬眸看她,眉眼间的愉悦尚未完全敛去。
她连忙垂下眸子:“将军喜欢就好。”
徐彦坦诚道:“我挺喜欢的。”
见他今日这般亲和,她忍不住想,这些天与他相处,至少在表面上还是融洽的,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那场宴席,没有沈家,没有陆云,甚至……也没有沈卫的纠葛,是不是就能真正融洽地相处下去呢?
鬼使神差地,她再忍不住,忽然问出:“将军,你……会一直对孩子好吗?”
她这话问得奇怪,徐彦盯着她,感觉她在认真渴望一个回答,于是也还算正色道:“既然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会尽一个父亲的责任。”
沈兰絮微微松了口气,只要他愿意多庇护孩子一些,也不枉这些日子她这般用心相待了。
可是……
“那以后不管什么情况,就算……就算这孩子身体不太好,或者……或者你有了其他孩子,也还是会对他好吗?”她又追问起来。
什么叫有了其他孩子?
徐彦更加莫名其妙,但是对上她小心翼翼眸光似水的眼神,他想到她在沈家待遇,其实与他一样,都没受过什么父亲的庇护。
这些日子以来,他越发觉得,好生对待她和孩子,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
“只要你安分守己不生事端,我不会亏待你和孩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徐彦:夫人陪我过生辰,给我绣香囊,还给我煮长寿面,好开心好幸福!
钱娇娇:好好记住这一顿饭,等你下次有机会跟夫人再这样一起温馨吃一顿饭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年后(几万字后)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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