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还有不到半月便要春闱,天南海北的举子们都齐聚在京城,再加上各地的小贩吆喝卖货,走街串巷,处处都甚是热闹。

齐岁柏敲了敲友人的房门:“明儿我们一道去善堂看看吧。”

“齐兄……知道您心善,可如今都什么时辰了,不到半月便是春闱啊!您文章好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我可是就想靠着这段时辰临时抱佛脚呢……”

齐岁柏笑了笑,也不强迫:“那我自己去走走。”

“齐兄……”友人有几分着急,压低声音道:“你务必珍惜这次机会,最好能一考即中。”

“你想想……如今正是新君继位,上位一年,从财政到军事,已在逐渐改制,可见是个有魄力的君王,可如今朝廷上倒有一半是章家的人,他们这些外戚,从先帝时便揽政乱权,陛下年不过二十,正是要一展宏图的时候,能不清扫障碍吗?”

“陛下定要在此次春闱中举的进士中提拔可堪大用的心腹,可再过三年,什么光景,那就难说了……”

“不愧是伯父当京官的人,这见解就是不一样。”齐岁柏笑着拍了拍友人的肩:“该尽的人事,我都已尽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便听天命吧。”

说罢脚步轻盈,长衫飘飘的独自出了客栈。

友人望着齐岁柏背影笑叹道:“老夫子的课一结便急急忙忙的出去,我看却是被那善堂的姑娘给迷了心去……”

“公子,我看您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旁边的书童道:“齐公子文章诗词斐然,策论哪次不被夫子夸出花来,更别说人家父疼母爱,家资雄厚……您可莫要尽顾着和他玩,耽搁了自己的学业……”

善堂的女史瞧见齐岁柏,登时眼眸一亮,迎过去道:“公子许久未曾来了,我们还以为……”

齐岁柏拱手致歉道:“这几日和友人们一起找了个京城国子监的老师傅教导了几日,实是抽不开身,还望见谅。”

女史笑着应承,终是放下了心。

要知这位齐公子可以称得上是整个善堂的衣食父母,莫说他那家世,即便是他的零花月钱从手指缝里露几分,也够这些孩子们吃用了。

再说这齐公子气度长相如谪仙般,谁看了不爱呢?

齐岁柏和孩子们一同玩耍了片刻,孩子们瞧见齐岁柏都很开心:“大哥哥,你好几日未曾来了,我们都很惦记你呢。”

齐岁柏摸了摸孩子的脑袋,顿了顿,低声道:“那之前给你们做伞的大姐姐可曾来过?”

孩子们忽闪着大眼睛道:“大姐姐……也未曾来……”

“好想大姐姐啊,伞上的颜料已经干了,上次下雨,我便是举着那伞出的门……”

“大姐姐不会只来那一次,再也,再也不来了吧……”

话音刚落,便听到女史笑道:“姑娘,我说孩子们都惦记着,你听听,我说的可有错?”

女史侧身让了让,后头的女子,竟是姜诺。

她穿得简朴,一身淡蓝色的布裙,可她肌肤莹白,周身都笼着柔和的微光,如同月色星辰都笼在了她一人身上。

孩子们都甚是激动的围拢了上来,齐岁柏却并未上前,在一旁含笑凝视。

“好了好了。”女史安抚着上前的孩子们,笑道:“方才那些话,姑娘可都听到了,你们的心,姑娘也都知道了。”

又朝着姜诺笑笑:“姑娘,且和孩子们说说话吧。”

待到善堂的人退下,屋内便只剩孩子们和姜诺,六时,吉祥,齐岁柏。

姜诺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将带来的食盒打开,把里头精致的苏点分给孩子们,六时也将食盒拿到了齐岁柏面前,岁柏拿起桂花松子糕尝了尝,笑着看向姜诺道:“这时节桂花并不多见,难得这糕点味道鲜美,苏北等地喜种桂花树,我记得一到八月时,满城都是桂花香。”

姜诺垂眸笑笑,久久望着桂花松子糕。

有一年,宫中在端午前后闲来无事,做了一场糕点评选,当时养在宫里的几个女孩子也都凑趣参加了。

那次糕点评选,章若书和章若琴是前两名,她亲手做的桂花松子糕,那几个御膳房的婆子们尝了,却纷纷大摇其头。

那时自己还很小,独自跑出大殿,躲在宫闱墙角,上气不接下气的哭了。

自从姜家出了事儿,她便一夜之间,什么都不如旁人了。

那些贵妇们夸章家的姑娘个子高,便道:“还是若书若琴这两个姐妹长得高挑,有几分大姑娘的模样了,这诺姐儿却没长个子,年纪相仿,却生生矮了一头呢。”

夸汤小关衣服好看,便道:“还是若书,关姐儿选的衣料出彩,诺姐儿在这上头还要和你几个姐姐学学……”

夸那些贵胄家的姑娘们口齿伶俐,便道:“还是你家姑娘生了个巧嘴儿,不像姜家那个,自小生在陇地,到如今官话还说不全呢……”

甚至连旁的姐妹换牙比她快,都要拿来说辞:“瞧瞧,这几个姐儿牙齿已经齐全了,不像诺姐儿,如今还是个豁嘴子。”

……

不是她真的处处不如人,只是在这京城,到处皆是拜高踩低的人,她小小年纪父母故去,姜家长辈又无人真心看顾她,母家再多资产也是商家,姨母愉妃又向来温弱……

不用她衬托那些父兄掌权的贵女,还用谁呢?

道理虽然都明白,可小小的孩子却太容易委屈了,姜诺在宫墙根儿下哭得稀里哗啦道:“爹爹,母亲,你们在哪儿啊……诺诺……诺诺好想你们……”

“为何……为何她们都要来踩我一脚,难道老天生了我,就是为了凸显她们多优秀多好吗?”

“谁说你不好!”猝不及防,后头蹦出一个人来,竟然是李檄,他眼睛瞪得溜溜圆,索性一屁股坐在她身侧:“那些御膳房的老婆婆牙口都不好了,能尝出什么好东西来!那些糕点我都尝了,明明你的最好吃!”

“表哥……”姜诺擦眼抹泪,她没曾想李檄会跟着她跑出来,有点羞窘:“这次……这次用的桂花,是我母亲存的桂花,这糕点,是她亲手给爹爹做的时候,亲手教我的,爹爹都说好吃的,爹爹最喜欢的,为何,为何她们都说不好吃……”

别的她都释怀了不争了,可她就是不愿旁人说爹爹母亲不如旁人。

“诺诺你看,我把剩下的桂花糕都带来了……”李檄三两口就把糕点尽数吃了,意犹未尽道:“真的是最好吃的,若是不好吃,我会带来吗?”

六岁的姜诺愣愣的望着九岁的李檄。

“以后……以后谁说你不好,你都要告诉表哥,他们说你多少句不好,表哥就要说你多少句你很好……”

后来姜诺真的尝了那桂花糕才晓得,这次并非御膳房看轻了他,而是母亲存的那桂花早就过了年限,不新鲜了,入口苦涩。

过期的桂花糕,却被李檄尽数吃了……

他一口咬定,那是最好最好的糕点。

年幼的诺诺,曾被李檄护着长大……

他一心认定,她是最好最好的人。

饶是二人如今已情尽,可那时那地的两个小小人儿,仍是姜诺如今怀念的。

姜诺将桂花糕放下,移开眸光。

若是从来没有好时光,她又怎会全心全意的对李檄?

以后的路还长,不能因了从前的好时光,就忍了如今的如鲠在喉。

她要过好的,是今后的日子。

而不是沉溺在回忆里,为了他从前的好,原谅他如今的恶。

外间,女史悄声道:“修塔之事,此时是时机了,你上前去提吧……”

“侯府姑娘还在呢。”另一个女子道:“齐公子一个人知道便筹得够了,为何还要和姑娘说?”

“她可不止是侯府姑娘,她母家是首屈一指的大户,先帝在时,她母亲明里暗里赈灾了多少次,说句不该说的,就怕是国库都要靠她母家这等大户撑着呢,她们两个人一起出银子岂不好?”

那女子点点头,牵着小燕笑着走进去道:“姑娘,公子,小燕听说你们来了,也非要闹着来看你们呢。”

姜诺方才还找小燕呢,看见她却一怔:“小燕,你身上不舒服吗,怎么气色如此不好?”

那女子听了,登时叹口气道:“姑娘,小燕这几日总是睡不好,夜夜啼哭,就连旁的孩子,特别是三岁之前年纪小的,晚上也都是睡不安稳的,若您不介意,我便快人快语直说了,她们说善堂这地方不干净,从前这地方是个村子,可却被山匪屠了,未曾超度亡魂,便又建了这善堂,我真的是……”

那女子叹道:“看着这些孩子们受苦,我真是于心不忍,你说若真的有冤魂,也不该和小孩子过不去啊。”

齐岁柏皱起清俊的眉毛:“可有破解之法?”

“我们特意请了僧人看过,若说下等安抚亡魂的法子,便是做法事超度,若是上等安抚的,便是在此处建一个抚魂塔,我是想着,这里既然是一个村子都被屠了,定然怨气深,不若建塔……如此对孩子们也好……”

姜诺和齐岁柏对视一眼,已经知晓善堂的打算了,不过她们也是为了孩子,两个人也都不在意这些银钱,便一同应了下来。

待到善堂的人走后,齐岁柏道:“若是只出银子也就罢了,可是这抚魂塔讲究颇多,我却不知要如何下手?”

姜诺思索着道:“说到抚魂塔,我倒想起我家中便有一座,说起来还是我祖母和伯母有心,为安抚亡母特意建的,我先看看家中的塔什么模样,过几日再去寺中看看能否借鉴仿建?

齐岁柏点头道:“都是抚魂塔,想来有相通之处,去寺中时,我们可叫上善堂的,几人一起结伴而行,这次务必请个修行高的僧人,让孩子们夜夜安睡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