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那么,您是哪里受伤了呢,慢慢来……”
江藜其实可以通过系统提示看到他身上一定不止一处伤口,但为了取得这个寡言、可怕又有着自己特殊原则的家伙的信任,她还是选择让他自己开口说。
“腿上有烧伤。”
骑士气息虚浮地回答,听上去充满不情愿和难为情,似乎极力和自己的羞耻心做抗争。
“额头上、额头上可能有些不碍事的擦伤。”
“很好,我想帮你处理一下那些受伤的地方,被重甲盖着是没办法处理的……”
“你身上这些护甲能摘下来吗?”
骑士的沉默中带着一些不可思议,他轻声说:
“您只要开口就行……”
“开口?”
江藜有些疑惑,什么叫她只要开口就行?
可她还没来得及困惑,就听屋子里叮呤咣啷一顿乱响。
那些在地牢中就连铁锤都没办法破坏的带巫术的重甲,在领主的一声令下后,像贵妇人一件轻薄的丝绸浴袍一样轻而易举的纷纷剥离,废铁一样堆在地上——除了骑士用来遮挡自己面孔的头盔。
江藜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手指下,她的面孔在急速变烫。
她她她她……她没想故意如此的,她只是问了一句能摘下来吗,她没想故意扒人家的甲的……救命。
没了重甲的骑士在他最后的堡垒中闭上了眼,咬着自己因为缺水和疼痛惨白的嘴唇,缩了缩身体。
只要她开口。
身上那些刀枪不入的重甲就会背叛他一样被法力轻易剥落,在他的领主面前毫无保留地袒露出因重伤而脆弱不堪的身体。
飓风领最可怕的黑甲骑士也是肉体凡胎,现在,随便什么都可以伤害到他,让他的眼睛里染上痛苦了。
如果他不是那么扫兴的受了伤的话,他的领主或许会度过一个快乐的夜晚,然后像处决其他犯人一样处决自己。
英格玛又低下一点头,像是引颈待戮的牺牲,他不理解为什么他的领主忽然要帮他处理伤口。
她是想觉得被玷污过的祭品并不美丽,所以想要治疗好自己吗?
被双腿上的疼痛引得几乎发抖的英格玛无所谓地想着,他只希望莉娅能让死亡来得快一点,不要折磨他。
终于没了黑甲的遮挡,江藜这才看到男人身上的衬裤被血和脓水浸透——他的双腿好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过一样。
骑士不是不想反抗自己,而是牢狱中的折磨已经让他没了力气。
江藜心想,他究竟是什么怪物,这种程度的伤势还是能冷静和自己说话?
江藜在卧室环视一圈,最终从桌子上把美丽的丝绸桌布扽了下来。
止血、还是该冰敷,该死,她不是大夫啊……
该从哪里开始?
“趴下或者躺着会好一点吗?”
江藜问。但旋即,她意识到这种命令只会让骑士先生垂着头踌躇不知道该如何执行。
她看到正面的烧伤似乎稍少一些,于是直接说,“趴下。”
英格玛咬着牙颤抖着推开自己周围的板甲,听话地在地板上趴了下来。
江藜用那块桌布沾着从旁边的木桶打上来的冷掉的水,回到英格玛身边准备拧,却发现他的腰上多了什么东西。
那是……?
尾巴???
英格玛抬起眼撑起上身,不明所以地看着江藜。
“领主大人,您……?”
江藜想解释什么还没开口,骑士忽然合上眼,整个人向地上栽倒,失去意识,带着可怕的余烬的味道一头栽倒了江藜的怀里。
!!
唔——好沉!
英格玛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梦里,他回到了第一次见莉娅的那天,那时候他还是只毛茸茸的幼狼,被她从监狱里一把拎起来。
“父亲,这只漂亮,我要这个。”
英格玛仅仅因为皮毛漂亮就逃过了他一窝的兄弟姐妹们的命运死亡。
他其实早就应该死去,英格玛告诉自己,他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年幼的领主莉娅的好奇心。
他是生命是她随手赏赐的。
所以接受死亡对于英格玛来说无比轻松,尤其是接受莉娅给他的死亡,就像是一个高贵的人施舍乞丐一口金碗,又临时想收回去一样。
只要她开心就好了……
温暖的液体流淌进英格玛的喉咙,有人类的手轻轻顺着他的后背,烧伤的地方被冰凉的草药覆盖着缠着布,还有一个轻轻的声音问他很疼吗。
怎么会有人这么对他呢?
像是对待易碎的物品一样小心翼翼。
像是对熟识已久的友人一样关心备至。
英格玛被自己的想法惊醒,呛得咳嗽。
“啊,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醒。”
英格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被包扎过了,现在还盖着一条毯子。
肮脏的长裤和板甲都被堆在一旁不碍事的地方,莉娅捧着一壶温水坐在自己身边,她额头上都是汗,似乎是好忙过一阵。
她、她,这些都是她一个人干的?
“莉娅?为什么?”
似乎是因为刚刚醒来,英格玛忘记了应该称呼她为领主,也忘记了自从她成为领主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当着她的面叫过莉娅这个名字了。
“你叫我的名字?”
“对不起,领主大人,是我失礼。”
只见领主轻轻摇头,擦擦额头上的汗滴,回答他说。
“既然你已经醒了,麻烦张开嘴。”
英格玛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身体却听话地照做,把嘴张开。
银叉带着什么温热的东西塞到他的嘴里,叉子动作太快磕到了英格玛尖尖的犬齿。
“嗯——?”
英格玛还没来得及问那是什么。
就听领主接着说,“咽下去。”
英格玛嚼了几下,胡乱咽下嘴里的东西。
然后领主大人见他没有拒绝,又不由分说地喂了他好几口,一边喂一边念咒语一般小声嘟囔,“不知道腾过一次的还行不行啊……”
她喂自己的吃了什么?英格玛疑惑地想,更应该问的是,莉娅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一整个晚上都反常极了。
如果说嘴里奇怪却美味的面食就是对他的折磨的话,那么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英格玛想都不敢想——她要用好喝的浓汤来欺负自己吗?
就在英格玛想得时候,他看到了莉娅脸上露出了近乎于笑的表情。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她这么笑了。
他顺着莉娅的目光追着看过去——
在他的身下,有什么东西轻轻晃动,引发了她的笑容。
该死……是他的尾巴。
“对不起、领主大人,我——”
江藜看到寡言冷淡的骑士忽然惊慌起来,可那尾巴似乎和他分属两个生命体一样顾自摆着。
“没关系。”
她拍了拍英格玛在短暂晕倒的时候一起弹出来的尾巴,安慰的话脱口而出。
“修勾是这样的啦,没关系。”
“修勾……?”
英格玛疑惑地问。
“什么是修勾?”
江藜赶紧捂上嘴,羞耻地简直想要给自己的嘴上个保险。
这下怎么办?
通过记忆,她知道,英格玛最不喜欢别人管他叫狗了。
每次莉娅或者是别的什么人这么说的他的时候,他都会目光沉下来,显得很不高兴随时要咬谁一口的样子。
狗对于狼来说是几句侮辱性质的词,尤其是狗狗,简直就像是被拎着尾巴猛拉一样羞耻。
她得想个办法圆回来啊,刚刚建立的信任关系总不能被一句修勾打破,不然接下来替他疗伤的工作就不好做了。
“修勾……”
“啊、就是、内个、啊,修、修勾……修勾勾……”
江藜不好意思的闭上眼,红着脸发挥自己戏精天赋胡编乱造。
有了!
“‘修勾’,古巫师语,原指恶魔王座前的执剑而立侍卫,现指巫师的黑暗仆从。”
“从吃下我给你食物的那一刻起,你就成为我的修勾了,就只能吃我给你做的有巫术附加的东西才能存活!”
江藜从原主的记忆里随便抓取几个关键词一拼,内心慌得像是一个知识点没背生答文综答题。
没想到这番话让脸上一向冰冷的英格玛目光阴沉起来,脸色难看得好像是参加自己的葬礼的还魂鬼。
“修勾是……黑暗仆从的意思?”
“黑暗仆从,莉娅,你接触巫师力量了?”
完。
这下彻底圆不回来了。
江藜想。
她对天发誓自己只接触过小麦粉、黄油、葱头和培根,她上哪儿接触过什么巫师力量。最多就是她做的东西能加一点点属性罢了。
英格玛看她不说话,眼里失落起来。
英格玛多希望莉娅和以前一样,自信地回答:
“呵,蠢货,即使没有巫师之力我也能统御整个飓风领。”
那样的日子终究一去不复返了。
英格玛又垂下头,像是放弃了希望,他终于想明白了——
莉娅昨天晚上没有杀掉他,而是温柔地对待他的身体,原来不是什么一时兴起的宽恕、也不是顾念他替两代领主守卫飓风领的边境的苦功……
而是要把他转换为黑暗仆从。
转换是一种巫师法术。
借用地狱的黑暗,一点一点侵蚀被诅咒者身体,把他逐渐变成一具听命于巫师本人的行尸走肉。
侵蚀灵魂的过程极端痛苦,像是被真菌寄生的蚂蚁一样一点一点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不属于自己的意志剥夺,原本的灵魂逐渐失去掌控权,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操纵着做出各种荒唐或恐怖的举动。
生不如死。
只有遇到极度痛恨的人时或者巫师本身道德感极低才会这么对待有意识的生物。
也是,英格玛想着,他本就即将被黑暗吞噬,与其让哪个不知名的魔鬼吃掉自己,成为飓风领的祸患,不如让自己的领主把自己转化为活尸。
这样的话,他还能发挥些用处吧。
还还可以替她守卫边境……只要他的伤好起来。
想清楚这一切的英格玛抬起头,问自己的领主。
“我还有多久时间?”
“多久?”
“就是您把我转化为黑暗仆从的时间。”
“啊……这个,说不好,你知道的,巫术。”
江藜根本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黑暗仆从是什么东西,那真的就是随便从莉娅的记忆里抓出来的。但同时,她对看起来结实又能打的甚至有点穷凶极恶的骑士居然如此服从大受震撼。
他他他他他也太好骗了,怎么她说什么听什么的。
“哎,骑士先生,您怎么这么听话?”
不知道这样要吃亏的吗?江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些恼火,却压在了心中。
听话?是对自己满意吗?英格玛想。但他还是按照心中的答案回答:
“因为莉娅,你是我的领主,这是应该的。”
“也是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