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出房间，直奔之前的屋子。这一次在路上终于没有遇到什么人或怪物，一路顺利地到了目的地。

三人都松了一口气，巫医的尸体放在顶层三楼的祠堂里，白天这里有守灵的村民，到了夜晚才走。

推开老旧的木门，祠堂里倒是很干净，里面放着一个还没合上的木棺材，棺材里的就是巫医了。靠墙是辅警的尸体，顾觉已经看过辅警尸体了，因此这会儿直奔棺材而去。

两人合力把棺材盖抬开，顾觉拿出手套和工具分给他们，楚娇娇也拿到了一对手套，但都没让楚娇娇动手，顾觉指挥简昊把尸体翻了个面。

他从口袋里翻出塑胶手套，修长的五指伸展开来，能看到手背上青色的静脉纹路，蜿蜒着，又被奶白色的手套裹住，简单的套手套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正被楚娇娇盯着的缘故，被他做得极具张力。

楚娇娇站在旁边，看着他在尸体背面比划了一下，然后利落地下刀。

“噗嗤”划破皮肉的声音在深夜很清晰。血红的皮肉被翻开，顾觉表情冷淡，一双手即使套着手套也显得纤长有力。金丝边眼镜后锐利的光一闪而过，他握着手术刀，翻开了肌肉。

血红的肉和白色的骨头如同翻滚的浪潮一般明晃晃地戳进楚娇娇的眼睛里，她默默地偏过头去，不敢再看。

顾觉顿了顿。简昊也抬起头。

楚娇娇还偏着头，不敢看他们，因此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简昊突然道：“我们出去吧。”

“嗯？”不是来陪顾觉的吗？留顾觉一个人在屋子里解剖尸体……楚娇娇想想就觉得太恐怖了吧？

“给顾老师一个安静的环境。”简昊伸了个懒腰，“刚好也出去看着点，别被人堵在房里了还不知道。”

楚娇娇担心地看了一眼顾觉，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脸色正微微发白。

顾觉下意识想推眼镜，但手上不方便，最后他顿住了。微笑道：“去吧，你在这里，反倒让我分心。”

三楼是开放式的顶楼，几乎就是一个顶层，只有祠堂一间房在正中间，两面用楼梯间连着上下，走出祠堂就是顶层，边缘砌着防护栏。

两人走出祠堂，映入眼帘的便是无垠夜空。夜风吹来，让楚娇娇感觉好受了很多。

她扶着护栏往下看，三层并不算高，可以看到屋子前的空地，如果有人过来，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简昊也在旁边，他比她高好多，楚娇娇得稍微踮起脚，才能把胳膊放在护栏上，她把下巴搭在手臂上，简昊弯腰支着手，也撑着下巴。

她趴在护栏上，很认真地看着房前的空地，简昊却分了神，微微侧头，看着她。

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看着她抿嘴时陷在柔软唇肉里的唇珠，一点嫣红，被她咬在下唇里，明明是自己咬自己，唇珠却发红，好像又有点肿，娇气得要命。

又让他想起他给她涂药的时候了，他也没用力，她就哼哼唧唧的喊疼，还要说药膏太冷。她背上的一对肩胛骨，瘦骨嶙峋，支在背后，像是蝴蝶翅膀——她说那是蝴蝶骨，后来简昊把这个词想了又想，还真觉得有点像，怪有意思的。

楚娇娇丝毫没有察觉他的视线，她正在跟系统说话。

她跟着简昊从祠堂出来时还没觉得，现在被夜风一吹，慢慢回过味来了：［他们俩是不是不想让我看尸检？］

系统说：［你知道啊。］

［他们是不是……］楚娇娇慢吞吞地说。

系统突然有点紧张，难道楚娇娇也知道两人的心思了？那她会选谁？

楚娇娇顿了顿。又仔细地想了想。系统那不存在的心脏仿佛被高高地提起来了。它看了一眼直播间，果然，直播间里的观众也诡异地沉默了，永远热闹难以看清的弹幕也骤然停住了，就像他们是等女儿开窍的老父亲，一边欣慰又一边心酸。

楚娇娇若有所思。好半晌，她说：［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线索瞒着我啊？］

［……］系统无言以对。

直播间也沉默了，所有人有志一同地刷出了一排【……】

察觉到系统沉默，楚娇娇迟疑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系统叹气，说，[你看直播间吧，唉。]语气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叹息，弄得楚娇娇莫名其妙的。

她打开了直播间，结果引入眼帘的是一排鲜红的一模一样的字体，直播间所有人都在复制这句话：

【这下不用担心女儿被坏男人骗了，妈妈很欣慰】

这句话还有变体：【这下不用担心老婆被坏男人骗了，老公很欣慰】

楚娇娇：？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看到她疑惑，直播间没人解释，但刷得更欢快了。

忽然，她感觉肩膀一重，下意识侧头看过去，却与简昊对视上了。

春日的夜风又凉又湿，他的外套暖融融的，披在肩上，驱散了凉意。

乌云短暂地散去了，月光洒下一片皎洁。楚娇娇看到他垂着眼，一抹月色就这样轻轻地落到了他的眼皮上。他忽然像是来了闲聊的兴致，问：“楚小姐——嗯……我不能叫你娇娇吗？”其他人都这样叫她的，他倒一直客客气气规规矩矩地叫她楚小姐，简昊不爽很久了。

楚娇娇点点头。

他笑起来，眉眼间的压迫感散去，像是个大男孩一样，笑着问她：“娇娇，明天离开后，你想去哪里？”

楚娇娇抿唇想了想：“我跟你去云市。”

“是了，我答应你的，会帮你把那些人渣抓起来。”简昊道，“但在那之后呢？”

“什么？”楚娇娇愣住了。她完全没有想过。

忽然起了一阵夜风，吹起了她的头发。一定是被吹乱的刘海扰乱了她的视线，不然怎么会看到男人低下头，有些无奈地低笑。

他伸出手来，一只手握着她纤细的肩头，另一只手别起了她散落的鬓发，满是老茧的指尖顺着鬓角落在她的脸颊上。

他用了点力抬起她满是茫然的脸，俯下身来，差一点抵到她的额头时，他才停下来。

这样近的距离，楚娇娇还以为他要亲上来了，但他只是在看她的眼睛有没有被风吹进灰。

“那些人渣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你才十八岁，娇娇。”或许是夜风太温柔，把他向来冷冽的声线都吹乱了，“你这个年纪，应该在象牙塔里。你想回学校读书吗？”

楚娇娇更是茫然。

简昊却好像误会了她的意思，他洒然一笑：“不想读书？也行，我十八岁的时候也讨厌读书。”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担心那些七七八八的。”他认真地说，“娇娇，我把你从这里带走，就会对你负责的。”

楚娇娇对上了他清澈的黑色瞳孔。她从他的眼睛里读懂了他的意思：小到衣食住行，大到保护她，为她伸张正义，送她回学校读书或者做点别的想做的事情。他都负责。

楚娇娇抓着他衣角的手指无措地攥紧了。有点……有点霸道。她抿着唇想。但她并没有不开心。

月光落在他们的脸上，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肩膀上的衣服，脸颊上的手，还有他的视线……好像突然变得很明显，让她不得不去在意，热度从那些地方一直烧上了脸颊。为什么简昊要说这些话？她又有点茫然了，她好像总是跟不上这些人的思路——以前还活着的时候，就总有人说她很笨。

简昊看着她茫然地皱着眉，脸颊上好像飞上了淡淡的红云。他的大拇指搓了一把她的脸颊，放开了他。

“没关系，你还有很多时间去想自己要做什么。”简昊道，“我们也还有很多时间。”语气平淡，却好像别有深意。

楚娇娇又趴回了栏杆上。只是这一次，简昊认真看着屋前，她却有点心不在焉，总是忍不住用余光去瞟他。

第无数次她忍不住看过去的时候，却突然对上了简昊的眼睛。他看着她，眼里充满笑意，像是在说：还要看吗？

他一点也不意外。反倒是被抓包的楚娇娇心虚极了，赶快挪开了眼睛。

她搓了搓脸颊，紧紧地盯着底下。不敢再去看他。

乌云重新聚拢，皎洁的月光在这里显得太过珍贵以至于转瞬即逝，屋前的空地上，又是一片黑漆漆。她没有简昊这样过人的视力，但也能勉强看清楚黑暗中的事物。

树影在黑暗中晃动，她努力把眼睛睁大了，想要看清那些树影，却忽然看到一个……人影？

那人影好像还有点熟悉。可是她睁大眼再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人影消失不见了，只有树影在原地摇晃着变幻各种奇怪的姿态，似乎她刚刚看到的，也只不过是树影给她的错觉。

她盯着那处树影，阴影摇晃着，聚集成了一个人影的样子，继而越来越多的人影出现在了树影下，躯体僵硬如同丧尸一般，慢吞吞地走着。

……不是她错觉！

她屏住呼吸，下意识去看简昊。简昊神情凝重，转过头来，手指放在薄唇中间：“嘘。”他轻声说，“别动，它们看不到我们。”

人影漫无目的，好像只是路过。没有人会在走路的时候突然抬头看天，楚娇娇和简昊等着它们离开。

可是它们不仅没有离去，反而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样，慢慢地聚集在了屋子前面，越聚越多，越聚越多。

慢慢地，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它们忽然一同抬头。

——看着楚娇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