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时间一晃又是几日,老夫人心里想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回盛京的
日子却再也拖不得了。
带着华蓉和温嬷嬷,临走之际,老太太倒是有兴致逛起了平城来,左右她这儿子也只能劝到这里了。
周敬尧也亲自为远在盛京的祖母挑选了好些个稀奇物件,就说那半人高的玉观音,单说献给宫中娘娘那也是使得的。其余备齐礼品之事,他直接吩咐下面的人去置办周全。
总督大人的心意不论,来都来了,老太太也少不得带些东西回去。这几日,府上的人忙碌了起来,一边要忙着归置好每日新进的各种物件,一边要为了几日后老太太回盛京做好完全的准备。
就连这总督府,老太太也买了好些东西进来,荣安堂和聚风院里,都有了焕然一新的感觉。
谢安和苏巧敏她们又仿佛回到了刚进府的时候,那时候周敬尧总是早出晚归,成日里后院众人都难见到他们爷的身影。倒是后来不知道是不是老夫人来府的缘故,周敬尧在白日里也时常会出现在后院。
如果忽略总督大人每日回来的一张冷脸,那日一个人的冲动爆发,一个人的慌张无措仿佛就这么过去了。
转眼到了八月十二,今日宜婚嫁,宜出行。
老夫人特意定的日子,她如今做什么都乐意讨个利于婚嫁的好兆头。想着今早就要远行了,老太太昨夜睡得不甚安稳。
天刚昏昏亮,府内的灯笼和烛火都还未熄灭,周敬尧已经在荣安堂正厅里等着了。
他要一路送母亲出上阳郡,昨日定了时间,他已经起了有一会儿了。既然是远行,早上走早,傍晚也可早早的寻了地方歇着。
但刚刚有丫鬟来报,老夫人昨夜失眠,一刻钟前才将将起身,离出行怕是还有好一会儿。抬手让人退下,叫下人们准备早膳,周敬尧信步走到了院子里去,谢安她们小步跟在后面。
秋季的早晨,带着水汽的清凉。
总督府里,除了前院后院中间那处园子,也就属荣安堂的景致最好。
周敬尧难得有这样的闲情去逛园子,今日也算碰巧,他百无聊赖的站在两排花草间,倒生出些少年时期的心情来。
十七八岁的周敬尧与现在相比,是算得上轻狂不羁的。那时候,是世家子弟的身份,也是自己得天独厚的条件,自小被父亲母亲管教,周敬尧算不上纨绔子弟,却也有几年荒唐的岁月。
年少时与友人纵马夜游,与盛京子弟斗文斗武,十六七时,初尝□□,盛京何其繁华,环肥燕瘦的美人他见过无数,入得眼的也只二三。但远安候世子家世清贵,又生得风流,娇言媚语,殷勤伺候的又何止二三。
大抵是不缺上赶着奉承伺候的。
彼时,总督大人意气风发,前途一片宽广。少年总是更为感性,那时候的周敬尧还不曾大权在握,但就如现在这般,即使只是一片精巧的景致,也是可以激起他满腔快意的。
一朝事发,周敬尧的人生与盛京的权贵子弟们脱了节。大家都继承家业,入朝为官,娶妻生子,权柄在握,美妾在怀,只他越发对这样的人生缺乏兴致起来。
年龄越大,周敬尧越发难以出现少年时期会出现的畅快心境。
如今,踏在这微微湿润的青石板上,他倒是生出了一股子清凉的快意。
前进几步走到了院中的亭子里坐下,谢安和苏巧敏立在亭子的两边。送老夫人的行程中她们俩也是免不得要随行的。
周敬尧的目光落到了谢安身上。
自那晚后,每次回到聚风院,看见伺候的人,总督大人的心难免憋闷起来。他知道自己大可下命令强求,但这般总是不如他意的。
现如今在这亭子中坐着,快意是他自己的,另外他看着身旁的谢安竟诡异的生出一股满足感。满足什么,满足这人不知好歹的拒绝吗?周敬尧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
周敬尧喝完了送到亭子里的一盏茶,华蓉带着丫鬟亭亭的穿过两侧夹着花木的青石板路过来了。
“表哥,姨母唤你去用早膳。”声音如来的那天那般悦耳。
“好,我这就去,辛苦表妹。”周敬尧神情淡淡的回道,接着从石凳上站起身来,老太太啊,还没死心,都要走了,也要借着这最后的时间试图扭转他的决定。
果然,老夫人席间还是不忘絮絮叨叨的念着,总督大人用着面前的早膳,只做洗耳恭听的模样。
众人收拾齐整出府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总督府正门外的大街上,齐齐整整的停满了一条街的马车。带回去的物件,加上周敬尧要送老太太出上阳郡,这车马的数量同老太太从盛京来时相比,何止翻了一倍。
谢远照样骑马随在老夫人的马车旁。
谢安她们当然是同周敬尧一起的。只是并州的官员得知远安候老夫人今日要回盛京,总督大人还要随着送行,竟然结伴前来相送了,府门处,大家皆笑脸寒暄了小一刻。
车队就差周敬尧登上马车就可以动身了。
周敬尧上马车的时候,谢安她们已经在里面跪坐等候。上车坐到后方的榻上,马车便开始行走。
说实话,如今总督大人的眼中,已经不能视谢安为普通的奴婢了,但对方也不是他的侍妾,这般处在密闭的空间里,他看着对方跪姿窈窕的身影,总是不免分了心神在下面的人身上。
真是该死啊!他何曾这般进退不得,犹豫迷茫过。
若说下面最为不适的,那当属苏巧敏了。自从知道了周敬尧想要谢安做姨娘的事儿,她内心里,主子的形象就破灭了,至今也没有好好拼起来一个新的过。
苏巧敏同谢安不同,她自小长在寻天楼,自她记事起,便知道她们的主子是远安候,是并州总督周敬尧。主子在她眼中,大抵是上效天子,下安百姓,同时保远安候世代繁荣的天神一般的形象,总之,是同男女□□扯不上关系的。
但如今,总督大人在苏巧敏心中的形象变了。主子还是个男人!是个会抬身边婢女做姨娘的男人!
苏巧敏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去重塑总督大人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马车不紧不慢得走着,到了傍晚,才出了平城不远,照这个速度,送老太太出上阳郡,大抵还要三五日的时间。
本来就留了足够的时间在路上的,也不忙着赶路,天还未黑,下一处驿站也没到,周敬尧就命令在一处客栈歇下了。
客栈老板一年难得见到一回这般排场的客人,不说上房全部订下,就连那些随从的侍卫,小厮,丫鬟和车夫,只要还有空房,都一应安排给住下。
大家下车一顿休整,用了饭,叫水洗漱,老板殷勤的差使人伺候好这帮贵客,看着陆训他们递过去的银子,脸上笑开了花。
谢安和苏巧敏自然是随同住在上房的,谢安伺候在周敬尧外间的小塌上,苏巧敏同伺候老太太和华蓉的一帮丫鬟住在一起。
这是温嬷嬷安排的,这三五日除了守夜轮流,大抵就是这般住。
坐了一整天的车马,刚刚沾上床,大家闭眼就进了梦乡,很是好睡。城外的夜晚偶尔可以听到些虫鸣鸟叫,万籁俱寂里,有一人从睡前打开的窗口一跃而下,随后轻巧的落到地上。
谢安朝着她们来时的路极速而去,而在二楼的窗台边,一个身影在她走后出现,冷眼注视着她离开。
星夜下,谢安一路来到了平城外刚刚路过的一个小县城。
熟门熟路的,她走到一处院落前,低头从脖颈上取下一吊坠,那是把钥匙,谢安拿着它插进门上的锁中,“咔嗒”一声,她抬手推开了大门。
伴随着院门吱呀的声音,院落的全貌显现在眼前。
这是一处不大的院落,初初看下来,格局大小也仅够一家人居住,还要是那人口少一点的人家。此时,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院子里虽然东西归置的齐整,但院里没有铺上石板的地方已经长了可以没过脚踝的杂草,显然许久没有人居住了。
这是谢安的院落。
完完全全属于谢安自己的,她同苏巧敏说过,但即使对方也未曾来过,因为这是她们在进总督府之前不久买的。
花了谢安七年来积攒下来的全部银钱,另外还借了苏巧敏不少。
一年前这处院落还是有主人的,这里住着一个四口之家。男主人是一个屠户,和女主人有着两个孩子。
那次谢安因为任务的原因,隐在这院子里,藏匿了几日。这家的男主人每日天还没亮,就外出要杀猪了,女主人照顾着两个不大的孩子,白日里有邻居时来窜门,孩子也时常哭闹,院子整日没个清净。因着男主人是屠户的原故,院中还时时弥漫着一股子猪肉的腥气。
谢安藏了两三日便悄无生息的离开了。
后来,又一次回平城的时候,她甚至只是从这小县旁边路过,却鬼使神差绕去了小院。不等她隐匿身形进去看一看,谢安就看到了大敞的房门。
小院已经人去楼空了,屠户请的人正带着买院子的人在看房。原来屠户一家积攒了钱财,买了更大的院子住到平城里去了。
来看房的人不甚满意,这院子一人嫌大,一家人嫌小,不是个好的。
谢安几乎不带一丝犹豫买下了。正巧借着那次寻天楼给的假身份,买了平城外的一个院子。谢安内心里早就种下的一颗种子从买下这个院子的那天仿佛被浇了水,施了肥,开始生根发芽。
谢安想要脱离寻天楼。那个永生为奴,不可见光的地方。
寻天楼的人在这大燕,是没有户籍,没有身份的。楼里的许多人,包括巧敏和左剑,在他们心里,或许”远安候府暗卫“已经是一个万分荣耀的身份。
谢安有些时候是恨的,为何不干脆让她如苏巧敏这般从有记忆开始就是楼里的人呢?没有前世,没有今世,只有最初的二十二号。那她就不会被被脑子里诸多的想法折磨了。
但是,买下院子的时候,谢安心里的这种想法如迷雾般消散。她想,她或许可以制造一场假死,如记忆中的谢望一般。
但寻天楼是甚么地方,这种想法何其危险,难实施的程度堪比登天,谢安只是不动声色的有了个念头。
然而什么都未开始,她和苏巧敏就进了总督府,院子自买了以后就荒废在此处了。
谢安站在院子中间,月光下,她一身黑衣,抿唇环视了一番小院,随后缓慢的单膝跪在青石板上,伸手扯了一把杂草放下,内心涨满的情绪如流水般倾泻,握了握手心中的钥匙,她站起来转身大跨步出了院子。
“咔嗒-”的再一声,院子的主人朝来时的客栈奔去。
谢安一路回到客栈,灵巧的攀到二楼,无声的从方才开的窗户中翻了进去。
“你去了何处?”仿佛一只潜伏的野兽,才一落地,她就听见有低沉冷冽的声音从黑暗中蹿出来。
谢安刚刚落下的身影一僵,仔细端详了一番,有人坐在房间中的桌案旁。
周敬尧自始至终都没有睡着过,他看着谢安离去,他知道谢安必定回来,他静静的等待在黑暗里。
他想了很久他为何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他想了很久他对之前的那些女人又是何感觉,他没有想出个答案。
但叫他就要谢安当他的婢女,周敬尧却是不愿的,
刚刚去了院子,听了周敬尧的问话,谢安没有再无措,也不再心慌,相反她内心陡然升起一股烦躁。
狠狠地皱了皱眉头,谢安一言不发。
周敬尧见对方冷硬的站在那里,他脑海中浮现些秋月平常在他面前故作木讷,却在苏巧敏她们面前慵懒放松的模样,一时心中火大。
冷笑一声,缓慢的从椅子上起身,他一边走到谢安跟前,一边讥讽道:“这就是你说的,愿做暗卫奴婢,原为主子出生入死,愿为爷端茶倒水,那你倒是说说,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只有月光照进的屋子里一片黑暗,两个人隐在昏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谢安一股逆反之心顿起,开口只道:“主子,爷,总督大人,您说的这些我没做吗?我没做吗!我没有出生入死吗!我没有端茶倒水吗!”她的语气是嘲讽的,她口中喊着主子,喊着爷,说的话却是大逆不道的。
谢安只觉得自己两世的怨气都倾泻在今晚,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她甚至不期待看见明天的太阳,死在这黑暗中又何妨。左右今晚苏巧敏没有与她一起,谁也没有同她一起,她牵连不到任何人!
周敬尧被谢安的话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好大的胆子!他没见过这么大的胆子!何曾有人这样争吵般与他说过话,周敬尧思绪都简直被打乱,顺了口气,他道:“你知道什么叫属下?什么叫奴婢?那你可曾听过你家爷的话!”
听了周敬尧的话,谢安脑子里想法出现的更多,她也学周敬尧方才一般,讥讽一般说道:“我以为,属下是听命做任务的,奴婢是伺候起居的,怎么,听你的话,听你的话抬我做姨娘的吗!爷就是这般龌龊吗!”
他龌龊!周敬尧在黑暗中睁大了眼。他头一次主动想抬人,竟被说成了龌龊。远安候何时竟与龌龊这个词扯上了关系。
周敬尧不怒反笑,他一把扯住了谢安垂着的手腕,拉着人往内屋的床边就走。
“龌龊!好啊,爷叫你见见什么叫真正的龌龊!”
今夜的谢安已然被点燃了,胆子大齐天,注定是不会任人宰割的。她一只手握拳猛地挥过去,同时被握着地那只手努力挣脱,谁曾想周敬尧的力气奇大,除了猛烈地拉扯感,手腕竟然丝毫未动。
远安候府世代都是武将,到了周敬尧才有了改变,但他自小与周敬年跟父亲习武,一身武艺不可估量。
受了谢安一拳,总督大人满是不可置信,顿了一下,拉着谢安的手更加用力了。
然而,他拉着的可不是普通的婢女,行动间,生受了谢安几下拳打脚踢,即便再不愿同女人动手,也不可避免地出手抵挡一番。
两个人拉拉扯扯,你来我往,一时间竟可隐隐听见拳头划过耳边的风声。
眼看就到了床边,谢安趁着周敬尧吃痛地一瞬,猛然把被握着的手挣脱出去,同时迅速一推,转身急速地退回到外间,接着反手掩上了内外间的房门。
方才的激烈一瞬间消散,周敬尧被推到在床榻上,脑子阵阵地发懵。他二十几年地人生,就方才发生地事情最为荒唐。
床榻里一片黑暗,总督大人喘着粗气,抬眼望着虚空。他方才被一个婢女激的恼羞成怒,还想强迫一个女人?还同一个女人,动气手来了?
这太荒谬了。
另一边,谢安退到外间,转着被抓的发疼的手腕,眼睛盯着刚刚关上的门。
要是这人再出来,她就与他鱼死网破!
然而,过了那一下,总督大人怎么还会出来,他盯着床顶的方向,好长的一段时间,都一动未动。
静谧又重新在内外间流淌。
隔了好久,谢安才听见房间里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心里紧了一瞬,谁曾想,周敬尧似乎是回床上睡觉了。
又等了几分钟,确定对方不会出来了。谢安七年来的心从未这般畅快过,倒在床上,今晚的她是在兴奋中入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