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路比宾馆
路比宾馆外观极为气派,也因此与所在的街区格格不入。
港城南部这一带在十多年前还都是纺织工厂,如今厂房搬迁离开,留下大片火柴盒般的民居局促地挤在一起。数条门面狭小昏暗的商店街横贯其中,路比宾馆位于其中最大的那条商业街的T型路口,奶油白外墙在一众灰扑扑的平房中尤为显眼。它同时也是近旁最高的一栋建筑物,从顶楼露台能看到港城海湾。
今天路比宾馆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氛围:
正门上挂着“私人活动”的标牌,门前停了许多黑色轿车,神色紧张的壮汉在宾馆外来回巡逻,走动间显露出外衣下面的武器轮廓。附近的居民识趣地绕路远离--他们昨天就听说了,惹不起的人物包下了整座宾馆。
大方包场的是勒诺家族和鲁吉家族。两家都非贵族出身,却极为富有,名下经营着烟草贸易、歌舞厅等产业,但那只是表面。
勒诺和鲁吉是港城南部最有权势的黑手党家族,敌对多年。
今天两家罕见齐聚,为的是庆祝鲁吉家的小女儿将与勒诺家的次子订婚。数代的血腥仇杀和竞争似乎终于能随这段好姻缘暂告一段落。
晚宴持续到入夜。受邀的宾客逐一告辞,最后留在宾馆大礼堂中的只有年轻的未婚夫妻和他们的近亲,外加两大家族内地位显赫的骨干分子。
又过了半个小时,男士们手中雪茄喷吐的烟雾开始消散,牌桌上的俏皮话也逐渐归于无话可说的沉默。也就在这时,有人突然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礼堂外也半点人声都听不到了。
整座宾馆陷入古怪且令人不安的死寂。
在座的都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物。他们交换着眼神,默契地从胸前别着鲜花的西装外套里侧掏出枪械。
而后毫无征兆地,礼堂沉重的木门啪地开启。
一个戴丝绸礼帽的黑发青年走进来。
“你是什么人!”
“站住!再靠近一步,我就开枪了!”
青年彬彬有礼地欠身,眉眼遮掩在帽檐的阴影中看不分明:“我是今晚的东道主。”
“东道主?”
有谁猛然惊骇地抽气。大开的礼堂门正对外间的走廊,宾馆略显艳俗的宝蓝色提花墙面上像被泼洒了一桶油漆,新鲜的血色痕迹正缓慢地渗透缎面墙纸,洇染着向下淌落。视线下移,门边还露出一双静止不动的、倒卧的脚。
呯!
子弹击中走廊墙上悬挂的照片相框,玻璃碎裂。
青年的身影从门边消失,下一刻出现在礼堂无人的高台上。他摘下帽子,忍不住笑起来,赤红的双眸却不为所动,只是冷漠地自高处审视着厅中瞬间陷入恐慌的人群。
吸血鬼。
所有人心头浮现同一个单词,但没有人尖叫出声,只是苍白着脸看着堂而皇之闯进来的怪物。
“我叫劳伦佐。今夜,这里共聚集了26位来自勒诺与鲁吉家族的女士和先生们,恰好每家都是13人。我提议各位都来参与一个由我主持的小小的游戏。”黑发红眸的吸血鬼目光扫过26人每一人的面庞,已经退到门边想逃走的人僵住不敢再动。
“游戏名为‘民投’。我会给在场每位分配一个号码,所有人投票选出一个人,票数最高的人将交给我处决。可以投给自己,不可以弃权不投票。规则简单极了,也很有趣,不是吗?”
“来人啊!下面的,外面的!有没有人!?”勒诺家的族长似乎终于从惊骇中醒来,扬声呼唤,“快报警,快叫猎人来!!”
“嘘--肃静。”劳伦佐戴着黑手套的食指往唇上一压。
勒诺先生脾气向来不好,在吸血鬼面前也并不退缩,雷鸣般地吼道:“我才不会参加你的狗屎游戏!”
“是吗?”劳伦佐淡淡道,“那真是十分遗憾。”
黑影与雪光一闪。吸血鬼以肉眼追不上的速度离开又回到高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勒诺太太尖叫,颤抖着从椅子上摔落在地。
刚才还站在她身侧的勒诺先生,呈现人类不可能独自做出的怪异姿势:他的脑袋以颈椎为轴心旋转了半周,面孔跑到了后背脊柱上方,脸上依然保持着暴怒的神色,只有双目一眨不眨,眼球宛若玻璃,透出死气。
而后,他沉重的躯体晃了晃,倒了下去。
没有尖叫,没有惨呼,厅中连呼吸声都变得压抑、小心翼翼。
“我想,现在不会再有异议了。”劳伦佐微微一笑,“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今天毕竟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所以我给各位一次、同时也是唯一一次机会,容许你们平安脱离这个游戏。”
厅中的气氛顿时再次变化。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劳伦佐,等他诉说规则。
“只要每个人都在投票纸上写下代表自己的序号,相信彼此、同时有自我牺牲的勇气,我就会放所有人完好无损地离开这里。”
极低极低的议论声像海面的浮沫,轻轻地掠过、消散又重聚。勒诺与鲁吉家的人们互相打着眼色,开始商议下一步。
劳伦佐厌倦了笔挺站在台上的姿势,跳到司仪讲台顶部坐下,游刃有余地补充:“各位与安全脱身之间唯一的障碍,就是确保其他先生女士不会有谁打坏主意,想借着其他所有人都老实投自身一票的机会,趁机置人于死地。”
只要哪怕有一个人那么做,就会出现牺牲者。
劳伦佐意味深长地收声,单手撑住额角,饶有兴致地观察在场众人随思绪急剧变化的脸色。
“游戏正式开始。”
每个人都拿到了一张写有数字的号码牌,被迫向所有人展示。
“那边恰好有便笺和笔。十分钟后投票。在那之前,各位可以尽情思考、随意与家人伙伴们商量。不过应该没那个必要吧?我相信各位都会投给自己,毕竟勒诺与鲁吉从今天开始就已经是互相信任的一家人了。”
语毕,吸血鬼就闭上了眼睛,好像打算趁机小睡。
然而在勒诺先生之后,没有人再敢轻举妄动。人群很快一分为二,勒诺占大厅左侧,鲁吉在右侧,才交换了戒指的未婚夫妻也各自回到家人身边。讨论声最初还是絮絮低语,后来见劳伦佐真的不打算做任何干涉,两边的语声都变得快而急促,隐含戒备的视线跨过大厅正中那道看不见的界线,针扎般刺向不久前握手言欢的姻亲。
十分钟后,劳伦佐从每个人手里接过纸片,当场唱票。
勒诺家族的12人投出同一个数字--鲁吉家之主。对于亲家的背叛,鲁吉家的人们没有表露出惊愕或是义愤,为首的鲁吉先生反而自得地笑起来,摸出一根新雪茄点燃。
鲁吉家族一方的13票全都投给勒诺家族的长子、今日订婚宴主角的长兄。
12对13,鲁吉家的胜利。
目睹丈夫惨死,长子又直接被宣判死刑,勒诺太太像条脱水的鱼,瞪着眼张口喘息着,忽然捂住胸口大叫了一声,身子一歪陷入晕厥。
劳伦佐轻盈地一个起落,直接来到小勒诺先生面前。
“对于这个结果,我也感到很遗憾。但这是多数人的意志。”他十分同情地说道。
“不,不要,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平日里威风无比的小勒诺先生双腿发抖,倒退数步被自己绊倒,手撑着地狼狈地继续与吸血鬼拉开距离,声调越来越尖细。
“血?你、您想要血吧?”他突然换上一副谄媚的面孔,匍匐在地,语无伦次,“劳伦佐阁下,您想要血的话,我可以为您当中间人!不论是纯洁的少女的血、还是名伶又或者什么大人物的血,只要您一句话,我都会想办法给你弄到手!所以,求您……求您放过我……”
劳伦佐唇角含笑注视了片刻小勒诺先生的丑态,才很亲切地开口:“你的热忱让我感动。但是很遗憾,你能给的东西,我没有任何兴趣。”
说着,他拎鸡仔般将魁梧的小勒诺先生提起,拧下了他的脑袋。
存活者减少为24人。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我们从一开始就只有12人,比他们少了一个人!”勒诺家的小少爷抱着哥哥的尸体大叫。
劳伦佐遗憾地笑:“那位老先生是自愿退出游戏的。而且--”他陡然笑容尽敛,嘲讽地注视每个人的面孔,以平淡无波的语气反问:“我已经告诉了各位安全脱离这个游戏的正确解答。而这令人遗憾的结果,是各位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确实如此。本应如此。
但即便老实地写下自己的序号,又有谁能保证,不会有人给自己添上致命的一票呢?
堪堪缔结的姻亲纽带太过薄弱,生死攸关的时刻,勒诺与鲁吉两家之间只剩猜忌,还有许多没能释怀的陈年旧恨,似乎也终于找到了释放闸口,甚至不需要本人动手,只要写下一个数字,精妙的暗杀计划也无法去除的死敌,就会灭亡在怪物的利爪下。
劳伦佐欣赏着一张张惨白面孔上挣扎攒动的情绪,快活地双手相合:“不要气馁,落后的那方还有扳回一局的机会。为了保证公平,上一轮中投票给被处决者的人,在本轮都无法投票。”
“什么……?”鲁吉家的人脸色大变。
“下一轮?!还没结束吗!”
也有人看上去要晕倒了。
“够了,我受够了!!”
厅中的喧哗几近沸腾。
只需要吸血鬼又一个噤声的动作,比死更凝重的寂静就再度降临。
劳伦佐轻笑,很无辜地说道:“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游戏只有一轮。”他摇着头叹气:“所有人平安脱身的机会仅有最开始的一次。之后……即便各位全都投票给自己,我也不会遵守已经过期的诺言。”
“你……你为什么不早说?”
“这样根本不公平!”
面对声嘶力竭的控诉,黑发黑衣的吸血鬼只是嘲弄而又愉快地微笑,仿佛在说:
他是这残酷游戏的规则制定者、裁判、主导人,所有人的性命都在他掌控之中。对拥有绝对压倒性力量的存在,谈什么公平不公平呢?
“那么,第二轮游戏开始。老规矩,十分钟后投票。”
以血还血,勒诺家族投出1票,选择鲁吉先生受刑。鲁吉家族无一人能够投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长被扔进充当临时坟场的角落。
游戏继续。
第三轮,勒诺家族可用的10票集火鲁吉先生的秘书、同时也是掌握鲁吉财团内部事务的二把手。然而鲁吉家族已经全员重获投票权,毫不犹豫地,他们投出绝对制胜的11票,将勒诺小少爷、刚刚戴上订婚戒指的今日主角送到黑发红眼睛的死神面前。
游戏继续。
所有人都被卷入某种狂乱而残酷的节拍,抗争与脱离的意愿被侵蚀,只剩下对于大厅另一侧的所有人的恨意,以及麻木地做出报复的本能。讨论时间被自愿压缩再压缩,做出“最佳选择”根本不需要那么久。
每间隔十多分钟,甚至数分钟,死亡便会降临,可能是自己,也可能是身边的谁,死亡如座钟的摆子,规律地投下长而阴森的影子,从礼堂左边到右边,再回到左边。
大厅门边的壁式电话作响时,幸存者共19人,勒诺一方9人,鲁吉一方10人。
死亡气息弥漫的宾馆中,刺耳的电话铃音回荡着。
短暂的数拍停歇,而后再度响起。
叮铃铃--
劳伦佐穿过大厅,拿起听筒。
“我想你们也差不多是时候到了,猎人们。不过你们擅长的人海战术我没有兴趣。如果你们直接冲进来,所有人都会死,”他直接抢白,略微停顿了一下,又笑笑地补充,“啊,不过我允许你们一个一个地进来,也就是说,这宾馆里同一时刻只能有一个猎人。”
“收到,”属于年轻女性的语声响起,即便隔着传输线嗓音有些失真,依然听得出极为镇定,“我五分钟后就进来。”
劳伦佐的眼睛立刻亮了。
“当然没问题,”他的语声压低放柔,吐息贴着传声筒,“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伊芙琳。”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劳伦佐,快说 屑屑劳伦佐(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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