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醒了?”玉泉击石般好听的声传入耳朵,南羽白连眼泪都来不及擦,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唰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转头望去,一个容颜昳丽的女人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不远处的圆桌边,一手翻书卷,一手轻点桌沿,眼也不抬,像是看到什么精彩之处,半分目光也不舍得移开。
南羽白后知后觉地发现,窗外已是日光明媚。
他怔怔地看着女人,意识到昨晚自己病的有多糊涂,也意识到自己竟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闯进闺房,还被对方碰了身子,甚至被带到了一个陌生地方。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这是哪里,她是谁,他自己又为什么没死,她对他又有什么企图?
可眼前最严重的问题是,身为男儿家,他......他清白不保了!
察觉坐在床上的人久久不应声,叶昕眼也不抬,继续道:“做噩梦了?你刚刚的呼吸怎么那么乱。”
“后半夜才退烧,早饭也还没吃,起床还能这么迅猛,看来睡了一觉,你身体恢复的不错。”
“饿了就直说。我吩咐下人送些好消化的吃食过来。”
......
床上的人还是没吭声。
叶昕终于舍得抬眼。
抬头望去,南羽白正抓着被子,整个人瑟缩在床脚,下唇咬紧,眼里还包着泪,满脸害怕地看着她。
叶昕:“......”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
南羽白:“呜。”
叶昕好笑地问他,“你觉得我是鬼还是神,觉得我还想弄死你?”
南羽白摇了摇头,呜呜地说:“你是人。”
还行。
人已经清醒了。
她差点以为昨晚小家伙要真没了。
叶昕:“那你哭什么?”这人眼泪怎么这么多,从她昨天见到他开始,他就持续不断地在哭。
小孩子都知道哭累了要休息一下,干嚎几声装样子就行,他却哭得真真切切,半点不掺水,人还挺实诚。
“你,”南羽白颤巍巍地控诉,“你碰了我身子,我不干净了。”
叶昕随意点着桌沿的指尖一顿,另一只手则将书册缓缓合拢,放置在腿上。她今日换了一身靛青色长袍,坐姿笔挺,长发半束,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搭在蓝色的书册封面,忽略从骨子里透出的那股矜贵气息,还真装出了几分书生模样:“亏你是个官家公子,怎么出口便污蔑好人。”
她心思一动,开口就给自己胡诌了一个身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连眼皮也不带眨一下的,“我一介进京赶考的读书人,自幼熟读圣贤书,为人光明磊落,一向行的正坐得直,至今尚未娶夫生子,洁身自好。公子,我知你们男子的名誉和清白很重要,可我是要考取功名的人,更是十里八乡人人夸赞的好女子,我的名誉也不容闪失。”
叶昕的表情太过真诚肃然,义正言辞的气势竟把床上的少年唬得愣愣磕磕,连眼泪都止住了。
“那你、你一个读书人,怎么会做出闯我闺房,将我掳走的事情?这分明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还行。
清醒后比昨晚聪明多了。
叶昕想也不想,张口就来:“昨夜我正巧路过南府后门,便看到一个小侍急匆匆从后门跑出来,侧脸红肿、衣衫凌乱,看见我的时候一下子拦住我,还给我下跪,说他名叫青萍,他家公子叫南羽白,所住院落在府中西南角。现在两人遭歹人陷害,歹人要把他捉走,剩下他家公子重病在床,求我救救他家公子,说完就一瘸一拐地跑了,紧接着他身后就有一拨人追他而去。
我见他着实可怜,条理清晰,不像是说假话,又恰好自小略有习武,这才冒着风险将你救了出来。”
南羽白听着听着终于慢慢把抓着被子的手松开了,害怕的神色渐渐退去。
叶昕说的话粗略地听起来有几分道理,却经不起细究。但叶昕趁胜追击,根本给南羽白深究的机会,“你昨晚的脸色很白,病的很重,那个逃掉的小侍看起来也很可怜。你跟那个青萍究竟经历了什么?”
南羽白眼底浮现一丝哀伤:“我......”
先让他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勾起他不好的回忆,好让他没空去深究她方才的一番话。
紧接着,不等对方回应,叶昕开始卖惨——少年有多惨,她也跟着受累,她就更惨,“对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你抓着我的手不让我走,嘴里一直说着求我救你,我根本挣脱不开。见你实在可怜,于心不忍,又受那小侍所托,我只能冒着被巡逻的人发现的风险——轻则挨打重则见官,将你救了出来。”
“将你救出来后,我身上银钱不多,无法带你住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接着叶昕开始说真话,免得没良心的小东西真的不知道她为他做了什么。
“只能将你带到我暂住的地方。”
确实是她名下的另一套房产,位于京郊,她很少过来。
“连夜给你请了大夫,身上仅剩的银钱也全给你买了药。”
身上几乎不带钱,全靠记账,日后由管家还账。
“大夫说你没及时看病,估摸着最少已经发烧三天了,昨晚烧得最厉害也最危险,要有人守着。我便守了你一夜,用沾水的帕巾帮你擦脸擦手退些热气。好容易等大夫将药熬好,又喂你喝了一碗药。我一夜没睡,终于见你今早退了烧,人也恢复了点精神。”
趁小东西昏睡的时候捏他肉肉的脸颊,捏了很多次。
软软的,手感很好。
“方才我还问你吃不吃早饭,还想着叫人帮你买点清淡易克化的吃食。枉我一番好心,一夜辛苦,到头来竟被你当作占你便宜的歹人。”眼瞧着南羽白表情越来越愧疚,又悔又急的模样,故意叹了口气,“小公子,我可真是好心没好报啊。”
男儿家脸皮薄,她不能也不舍得指责他,这样不仅会把人吓跑,少年除了愧疚还会产生害怕的情绪。索性只说她自己如何如何惨又如何难过,以退为进,少年只会更愧疚。
甚至连男女之妨的谨慎和害怕都能对她减少些许。
南羽白果然一下子就慌了,“不是的,女君。对不起。”
——明明是他自己的问题。这是他的家事,生病更是他自己身子弱的问题,因为一阵倒春寒自己就病倒了。
他慌手慌脚地从床上下来,甚至顾不上衣衫不整就脚步踉跄地来到叶昕面前,“我不知道您为了我......”
——她却因自己遭受了无妄之灾,要冒着被邱巧灵的人发现的风险,冒着拐.带男子的重罪救他,还一夜没睡救他性命,他还......还恩将仇报,不仅没有半句感谢话语,还把她一番好心都踩在脚下,他猜忌她,还当着她的面说她坏话!
“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他屈膝行了个大礼,端庄又大方,焦急的语气里带了些令人怜惜的乞求,意外反差的可爱,“身为大家公子,我竟好坏不分,我......我给您赔不是。”
小家伙长得真好看,不停变幻的小表情也很生动,像只受惊的天真的小兔子,却还敢眼巴巴凑上来让她逗他,虽是起了点玩心,到底有些于心不忍了。
但有些事要先说开,不然小东西日后想起就要纠结死了。
叶昕忍住不看他,垂下眼眸,“可我确实是抱了你,还将你抱进我家。我一个女子碰了你,让你感觉不适,确实不妥。抱歉。”
“那是因为您要救我,您还花钱给我请大夫,”南羽白眼神真诚又懊悔,“如果不是您,我昨夜只怕熬不过去......”
他一时之间记不清楚昨晚到底是什么情况,不确定自己忘记了什么,又因为脑子发昏幻想了什么。
比如,他是否抓着她的手不放。
比如,他怎么会幻想她对他说,她是他妻主这样的浑话......
今日眼见为实,女君分明是个正人君子。
“生死面前,纵然男子的清誉很重要,但您也没对我做什么,不是吗。”想起自己被眼前的女君抱在怀里的感觉,他耳朵不自觉泛红。
觉得羞涩,却又赶紧在心里唾弃自己,“您是为了救我,我都知道的。我、我没有觉得不适。”
反而......还很有安全感......
“那就好。”
小家伙的眼睛水汪汪的,说话也软声软气。她对他的情绪一览无余。
他太干净了。
叶昕实在不忍心了。语气里多了点难以察觉的柔和,“那,小公子是否愿意赏脸,同我一起吃早饭?”
南羽白闻言连忙点头:“好。”
为了照顾他,她到现在都没吃饭......
而且,她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吧?知道他饿了不会直说,男儿家抹不开脸面,就说是她要吃早饭,反倒请求他赏脸......
哄人似的。
想到这里,南羽白脸色倏然红如桃李,整个人都莫名不自在起来。
叶昕吩咐两个小侍进屋帮南羽白梳洗,自己则是站在门前的小院子里等待。
虽说原主从前把这处地方当作练武场,将很多院落都推平了,造了一个空间极大的练武台,周边武器成排摆放,一应俱全,但也留了唯一这么一个小院子用来休憩,小侍、厨夫、女官,一个府邸该有的人和所需的东西,这里都有。
柴房就在不远处,几个小侍搬了木桶进屋,另外的小侍又接连提着几桶热水进去。
叶昕还专门叫管家上市买来男子的衣物和饰品,匆匆送进屋。
这处死寂的府邸,从昨夜开始,久违地热闹起来,充满了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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