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夏日。傍晚。

带着热气腾腾的夕阳慵懒地撒到林子口排练室外面一排有些凌乱的桌椅上。林嘉琛下意识挪到一个阳光没有照顾到的阴暗角落里，随手压了压头上的鸭舌帽。

路过时不时有人认出他来打招呼：“林哥，这么热怎么不进去啊。”

他也只是微笑着摆摆手，天气太热让人连说话的欲望都少了几分。

排练室里断断续续传出歌声、琴声以及笑声。林嘉琛有些恍惚，想起四年前他和时淮在同一个地方，面对着一样的情况。

他相当“乖巧”地面对师哥师姐拉了一段小提琴，针对师哥师姐的问话回得得体又得当，赢得了一波又一波的赞许。而那个时候的时淮死活不肯开口，起初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僵持到后面才勉为其难弹了一段吉他的solo。

而也就是在两周以前，乐队在假寐演出完以后，喝多了的时淮依然是那张死人脸，一边收拾设备一边和他讲：“当初你说要解散的事情我可没计较。”

说完他顿了顿，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随后便道：“我妹这性格，在我们学艺术的人里面可能吃不开的。我一直在外面实习顾不上她，你多照顾着点儿。”

那个时候林嘉琛也有了些醉意，他笑着调侃：“再吃不开也不会比你吃不开了。”

林嘉琛闭了闭眼睛，有些懒散地坐着，继续想着其他心事。想起时玥第一次见自己那般的怯生生，想起军训期间那般小心翼翼。完完全全应证了那句“在我们学艺术的人里面是吃不开的”。

排练室里重新传来一阵又一阵讲话的声音，他想了想站起来，面上努力挤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随后转身推开了训练室的大门：“哟，这么多人，这里在忙什么呢。”

大概训新这种活动年年只有大二有这股子新鲜劲儿，所以很少出现大四师哥还来掺和大二训新大一的事情。

结果今年不仅来了，一来还是两个。第一个江畅师哥还可以说是来随便玩一玩儿，可这第二个林嘉琛，平时看起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今天来肯定是有事儿。

因此当林嘉琛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一脸错愕的看着他。有些反应快的已经站起身，让出了最中间的位置，随后把他迎到中间示意他坐下。

“哇，林师哥今天怎么有空来看看呀？”是刚才说话有些尖酸的男生，此刻已然换了另一种语气，显得有些谄媚。

再然后便是不远处带着几分迷惑和咬牙切齿的江畅传来的声音：“你丫的来凑什么热闹。”

林嘉琛避开了中间的位置，随意拖了把椅子坐到了一边，一手托着腮笑眯眯地看向此刻站在众人中间，满脸涨得通红的时玥。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啊。”他没有看向江畅，依旧是含笑望向站在自己对面的大一新生。目光淡漠地一个个从新生脸上扫过。

有的惊异，有的兴奋，有的就和此刻的时玥一样，低着头没有说话。

“现在到哪个环节了？”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出现，多少会打乱这批大二学生的节奏和装腔作势，于是便以一个更加放松的状态随口问道。

“哦。时玥师妹刚才诗朗诵完，还要表演唱歌的才艺。”大二人群中有人回答道。

时玥低着头，当听到有人cue自己的时候，像是受惊的兔子整个人抖了一下。脑海中疯狂翻涌，想着是不是找出一首得体又简单的歌可以糊弄过这波师哥师姐。只是当林嘉琛进来的时候，她眼底划过的不仅是诧异，还有无奈。

一种在熟人面前出丑的无所适从。

时玥的微小表情当然是没办法逃过林嘉琛的眼睛，因此在短暂片刻的沉默以后，林嘉琛笑着打圆场：“不是都朗诵过了么，怎么还要唱歌啊。才艺随便表演表演就得了。”

尽管这句话是笑着说的，却是打了当场所有人的脸。其他人互相交换了一波眼色，有些心领神会的，目光已经在时玥和林嘉琛身上来回交织，似是想看出一些破绽。

“师哥，我们就是觉得师妹可爱，多给个展示的机会让我们认识认识嘛。”还是刚才那个出声的人，声音中尽管陪着笑却带着多管闲事的不悦。

时玥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刚想说话，却被林嘉琛开口打断了。

“多认识认识啊。”他依旧是不温不火含着笑，可越说却越像是带着几分威胁，“你们大一的时候，也没为了让人认识认识多唱两首歌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噤了声。氛围多多少少变得有几分严肃，只是林嘉琛似是假装没有注意到在场人的变化，依旧是笑得春风和煦，甚至说话的口气中字字句句带着不能拒绝：“行啦。下一个吧。”

他略略打了个哈欠，随后往椅背上松松垮垮靠了一下：“温柔一些好了，毕竟你们以后还要麻烦他们帮忙干活儿的。是不是。”

艺术类院校编导专业，大大小小的拍片作业数不胜数。需要同学之间互相帮助，甚至因为人手不够场记之类的活儿还需要找大一的师弟师妹帮忙才能完成，因此林嘉琛这话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还站着做什么呀？可以回去了。”看时玥依然没有动静，林嘉琛换了更加温和的口气面向时玥。大概是因为语气过于温柔，以至于江畅一行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又仔仔细细地打量起面前这个连头都不抬的师妹。

时玥松了口气，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她嗓子有点发紧，轻轻地咳了一声以后，才用极其小声的声音说了句“谢谢师哥”，随后便默默退回到了大一的队伍中。

接下来的流程变得快速又顺畅，气氛却不比原来缓和，因为相比大一新生稍稍松了口气，大二的如坐针毡，多少有些人不服，更多的人不知道应该怎么拿捏讲话的尺度。

时玥站在人群中偷偷瞄着林嘉琛，他其实后来就没有怎么看自我介绍了，懒散地靠着后背，时不时侧过身小声和一边的熟人开几句玩笑。更多的时候，便是低着头把玩着手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只是一瞬间林嘉琛像是听到了什么一样，抬头掀起眼皮，便和人群中的时玥对视。随后时玥便看到林嘉琛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好看又不易察觉的弧度。

于是便又是慌忙挪开视线。

在结束训新所有人长长出了一口气，往外走的时候，姜一浔扯了扯时玥的衣角小声凑过来说：“林师哥是专门为你来的吧”

时玥挠了挠头：“不知道啊。”

“我就说，看着这么关照你。这你不得请他吃个饭。”姜一浔一副恍然的表情，便是带着几分调侃，“这么好看的师哥呢~~~”

“你别胡说。”

“他今天帮你好大的忙诶，你这不得去谢谢他——快去快去。”说着姜一浔便从背后轻轻推了一把，时玥一个踉跄往前走了两步。随后便看到不远处站在林子口门口打电话的林嘉琛。

此刻已经夜色降临，学校路灯很合时宜地亮了起来。林嘉琛一只手拿着手机，说着什么，另一只手插着兜，有些百无聊赖地来来回回走了几步，很显然他是看到时玥了。

时玥回头又看了眼姜一浔，看到好室友冲着自己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只能有些硬着头皮地往林嘉琛的方向走去。

连她自己都觉得林嘉琛走这一遭似乎只给自己解围。尽管她不清楚自己哥哥的这位好朋友究竟是出于这么样的目的。

可是不管目的是什么，都是要感谢一下才算是礼貌。

还未走近，她看到林嘉琛对着手机随便说了两句便挂掉了电话，然后重新挂起那副温柔的笑面向自己：“糖葫芦好吃么。”

“什么？”时玥微微一怔。

“我说，糯米夹心的糖葫芦好吃么？”

“哦哦哦。”没想到完全没有提刚才的事情，倒是问起了糖葫芦来。时玥反应过来以后乖巧点头：“好吃，特别好吃。今天出门有点着急，所以还剩了一半回去。”

“这有什么好着急的。”林嘉琛垂眸，“其实就是大家见个面相互认识一下。等到熟了以后你就知道那波人挺好的，今天就让他们装装样子好了。”

“好。”时玥开始结结巴巴地道谢：“谢谢师哥今天帮我。”

“这有什么好谢的。”林嘉琛微微弯了弯腰，把视角放低了一些，在柔和的路灯光下，时玥那张通红的脸被一览无余，“正好闲着无聊想去看看，结果碰上你了。挺巧的。”

明显感受到了有些靠近地气息，时玥的脖子往后缩了缩，她没再敢看林嘉琛，想起姜一浔的撺掇自己的话，有些扭捏地继续说：“师哥什么时候方便，为了表达感谢，想请师哥吃个饭。”

女生拧巴地说这话，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和大多数外向的艺术类院校学生相比，时玥多少有些确实不一样，应证了时淮那句“吃不开”。

面对这样的时玥，林嘉琛的语气便更加温和了一些，生怕吓到她：“我这段时间都在学校，这个周末都可以。”

“好。那我去找找饭店和时间，到时候和你说。”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时玥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好。”林嘉琛掏出手机操作了几下以后，递到时玥跟前，面向有些诧异的目光解释道，“好歹把联系方式加上吧。不然怎么通知我吃饭的时间。”

“哦哦好。”随后便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的添加，随后林嘉琛的微信列表中就多了一个头上顶着一支花花的可爱卡通头像。

林嘉琛一边给时玥打着备注一边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就我们俩么？”

时玥梗住，随后便是心虚地补充：“哦对，还有我哥。他……他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