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过是被魇的雾气侵染，就能造成那么多麻烦。

现在，魇在断白城内。

没有人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好似一瞬间，这座城就和‘平静’二字划清了界限。

无数的影匪终于等到了它们的狂欢时刻。魇之力顺着雾气沁入城中的每一户人家，沉睡的人们清醒过来却被拽进了更可怕的现实。

魇，代表了诱惑，象征着鲜血；魇中的沙魇有着诱人自残的力量；魔魇则促使他们相互残杀。无论是独居的孤家寡人还是有亲朋为伴者都逃不过这场噩梦。

人们的意识还未清醒，就在夜雾的迷惑下举起了利器。

“呲啦，”尖刀刺进了肩膀，受伤的女子清醒过来，看向对方“相公？”

血飞溅到男子的脸上，男子似乎毫无察觉，只是嘴上一个劲儿嘟囔着“娘子要吃鸡，娘子要吃鸡。”

公鸡影子发出鸣叫声，男子看向女子的眼神愈发坚定，对，他要杀鸡。

男子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鸡，娘子的病就能好了。想到这里，他看向了受伤的娘子，握紧了柴刀。

他不知道他把自己的娘子看成了鸡，也不知道旁边的公鸡影子正开心地等待着他的娘子的死亡，并随时准备着把这具身体据为己有。

和他一样的，还有城内无数的百姓。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所仇视的正是自己平日最珍视的人。

城中的各家各户都乱了起来，影匪铺满全城，像是鬣狗般看着百姓虎视眈眈。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身躯被盯上了，一个个还在梦境和现实的交错中，难得清醒。

断白城作为药宫招考的考点之一，马上就是学宫和各派招考的日子，城里自然有修士在。可今晚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没有征兆，没有预警，有的修士刚醒来就碰到了成山般的影匪向自己涌来，有的修士还未清醒就被魇扯进了更深的梦境。

魇能惑心，无论修士还是凡人都不可能逃开它的掌控，对此，魇很有信心。

况且，为了能有今晚光景，它也算是筹谋已久，做足了准备。勾结影匪，撺掇它们……

魇的歌声能让人回忆起最美妙温馨的过往，让陷入梦中的人舍不得醒来，他们沉溺于幸福的幻影之中，在虚伪的关怀中逐渐失去了面对痛苦的能力；它的歌声让人逃避清醒，沉溺幻境。

除此之外，它也能寻出人记忆中最深刻最伤心最后悔的记忆，让人在梦中一遍遍重新经历；在魇编织的梦境里，那些人以为自己重生回到了那个令他们抱憾终身的时刻，以为自己有机会改变一切，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在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痛苦，每一次，都离改变命运只有一步之遥，可每一次都功败垂成；他们在不甘悔恨和希望的撕扯中一遍遍重来，直到将自己的生机耗尽，彻底陷入梦中成为魇的养料。

如果这个人人生平淡，没什么深刻的创伤和幸福，那么魇就会聚焦于他的心愿和梦想，为他在幻境中编造他的‘心之所向。’

当然，这世上肯定有心智坚强之人，能够识别现实和虚幻，有勇气面对痛苦；可再怎么坚强的人要想逃开梦境，也需要一定时间。因为，那都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无论是幻境还是梦境，好歹都是，曾是他们的留恋。

而且，魇估摸着时间，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他们醒来，又怎么样？

魇很聪明也很节制，它才不会像五年前那位魔魇前辈那样，贪心整座城，结果惹来修士的注意。不过，也幸好那位魔魇前辈够贪心，否则，它也活不下来。

魇只要半城的血就好，还留下半城的人命也算做事留一线。

城外那片山上的生灵也在它的计划里。等把城内的处理完，山上的影匪也该把身躯都抢好了，到时候，它再来个瓮中捉鳖，真是想想都美。

凡人中有一句话，叫闷声发大财。现在，满城作乱的是影匪，图谋人的身体的也是影匪。当然，虽然最后的血肉实际上都在它手里，可是，又有谁知道呢？

就连断白城的护城阵都没识别出魇，魇清白得很。

因为五年前的事，断白城这座边陲小城多了一个护城阵；但在法阵设下之前，魇就已经在城里了。

五年里，它看着满城的人馋的要死，可它愣是忍到今天，忍到有足够的影匪来混淆视听，忍到自己的惑心术足够厉害，不会有人察觉自己的存在。

天可怜见，一切的等待是值得的。如果是五年中的任何一年动了手，它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拿到一点血肉和情绪，侥幸逃脱再被追捕。

可现在，这城里的修士可比凡人可口得很。若能将他们都纳入，魇甚至有一夜晋升的信心。

就像现在，修士已被扯进了梦，魇操控着梦境悄无声息地吞噬着他们的情绪和灵力。

“真香啊，”魇贪婪地抿了抿嘴，若是能把他们都吞了？真是想想都觉着幸福。

入夜的断白城，好似变成了魇的游乐场。它走在朱雀大街上，步伐猖狂，在大街的交叉口，它向左瞧瞧再向右看看，似是在抉择要从那边下手。

这边有几个修士的灵力不错，闻起来挺香；可那边的修士，情绪似乎更为浓烈。一边是熊掌一边是鹿茸，实在难以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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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绪的魂魄附在簪剑上，于夜色中穿梭，如流星般划过，留下了一串闪耀的金色。另一边，她的身体正躺在一处隐秘之地。

人有三魂七魄，当时为了撑起宋娇的身体，宋绪没少用魂力滋补。可以说，她大半的魂魄都在簪剑上正往回赶呢。

本人体内也留有一定魂魄，否则会被坏人盯上；她留给自己的不多，大概三分之一。

当人魂魄不足时，整个人就会有些缺心眼儿。就像现在，全城的修士都在现在梦境中，要么幸福，要么贪婪，要么懊悔……

只有她，在单纯地睡觉。夜深逢好梦，梦里，她在和她的第六百六十六把本命灵剑培养感情。这把剑的剑身若繁星璀璨一般好看；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吠叫。

有影匪潜进了院子，盯上了体型娇小的狗狗影。这个影匪看起来并不厉害，只比狗狗影大两圈，可它打起架来却凶悍得很。并不只有鬼才会吞噬影子，大影子吞小影子就好比大鱼吞小鱼。

狗狗影吠叫不停，鹦鹉影子也在旁帮忙，被吵闹叫嚷声惊醒的宋绪茫然地睁开眼。主要魂魄寄身的簪剑正在回来的路上，现在的宋绪很迷糊。

她的第六百六十六把剑呢？去哪儿了？

院子里有狗在叫。狗，能看家护院。狗叫？

是了，有贼进来偷了我的剑。

影匪正把两只狗狗影死死按住，它张开了嘴，牙齿的轮廓很锋利，它凑近狗狗影，用嘴去找它的脖颈。

“嘭！”

院子里的棺材飞上了天，只见一个姑娘从棺材的下方坐了起来，她的眼神还有些朦胧，“放手，”她对那影子道：“给你一个机会，把我的剑还来！”

影匪：？？？“剑，什么剑？不知所谓！！”

影匪完全没将宋绪放在眼里，宋绪伸了个懒腰，顺手接住掉落的棺材，将它放回原位。

宋绪没再说第二遍，她拿出一支弯月簪，绾起头发。

弯月簪在夜色中发出淡淡的光芒，色同满月。

见她掏出能发光的发簪，影匪不屑，有夜雾在，现在全城的影子都不惧光。呵，闹了半天，这姑娘就这点儿本事儿？

下一刻，灵力凝成剑，鎏金色的光芒穿透了影匪，整只影走得迅速，没给院里留下一点痕迹。

影匪死掉了，却没有剑掉出来。她的剑呢？她的剑在哪里？

屋外，有逃命者的哭喊叫嚷，有围观者的狂欢嬉笑。

“同伙！”宋绪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两个字。是了，她的剑，在它们同伙那里。

她得去把剑要回来。

在出门前，宋绪脚步一转，进厨房拿了把镰刀出来。手里没点儿东西，总感觉不踏实。

推开门，满街的混乱铺满而来。宋娇家所在的这条巷子深，平日里人并不多，可现在，墙上溅了不少血。

巷子中，立着一个人，旁边围着一堆影匪在看好戏。

这个人也不知梦到了什么，一个劲儿地直往墙上撞。

“大概以为那里是门吧，”有影匪猜测，“门的另一边，是他的渴望？”

“谁知道呢？”

“不过，他也真够执着的，都撞了多少次了，居然还有力气爬起来？”

“喏，又撞上去了！”

梦里，男子疯狂地撞着门，他一边撞一边喊：“坚持，再坚持一下，我来救你了！”

“我可以救你的，”门的那边是他的妹妹，妹妹被人推到了池塘里，只要把门撞开，他就能把妹妹救上来。

当年，他差一点就成功了，可惜他后来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妹妹已经没了。

有人说，如果他肯再坚持一下，不怕疼不怕累，他的妹妹说不定就不会死。

有人还说，他的妹妹直到死都在坚持着，因为她深信她的哥哥马上就能来救他了。

“等等我，你再等等我，好不好，”门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小，男子拼上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跳起来就要往墙上撞。

围观的影匪们也从看好戏的闲蹲变成了准备争抢的姿势。

“嘭！”

看着跳了一半被忽然打晕的人，影匪们面色不善地盯向宋绪。

“我的剑在哪儿？”

“你找死！”一影匪喝道，它都等了半天了，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人快把自己撞死了，这打哪儿冒出来个妨主货？

它扑向宋绪，宋绪横手一划，镰刀闪着鎏金色的光芒，影匪整只匪都散得干干净净。

只一招，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高阶的法器，就将这个小圈里实力数一数二的影匪处理得干干净净，其它影匪见了顿时傻了眼。

“我的剑？”她看向了其它影匪，眼神有些不耐。

‘她在说什么？’

‘到底什么剑？’

‘有谁见过剑？’

‘这儿哪里有什么剑？’

几只影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疯狂地挤眉弄眼，但‘谈’了半天，似乎并没得出什么有效的信息。

“剑？！！”

宋绪的问话从最初的六个字减成之后的三个字，再到现在的一个字；在众影匪听来，这平淡的语气比催命符更可怕，缩减的字数就像她为数不多的耐心，死亡像是在同它们招手。

“在那儿！”一个影匪举起手，指了一个方向。它的声音很笃定仿佛确实知道些什么。

“你知道？”

面对宋绪的问话，那影匪疯狂地点头。

其它几个影匪：……？？

它知道？它能知道什么？？！它们怎么不知道它知道什么？

估计是在骗人吧？有影匪眼神询问对方，你们觉着她会信吗？

“在那个有蟒蛇纹的地方，”那只影匪指着药宫弟子的居所，继续道：“那里，就在那里，你快去，再晚你就找不到剑了！”

宋绪看向那个指路的影匪，表情严肃，似乎在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

大概是相信了，她沿着那个方向赶过去。走之前，她看了影匪们一眼，“别跑。”等她拿回剑，再来收拾这些同伙。

“不跑，”影匪们连连应和着，“我们哪儿都不去。”

见宋绪就这么走了，一圈儿的影匪好半天才回过神儿，“就这么走了？”

众影匪面面相觑，有这么好骗吗？她居然有这么好骗？

刚才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短暂又离奇。

大概是看她走远了，另一影匪才松了口气，“总算走了，诶，你们说，她打哪儿冒出来的？”

“大概，是从梦里醒来的？”这条巷子人不多，也没其它的路，她应该就是其中一户。

“还真有能醒的啊？”这些影匪散漫，绕了两条街，就顾着看热闹了，没想到居然有人醒得这么快，甚至，身上还不带一点儿伤。

“那我们也抓紧时间，”机会难得，它们得快些找个躯体了；几只正要起身向外，却发现自己根本走不出去。

“该死！是刚刚那个女的动的手脚？”

“一定是她！”

“除了她还能有谁？”

挣扎了半天都出不去，想到宋绪方才的力量，它们也不敢硬来。几只影匪恨恨地坐回去，忽然，一影匪想起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把她往那边指？”

方才指路的影匪道：“那里不是有很多修士吗？”

“对呀对呀，她若是去了那儿岂不能找下更多帮手？”

“不对吧，如果那边的修士都没醒，那岂不说明那边的雾气更浓，效果更好？”

“她若是到了那里，”几个影匪交换了一下眼色，了然点头。

它们不信，宋绪还能再醒第二回。

城里虽有魇，可它侵染的雾气也是分布不均匀的。对于有修士的地方，或者人口密度较大的地方，那里的雾气就会更浓一些；如果是凡人分散居住的小巷，雾气就会淡一点，因为如此对付他们已是足够。

影匪刚刚指的，那个有蟒蛇纹的地方是药宫弟子在断白城落脚的地方。

药宫近日即将招考，药宫弟子都住在一处。

对于这种部分修士的聚集之地，魇必定慎重对待，不会掉以轻心；而且，那里的弟子学的还是药，更是得多加注意。

为了避免麻烦，魇为药宫的修士们准备了最深的梦境；和影匪们估计的差不多，那里的雾是整个断白城里最浓的，就算是路过的狗只要沾到一丝雾，都得睡一觉。

在影匪们的构想里，宋绪只要入了那片地界，就不可能不中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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