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黛玉双眸一亮,立刻站起身来,便往外奔。
此时门帘正巧被掀起,一抹颀长的身影,撞入黛玉的视线。
“父亲。”带着一身轻快地呼唤,仿佛是一只鸟儿般,黛玉扑进林如海的怀中。
与普通的慈母严父不同,林家却是要更特殊,他们家是慈父严母。
相比于经常用女戒、女训,来规范黛玉行为的贾敏,林如海则更喜欢用男子的方式来教导她。
当年贾敏意外早产,不但连累黛玉身子孱弱,更是自己也数年缠绵病榻。
在黛玉四个月时,林如海临危受命,任江南巡盐御史。贾敏不得不跟随前往任上,其后身体便一直不好。
因此很多时候,林如海不但要掌握江南盐政,更悉心教导黛玉。
黛玉两岁的时候便将其抱在膝上处理公务,等到她四岁之时,已然熟读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等。
“看着瘦了不少,只是精神还好,我与你那两本书可看完了?”林如海笑着拍了拍自己女儿的后脑,眼中颇有几分舐犊之情。
一旁的贾敏笑道:“老爷回来了,还不赶紧打水来。怎么一回来就问起玉儿的课业,她是个女孩子,又不科举。”
说到此处,贾敏脸色一暗,连笑容也淡了一些。
黛玉见到母亲如此哪里不知道,却是父亲的询问,勾起了母亲的伤怀,当下里笑着解释道:
“自然是做完了的,我在船上无聊,每日只能以这个打发度日了。
父亲今日回来得好早,可见的汝阳王之事似乎已然差不多了?”
林如海点点头,拉着女儿的手腕便往屋中走。
自己的女儿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林如海虽偶尔叹息女儿并非男子,但却也一直以黛玉为傲。
因此多年以来从未放松过黛玉的课业,不管是从诗词歌赋,八股文、四书五经具是倾囊相授。
黛玉看丫鬟端来水盆,替林如海清洁之后,这才送来茶点,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
“说起来,父亲是不是可以卸下江南总督之职了?”
林如海不知不觉在江南已经十几载,如今已成一省之巨擘,此时却是最好的脱身之机。
黛玉此次归来,特地留在扬州,也是有意劝父亲早日脱开手。
自己女儿话中的意思,林如海自然是心知肚明,他也知道女儿是在提醒他,万不可离开中枢太久。
对于小小年纪,便极有政治慧根的女儿,林如海心中越发妥帖,他笑着点了点头,将实地透给黛玉。
“实际上,去岁陛下便有意让我回归京城,只当初的时候,汝阳王之事未完,想来今年应该差不多了。”
多年以来,他与汝阳王一直就江南等地斗智斗勇,如今终于尘埃落定。林如海并不如甄家所想留在江南,反而更想回到京城中枢。
汝阳王在江南势力根基深厚,因此十来年前直接将盐路垄断。
无奈之下,政和帝连斩两位巡盐御史,这才有林如海临危受命。
林如海联络甄家,整合其他数家之力,这才勉强与汝阳王打平彼此僵持。若非是今年开春之时,偶然得到那本投名状,恐怕还要不知僵持多久。
“我打算这两日趁着奏折上奏之时,便与陛下说明请回京城诉职。凭借我这一次的功劳,想来应当可以有不少提升,纵然无有品阶提升,想来在爵位上也可以有所斩获。”林如海笑了一笑,随即意有所指地说道:“如今江南刚刚平稳,不能再乱起来了。”
黛玉沉默地点了点头,她自然是明白父亲的想法的,实际上她也是担忧同样一件事情。
甄家在蠢蠢欲动。
当今太子出自甄家,这使得甄家如今颇有些得意忘形,黛玉也是担忧父亲刚正不阿,恐怕不会接受甄家的行径。
她本来打算趁此机会仔细劝劝父亲,却未曾想自家父亲,早已经看透这其中的一切。
黛玉不知道的是,林如海一向对自己的定位极为明确。在黛玉出生之前,他想做的是寄情于山水。而天不从人愿,女儿出生不凡,身负祥瑞,也使得她的命运急转直下。
此后林如海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成为女儿的底气。
他所能做的便是,一步步脚踏实地地迈上高位,使得女儿不会被随意指婚。好在十几年工夫终究未曾白费,如今他已从三品升至,现如今的从一品。
可以说除非是太子良娣这种侧位,其余诸位皇子,没有一个人有资格让黛玉位居妾位的。
这一番心思自然不会让女儿知道,纵然女儿在外,多有獬豸娘娘之称。可她在林如海面前,却一直是那个身娇体柔,天真可爱的女儿。
且不说黛玉后来,与父母同享天伦,这天光时节转瞬即逝,转眼便到了七夕节前。
这在江南可是大日子,徽宝斋的生意也因此更上一层,黛玉这日和香菱前往徽宝斋。
她们二人带着晴雯和琉璃刚坐定,徽宝斋的明面老板冯如茵便拿出账册,黛玉笑道:“好姐姐,且让我歇歇。”
冯如茵却不肯如她的意,笑着点着黛玉的额头轻笑:“你从府里出来,哪里就累了?知道你对这些俗物不感兴趣,且赶紧看完。今年却是不错,收益足足翻了一倍。”
黛玉一笑,知道自己的小伎俩被戳穿,在香菱的茫然和晴雯的揶揄下,她只得拿起账本翻看。没看两页,就听闻外面响起噔噔噔的脚步声。
这声音听起来颇有些急促,黛玉有些不解,随即皱眉看向门口。
还未等她吩咐琉璃,去瞧瞧怎么回事,便瞧见房门忽然被推开。
正是平时跟黛玉办事出门的徽墨,他将门推开,上前两步,躬身给黛玉行礼,口中急促的说道:
“大小姐,太太那儿说是有急事找您,让您速速回府。”
听闻此言,黛玉一愣。
“冯姐姐既然这样,这些账本我今日一边先拿走,等回头再给你送来。”
她虽有些不解,但还是立刻起身,口中吩咐琉璃抱起账本,自己则带着香菱快步往外走。
“好妹妹,你莫要担忧,今儿早上咱们出来的时候,太太还好着呢。”香菱自然看得出,黛玉此时脸色紧绷,显然是极为担忧母亲的安危。
黛玉点点头,她自然是知道的,这两年母亲的身子骨比往年好的多这是,她到底还有些担忧。
等黛玉如同一阵风般地回到总督府,见到黛玉之后,知道事情的缘由,却是惊怒交加。
原来今天早上贾敏本来心情不错,黛玉邀她一同前往徽宝斋,她虽未曾同意,但是也早早地起来理事。
中午刚用罢午膳,转眼间便被一封信气得吐了出来,连刚吃的药也没幸免。
还是宋嬷嬷眼瞧着贾敏这样,赶忙叫人回禀黛玉。黛玉一进门便看见,自己母亲脸色铁青,捂住胸口喘息。
“母亲,这是怎么了。哪里生了这样大的气,可是家里有人淘气了,与女儿说万不可伤了身体。”
黛玉见到母亲这样也是,心中一慌,连忙坐到贾敏的床边,凌厉的眼神扫过屋中侍奉的众人。见众人皆是惶恐低头,黛玉反倒是心中多了疑窦。
而原本抚胸喘息的贾敏见到自己女儿,伸手握住女儿的手腕,未曾开言,眼泪便滑落腮边。
“真真是气死我了,哪里有这样的?这让我如何跟老爷说……
人家的娘家都是给出嫁的女儿撑腰长脸,偏我这个竟是生生的现世包。”贾敏口中说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黛玉见到母亲这样连忙掏出帕子,替对方擦拭着脸颊,抬眼看了一眼一旁的宋嬷嬷。
宋嬷嬷见小主子看向自己,自然知道对方想要询问的,当下轻声地解释事情的原委。
原来今儿中午的时候,贾敏突然接到了,应天府尹夫人的信件。
对于这位夫人,贾敏与其也是曾有过两次交往,此任应天府尹正是林如海一手提拔的。
展开信件之前,贾敏还未觉得怎样,可一看内容,贾敏差点被气晕过去。
这信中实际上是两封信,一封信乃是应天府尹夫人所送来的,另外一封信上面的落款竟是自己的二嫂。
听到荣国府的信件,黛玉便眉头一皱。
自己的母亲虽出身荣国府,但这一两年荣宁二府行事,越发张狂,因此母亲对于其人多不待见。
“别人家的母家都是盼着女儿好,偏偏我这个好二嫂竟是要,要我的命。”贾敏咬牙切齿的说道,她此时缓过来大半,接着宋嬷嬷的话说道。
当时她便担忧是,贾家又出了什么事情受到牵连,因此便索性先看应天府尹夫人的信。
未曾想应天府尹夫人在信中却言:“夫人敬上,今知贵府外甥之事,此事我却也一时难以衡量,还望夫人示下。”
说到这儿,贾敏脸色铁青,拍着床边说道:“你说说她怎么敢!她外甥将人打死了,她竟然还敢直接打着我的名号,去让人结案,而且根本就没有知会过我一声。
若非是应天府尹夫人发来信函询问,恐怕这个黑锅便直接扣在老爷身上。
如今你父亲正要回转京城,若是因此事而平生波折,我岂不是要悔恨终生。”
随着贾敏的连声恼怒,屋中呼啦啦的响起三四道的声音,那是几个丫鬟,具是被她吓得跪在地上。
相比于贾敏的恼怒,黛玉冷静不少,她从桌边拎起那两封信,清扫内容,片刻之后冷笑出声。
“母亲息怒,这件事情还要从长计议。”
黛玉虽说看似冷静,但实际上,从她攥紧发白的手指也能看出,此时的生气并不比贾敏少。
贾敏的大丫鬟知画,此时端着新熬的药走进来。
“大小姐还是好生生地劝慰一下,本来太太的身子再喝上两剂,便可不用再喝了,可如今竟又吐了。”
黛玉点点头,又拿起应天府引夫人的信,两风对照之下,更加清楚事情的整个原委。
原来这王夫人的外甥,名唤薛蟠的在金陵犯了事。
这个薛蟠竟然与人,在南风馆中争风吃醋,甚至挥拳直向,将人打伤致死。
犯案之后不但未曾主动投案,更是大摇大摆的想要离开金陵,若非当时金陵的衙役出班快,恐怕未必能抓得住她。
结果这薛蟠刚被投入大牢,紧接着便来了上下打点的人员,随后更是接到了荣国府的信,甚至这封信上还捏造了林如海的授意。
黛玉相信以自己父亲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维护这种杀人子弟的。因此很显然,荣国府二夫人王氏假借自己父亲的名义,试图干扰司法公正。
将信攥出褶皱,黛玉几乎怒极反笑。所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今日有王夫人写信插手应天府司法,昨日未必没有赵蟠,日后也可以有吴蟠。
“母亲的意思呢?”黛玉抬起头看向贾敏。
对于金陵薛家,黛玉有几分了解,据说自己的二舅妈和薛家的主母,乃是嫡亲的姊妹。
按理说也算得上是亲眷,可是实际上自己的母亲,与薛家在江南却形同陌路,乃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贾敏和王夫人在荣国府之时便极为紧张,因此来到江南之后,对于薛家的这位王姑娘也没有太多好感。
再加上当年那位薛家家主,与汝阳王过从甚密,林如海和贾敏自然不会与其有任何亲近之意。
这一段时间因为投名状的关系,当初与汝阳王有过接触的残余,都是战战兢兢。想来也是因此,无人再敢替薛蟠出头。
这位薛姨妈的儿子也算得上是不识时务,在这种情况之下竟还惹出事端。
听到女儿所言,贾敏轻哼一声,替对方解释道:
“当初那位薛家家主之死就不明不白,只不过是不敢深究罢了。
如今这薛蟠虽说是家主,可是却半点才能也无,偌大的家业几乎快要败尽了。”
贾敏是个素来主张子女需要严厉的,薛姨妈这等溺爱孩子,致使薛蟠成为纨绔的,在她眼中实在是害人害己。
而且这事端的缘由,更是让人平白地恶心。这薛蟠如今不过刚刚十八,竟然沉迷南风。
更是在南风馆中瞧上了一个伶人,死活要给对方赎身,可这伶人哪里愿意?
他早有了一个相好,名唤冯渊。
而那冯渊自然也不能,看着自己心中所好遭人觊觎。一番纠缠之下也不知怎的,这冯渊便被薛蟠打破了脑袋,回到家未等几日人便撒手了。
这冯家也是仕宦乡绅之流,纵然是六亲旁落,却也不是能够随随便便,便能置人于死地的。
冯渊死后当天,一封状纸,便告到了应天府府尹处。
薛姨妈本打算用钱了事,可未曾想这应天府尹奈是个硬骨头,竟是直接将送钱的人赶了出去。
无奈之下,薛姨妈这才写信给自己的姐姐,想要从林如海这下手。
她本来是想借助林家的势力将此事平息,却未曾想,贾敏和王夫人关系恶劣。王夫人胆大妄为,竟是背着贾敏,偷偷给应天府尹写信。
又谁曾想应天府引接到此信,非但半点不信。还让夫人写了一封信函,连同着王夫人的信直接送到贾敏这。
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黛玉有些无奈。
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形容王家姐妹。
薛姨妈所想简单,觉得贾敏和王夫人乃是姑嫂关系,自然肯帮这个忙。
而王夫人不但没有将此事的严重,与自己的妹妹解释清楚,反而假传“圣旨”。
该说不愧是一母所生的姐妹么?
黛玉反而将冯渊这个名字,在唇齿边咀嚼数下,她总觉得这个名字有效耳熟。
“母亲觉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黛玉看向贾敏,轻声的询问道。
贾敏脸色有些凝重,她轻抿一口手中的花露这才说道:
“你这孩子怎么自己不记事起来,当年还是你帮冯姑娘,从冯家逃离的。”
黛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才想起为何这个名字会如此耳熟。
这却是人生无常,谁能想到,这冯渊竟会死在薛蟠的手中。
她咬咬下唇显然是有几分踟蹰:“这事母亲是怎么想的?我觉得需告诉冯姐姐一声。”
黛玉脸色郑重,她担忧母亲会为了荣国府的面子,而将此事按下。
未曾想到的是贾敏却是摆了摆手,有些疲惫的往后靠了一下,这才口中说道:
“我知道你想得,只是这件事,到底人命关天。这件事情便交给你了,你去和冯姑娘说清楚吧。
告诉她请放心,定然会秉公处理的。等会儿子我缓一缓,便给老太太写信,二嫂这等行为,其心可诛。”
黛玉点点头,这件事情母亲有了定论就好。
此事未免太过蹊跷。
眼瞅着贾敏面露疲惫之色,黛玉将花露递给丫鬟,又扶着贾敏躺下,等对方睡着之后,这才回到自己的园子。
她坐在菱花格琉璃窗前,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
冯渊的死……真的就是因为争风吃醋,导致的一时失手吗?
作者有话要说:在某些方面来说,贾敏的政治敏感度是不如黛玉的。
因此,在贾敏恼怒王夫人假传圣旨的时候,黛玉已经开始对整件事情产生怀疑了。
此章有三四处的伏笔,不知道小可爱们看到了几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