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秋回来时，远远就看见了谢辞。

天瀑还在不远处，到了晚上就如银河月光倾泻而下，莹莹亮光几乎照亮了半座星辰峰。而少年就站在莹光之下，房顶之上，修长挺拔的身姿竟带着一两分孤寂仙气。

他不像是在看景色，也没有休憩之意，只是站在房顶上朝远处望着，在与祝秋四目相对时眼睛一亮，倏地从房顶上跳下来，改站在门口等她。

祝秋走近时便看到的是知礼、沉稳、眼中又有些藏不住的喜悦的少年。

他看她得垂头，目光和额角零散的碎发一起落下来，随着夜风轻动。

“师父，”他声音干净悦耳，“您回来了。”

祝秋抬头看着他，“嗯”了一声：“你在等我？”

“我……我怕师父才出关，如若碰上什么麻烦事就不好了。”

“……”

祝秋五岁入净虚山，十岁成为净虚山最有天赋的弟子，此后做了将三百年的长虞尊上，无数净虚山弟子敬她崇她，认为她已然是难逢敌手，最有资格和希望飞升上仙。

这样的她，如今却面对一个听长铎说解决兔子精都不利落的少年说：我怕你遇上麻烦。

心里再次升起一种奇怪的、陌生的感觉，祝秋有些想笑，却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笑的。

“当真？”

“自然！”

她又问了一遍，得到答案后不说话，带着谢辞站在了天瀑之池的边上。

“你可知这是什么？”她问。

谢辞一怔，老老实实答道：“是师父引来的天瀑，最宜养人。”

这是她说过的原话。

祝秋摇摇头：“此乃天瀑，引天穹光华而落，是人间灵气最足的地方。入此瀑，养伤是小，助人修为大进、突破瓶颈才是大。而上一个能引此瀑入凡间的，还是一百年前的净虚山掌门，我的师父，云清。”

谢辞这就听懂祝秋的话了。

人家是在炫耀自己多么多么厉害，显得自己刚才那番担心她的话多么愚蠢天真。

呵，果然和长铎那老不死的是一路人，冠冕堂皇、道貌岸然之辈。

她还真当他是在担心她？自作多情。

他不过是怕她不回来了，毕竟他还得利用她帮自己提升功法，然后让她吃点苦头。

谢辞在心里轻嗤着，不屑着，却又听祝秋认真开口。

“所以——”她说，“我很强，你不必忧心我的安危，也不必再害怕自己的处境。”

“往后你若遇到欺负你的人或解决不了的事，都可以来找为师。为师的实力和地位，皆足够为你做主。”

女人的话被夜风吹散。

谢辞一怔。

他刚才心里的所有心思在这一刻措不及防被祝秋一击即溃，只剩下这一瞬的错愕。

遇到欺负他的人，遇到解决不了的事，都可以有人为他做主。

这是他当年多么希望听到的话。

他洗泔水桶的时候希望有人为他做主，他被人堵在角落用法术戏弄的时候也希望有人为他做主，但这些希望在这二十年间已经被消耗殆尽，只剩下仇恨。

太迟了。

“是，谢谢师父。”他轻笑道。

但心里，他想——

如今再说漂亮话，太迟了，长虞尊上。

祝秋的房间布置很简单。

里侧一张架子床，一张贵妃榻，两架圆角柜，中间一张方桌，四把圆凳，另一侧是占满整个墙壁的书架和一张琴桌。

她吹熄蜡烛时已过亥时，窗外静悄悄的，谢辞安静睡在了隔壁房间，整座星辰峰再无他人。

而蜡烛虽熄，窗外天瀑的莹光依旧洒进房间，祝秋就在这方莹光中静坐着。

她不困，闭关二十年后醒来一切都变了不少，她有很多事情需要想。

首先是双魂锁。

要想解她身上的双魂锁，那便需要浮岚殿的千机诡匙。

但浮岚殿是一处秘境，并无固定位置，她要找也得花一番功夫。

其次是谢辞。

想到谢辞，祝秋脑海里首先浮现的画面还是少年那一双干净沉稳的眼眸。

她心里明白长铎师兄的脾性。他性子刚直，嫉恶如仇，对妖魔更是恨之入骨，当年若不是她实在撑不住必须闭关，她也不会把谢辞交给他。

既会苦了谢辞，也劳烦了长铎师兄。

但没办法，师尊以神识养于坤灵峰，她闭关，长铎是最合适管教谢辞的。

于是当她离开星辰峰，看到试剑场上昏迷在地的谢辞时，她并不意外。

听到长铎师兄说他罔顾人命时，她也有所准备，心中并无对师兄严厉惩戒的埋怨。

但她没想到的是，醒来的谢辞原来是这种性子。

那双干净的、小心翼翼的眼眸，那站在房顶眺望她的身影，无一不展露着少年的善意与稚嫩。

是装的吗？

还是……

祝秋眼神落下，而夜里习惯性散开的神识却忽然捕捉到院子里有悄声走动的身影。

她不动声色地闭眼感受着神识，就见朦胧画面中，谢辞穿着薄衣，黑发散开，正轻轻靠在她的房间门口。

然后——

叩叩叩。

清脆的、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打断她的神识，祝秋从神识中醒来，抬眸看向房门。

“师父？”少年轻轻唤她。

她没吭声，打算先装睡，看看谢辞究竟想做什么。

但谢辞只继续唤她，语气多了些着急和慌乱。

“师父？师父？”

三声下去，别说修仙之人，就是普通人也该醒了。

祝秋轻叹一口气，开口：“怎么？”

空气一静，门外的少年却慢慢道：“……无事，打扰师父了。只是弟子想问问，明日弟子是跟随师父学剑术，还是去听长铎尊上的课？”

祝秋：“？”

这算什么事，用得着大半夜问她？

她道：“跟随我，以后你的修行我会单独负责。”

门外也道：“是，师父。那徒儿先告退了，师父好好休息。”

祝秋：“……”

她不太懂谢辞是何意。

门外响起脚步声，很快又安静下来，祝秋重新用神识去探，果然发现谢辞其实并没有离开。

他披着外套，静静屈膝坐在她的房门门口。

守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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