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昭其实在早在马车刚进城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只是那阵剧痛的余韵太长，他浑身都没力气，干脆就瘫在那儿摆烂了。

反正他也不想跟青瑶宗的人多交涉，装昏迷也挺好的。

苏倾悟虽然已经知道白柔桑他们在半路上救了个人回来，准备将对方送去辛夷谷的医馆治疗的，也被委婉地提醒过被救的这个少年容貌有异。但在看到扶昭从马车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仍旧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样一张脸……已经不能用“有异”来形容了，简直是又恐怖又恶心，惨不忍睹。

堂堂苏家家主都被吓了一跳，那就更不用说站得最近的小少爷苏灵晔了。

他在察觉到马车里有响动时转过头，正对上的就是扶昭那从两团狰狞肉瘤后投过来的视线。眸色浅淡，像是野兽的眼睛。

苏灵晔当即往后跳了三步，震惊一吼：“淦！这什么玩意儿？”

然后就因爆粗口被自家爷爷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休得胡言！没规矩！”

天色已经很暗了，就着灯笼的那点光亮，扶昭那张可怕的脸被照得越发吓人。苏家来迎接的所有人都受了惊吓，一时间只直盯盯地瞪着扶昭，显然有些消化不了。

扶昭半个身子探在车帘外，半个身子还在马车里面。被这样围着看，饶是千年的邪王也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眉心不由拧了一拧。

然而长在他眼睛上方的两团肉瘤让他不太方便做表情，白柔桑没有看到他皱眉，只看到他在苏灵晔吼完之后倏然垂下了视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让他显得有些无措。

还当这人真的不在意别人异样的目光，原来不过是逞强。

白柔桑心道。

“下来吧。”她伸出手，在扶昭的手臂上拉了一把，“慢一点。”

语调很缓也很平淡，音色却是暖的，听起来仿佛带着充满善意的安慰。

恰到好处的那种程度，既缓解了气氛的尴尬，又不至于给人压力让人惶恐。

扶昭不由抬眸朝白柔桑望了一眼。

他没有在她脸上看到多余的表情。在他依言下了马车后，对方就将手收了回去，好像这一幕从没发生过一样。

“他叫小怪，是我们在路上救下的人，身上中了诡异的剧毒，方才在进城前还发作了一次。”白柔桑对苏倾悟说道，“我们此行带的丹药只能暂时压制住他的症状，不能治好他。苏老先生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帮忙去辛夷谷的医馆里请一名医修来替他诊治吗？”

今日自己家的人都有些失仪，此时白柔桑给了台阶，苏倾悟自然顺势就应了下来：“那当然那当然。”

说着便向身后的人嘱咐了一声，让去请辛夷谷的医修了。

“四位，里边请吧。”

苏家的家丁牵走了他们的马匹车辆，白柔桑四人便随苏倾悟一路往给他们安排的住处而去。

江南山水毓秀，身为修仙世家的苏家更是占了风水最优景色最佳之地，依山傍水，长长的桥廊两边，参天的树影错落有致。

白柔桑他们方才站在外面还当已经到地方了，直到此刻进了大门，才发现他们以为的“院墙”实际上是“城墙”，圈着里面的八百里连湖和数座湖心岛。岛与岛之间连着九曲蜿蜒的长桥，此刻都点起了灯，成片地散在湖面上，像是摘落了满天的繁星。

青瑶宗也算是修仙门派里数一数二的有钱，此刻见到了这场面，白柔桑三人依旧忍不住震撼了一下：

壕，实在是壕！

从连廊上步行太慢，一行人中途还改坐了一会儿船。上岸后直走了好久，才总算来到了给他们准备的东院。

苏灵晔跑在最前面，喋喋不休地指着前头向三人介绍道：“宋师兄，你住这儿，曲师兄，你住那间，小白师姐的是这里。”

“爷爷说宋师兄喜欢听风，所以替你安排的这间屋子里有一丛青竹，还有一面汉白玉影壁墙，风过时树影婆娑，墙内会发出泉水一般的叮咚声，可好听了！”

“曲师兄的屋子里已经放了几坛我江南最有名的‘夜凛瑶光’。屋子有前后两进，后面的内湖上是个亭子，不算是江南最高的建筑，但也勉强能让曲师兄饮酒登高，摘星揽月。还有小白师姐那儿——”

苏灵晔说到这里又有点脸红：“听说小白师姐修无情道，时常需要在千年寒床上闭关。我们这里没有寒床，所以只能临时用冰窖里存的冰打了一张冰床，用十颗冷凝珠镇着，不会叫它融化。这张冰床已经放在小白师姐的屋里了，希望你喜欢……”

宋誉一边听着，一边悄摸地杵了曲泠然一手肘：“咱们青瑶宗里，小师妹现在在用的那张寒玉床跟十颗冷凝珠相比，哪个更值钱一点？”

曲泠然想了一下：“冷凝珠是昆仑山上冷凝草的花露，七十年开一次花结一滴露。冷凝草难寻，这样算的话，结十颗冷凝珠就要用七百年。二师兄说，小师妹的床用的是千年的寒玉，所以多少还是值钱一些的。”

宋誉松了一口气：“那还行。”

不过也没关系，前几天小师妹生辰时，陆北冥又给她从南海搞来了一尊超大的白砗磲，给她当榻用的，四舍五入也算是张床，那玩意儿可比冷凝珠稀罕多了。

苏灵晔介绍完了后，苏倾悟笑眯眯地跟白柔桑三人拱了拱手：“此次安排得仓促，倘若三位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汉白玉影壁墙，名酒“夜凛瑶光”，还有十颗冷凝珠镇的冰床，要是这样还有不如意的话，他们青瑶宗的人也太不识抬举了。

宋誉、曲泠然连忙摆手：岂敢岂敢，甚好甚好，让老先生费心了。

白柔桑往身后望望，见扶昭没跟着，不免有些奇怪：“小怪去哪儿了？”

“哦。”苏倾悟抚了下胡须，回道，“老夫见那孩子身体虚弱，不适合坐船，便让人替他安排了车。他的住处在那儿——”

苏倾悟往西面抬了抬手。隔着落樱，能看见林子的那边有一处静谧的小院。“那儿离药房近，倘若辛夷谷的医修需要准备点什么，来回也方便许多——算起来，医修差不多应该已经请到了。”

白柔桑点了点头，闻言道：“多谢老先生。那我过去看看。”

宋誉和曲泠然对扶昭身上那诡异的剧毒很好奇，见状便跟苏倾悟说了一声后也跟着白柔桑一起去了。

苏灵晔跟屁虫一样追在后面：“二位师兄，那个丑八怪到底是谁啊？怎么小白师姐这么关心他？”

林子被修剪得很好，枝头花丛繁盛如斯，月光还能铺满林中的道路。

白柔桑的背影掩映在缤纷的落英中，月白云锦在她身上笼着一层浅淡微凉的光。与这静美的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嘘。”宋誉食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以貌取人可非世家公子所为，小师妹不喜欢长舌之人。”

“况且小怪是我们救回来的，身中剧毒也是个可怜人，小师妹心地善良，牵挂他的身体情况也很正常。”

“心地善良”的小师妹走在前头，假装没有听见身后的议论。

苏灵晔闻言却有些不服气，但到底没再“丑八怪”长“丑八怪”短地叫。

他只嘀咕了一句：“那你们还管他叫‘小怪’……”

不就是“小怪物”的意思么，这样的绰号也不见得比平铺直叙的“丑八怪”来得好听，难道就不侮辱人了？

曲泠然疑惑转头，看着他：“是小师妹取的，说听起来可爱。你也是同龄人，不这样觉得吗？”

白柔桑默默转回头朝他们望了一眼。

苏灵晔一个激灵，当场提起笑容表示赞同：“啊，可爱，当然可爱，小白师姐取的名字是这世上第一等可爱！”

白柔桑闻言满意地收回视线。

说着话，不多时就到了扶昭的住处。

同苏倾悟预计的不差，辛夷谷的医修跟他们前后脚的工夫，已经到了，正在里头给扶昭诊脉。

身量纤瘦挺拔的一名女子，穿着辛夷谷弟子一色的天青衣裳，衣襟袖口绣了玉兰花的纹样。只腰间缠枝五毒纹的腰带上挂了一个玉壶形的配饰，代表她是“医仙”容与的入室弟子，让她跟普通弟子区别开来了。

见到对方之时，白柔桑眸光一亮，有些惊喜地唤道：“陆离姐姐，怎么是你？”

因修无情道，加上宗门内穿越的师兄们惧于原著剧情，白柔桑从小到大都没出过远门，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闭关悟道。

可这并不代表她没有朋友，除了重华宗内与她同年的宁玄，辛夷谷的大弟子司邈邈和六弟子陆离也都与她交好。

修真界中甚至还有一个“仙·侠”榜，不论男女，“仙”者，评的是外观容貌；“侠”者，评的是修为品德。恰好，白柔桑与自己的三位好姐妹都在这张榜单上。

听到白柔桑的声音，陆离转回头冲她笑了笑：“前些时日正好来江南办点事，原本打算明天一早就离开的，听苏家的人说是你要请医修治病，这才决定多待几天，过来看看。”

“你怎么样，桑桑？”陆离问，“第一次出远门，可觉得有什么不适吗？”

“我挺好的。”白柔桑回答，朝里头走进去，看向倚在床头的病患。扶昭低垂着头，头发遮住了脸，看起来安静地像是睡着了一样。“小怪怎么样？”

陆离不紧不慢地收回了缠在扶昭腕上的丝线，叹声说道：“从脉象上看，已经没两个月时间了啊……”

扶昭眉峰倏然一跳，猛地抬起头来：什么玩意儿？这一世的这具身体，已经快死了？

白柔桑与后脚进来的宋誉三人闻言不免也感到很错愕：“啊？”

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四双八道写满同情的目光尽数落到了那面如死灰的少年身上。

然后几人听得陆离慢悠悠接下去：“不过好在你们知道要找辛夷谷求助，正好，他身上的毒我们能解，还有得救。”

“……”

看着陆离成竹在胸的模样，白柔桑几人默默心道：知不知道作为医者，说话大喘气是会要人命的？

作者有话要说：辛夷谷弟子叹口气，修真界中其他人已经连死后要葬在哪里都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