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花念念坐在最不起眼的一角，透过几道纱屏的缝隙看了远处侧对她的白衣男子几眼。他面前的桌上能隐约能看见放了一本书册，他也没有翻开，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与世隔绝。

仙将们被允许留守的范围仅到山腰，所以峰顶只有她和云溯两个人。

她赶在被发现之前把视线收回，突然觉得有点头疼。

躲了大半天，最后竟稀里糊涂直接暂住到天水峰上来了。

“最迟三日，三日后所有考核结束，本君就会离开天水峰。”云溯交代曜火星君的话语尚在耳侧，星君借此机会顺道给她的选择设了三天的时限。

花念念捧着七张金色的帖子，幽幽长叹了口气，啪的一下烦躁地将它们扔到身旁的地板上。

送出招纳帖的，除火神殿之外，还有雷神殿、日月神殿、水神殿、药神殿、山神殿和风神殿，倒是没有她曾经待过的花神殿。以她现今的身份来看，最合适的定然会是花神殿。对方没有发出请帖，除了对她真的很不喜欢之外，就是……

系统替她接道：「难道自雪千念死后，还未有下一任花神出现继任？这不应该啊，但想想本该成为花神的花昙月现在确实还留守在仙殿……哎，是我系统记忆出问题了？怎么剧情走向跟我记得的不太一样。」说着，它还怀疑起统生来。

“这几个神殿和陆玄那里关系都很好，和我前世关系都很差。”她叹道。

选哪个都不太乐意。

“而且我以前怎么着也是和他们平起平坐的花神，现在却得沦为任他们训导差遣的手下——”嘶，想想就牙疼。

水榭屋檐角落挂着的水晶铃传来了像是被清风抚过的轻盈声响，不知觉中抚平了花念念有些烦躁的心情。她突然想起身后的云溯，悄悄转头朝他一直待着的位置看去，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没有了云溯在场，她无需再绷紧精神小心翼翼，干脆转身面向云溯的位置，手抱双膝，把头抵在膝盖上，凝视着远处的矮桌没有说话，眼神中有几许的怅惘。

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她安慰和留恋的，大概就只有云溯了吧。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感，但她已经很久没感受到来自其他人的关爱了，不管是开始任务之前还是之后。前面的那些任务世界，即使身边原本也有支持她的亲友，终究都会背弃她，被主角拉拢或感化，站到他们那里一起对付她。

只有这位性子孤僻的前师尊，一直都没有帮助陆玄或是其他神仙对她做过什么，他只是选择不搭理，到最后亲手处决她而已。以他的性子，估计想着人是他带大的，没教好也得亲自弄死，方得始终吧。

花念念感叹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视线默默往被她丢在一旁的几张帖子看了一眼。

……话说回来，以云溯的性子，该不会是因为嫌弃她才走的吧？

「咦，仔细想想，你这不是还有个选择吗？」

花念念无聊地在双臂上跳动的手指一顿：“你是指溯回神殿？”

「对呀，前世的雪莲也是云溯带起来的，我看他就教得挺好，对徒弟也很上心。先不说他是这个世界的神明当中我们最熟悉最满意的，之前看过他数据资料，我记得说他修的无情道来着，不正好还能免疫你的祸水体质？」

「这样一来，还不用担心会不会一不小心就跟自己常跟着学习的人日久生情，然后牵扯出一堆堆狗血的二三事了，我可真机智！」

“可是……”

系统劝道：「你不一直都觉得对他感到十分亏欠吗？现在就是个让你弥补的大好机会，这一世你不背负任何人设，可以当个乖巧听话，孝敬师尊的好徒弟了。如此你也不会抱有遗憾，省得我还要和你一起发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想以后也能常看见云溯，满足一己私欲。”这个世界里，系统就独爱云溯这位配角，作为任务目标的陆玄可以随意吐槽，毫无干系的云溯背后说一句都不行。

不过，它说的也挺有道理。如果非得从那些神殿挑选一个住下，那溯回神殿是她最能够接受的。而且那里还远离尘嚣，她可以避开很多与老熟人的接触。

所以，她决定采纳系统的建议。

再次见到云溯，是隔天傍晚的事。

花念念等了整个早上他都藏在建筑深处没出现，最后受不了带着几名仙将低调地在山下城镇逛了会儿填饱肚子才回来。

然后就见到人坐在之前一直坐着的地方，什么也没干，就闭目静思。

……还是一如既往的气人。

她进去时蹑手蹑脚的，步子放得很轻，深怕对方再次因为她的出现消失，坏了她的计划。

天色渐晚，水榭里的灯火无声亮起。

花念念红色的小小身影在纱屏外来回踱步走动，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脸上表情纠结得像是在思考一道世纪大难题。

直到耳边突然响起那道清淡的声音，问她：“什么事？”

将他们俩人隔开纱屏缓缓地自行移走，云溯不喜不怒的眼神直勾勾落在她身上，催促着她回话。

花念念看着云溯那张有点过分好看的脸，还有那双冷淡中勾勒着些许温和的眼睛，心脏莫名跳得有点响，也有点快。

果然每次见到他，都会跟小时候见到班主任的感觉一样紧张。

这是她重生回来后，第一次好好正视观察云溯。仍是记忆中的样子，就连装扮喜好瞧着也没什么变化，可是给人的感觉好像又更为疏离了。明明瞳孔颜色是金灿灿的，还带着象征神脉的光圈，却比从前见过的任何时候还要暗沉。

这样的眼神她见过一次，就在她被他处决的时候。

倒不如说比现在的更要黯然，好比曾耀于深空的大日突然熄灭，照亮银河的星海忽然齐齐坠落，世界骤然无光，黑暗沉寂。

如同系统所言，他是个标准的无情道修士。

花念念打起精神，回道：“想与神君讨论关于晋升仙域的事情。”

云溯看了看她，没有回话，似是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如今能得仙域神殿招纳，也得亏于您大发慈悲赐下的令牌，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要郑重地道谢。”说着，她当即跪了下来，认真地给云溯行了个叩头大礼。

云溯注视着她不发一语，她微微起身后，直言道：“总归是会有私欲想要往更好地方爬，今日神君难得在此，不知能否向神君求得拜入溯回神殿的机会？”

说完，她才发现他右手好像一直微握拳状，在捏着什么东西摩挲。只是不等她细看，搁在桌上的手突然就被他收起。

短暂的静默后，云溯没跟她生气，只垂下眼睑不再看她：“你走吧。”

拒绝之意明确。

她对云溯的拒绝并不意外，冷静争取道：“我已经知道了仙域正在着急寻找及培养能够化生雪莲花子等珍稀花植的花仙，我有这个能力，肯定能为神殿带来贡献。”

云溯抬袖在他们之间的桌面一挥，一颗金褐色的雪莲花种子忽然出现。

然后他对着她说：“你现在化生试试。”

花念念顿了一下，被他冷淡的态度激起了斗志，不服输地走上前开始施展术法。但这一次事情并没有她在考核中的那样顺利，种子在她施术之后泛起了微光，但光芒很快就因为她的灵力不足又暗下，甚至都走不到开始配合辅佐材料的那一步。

……她前期大补大养那么久，结果不过一场考核，就把她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点灵力亏空了。

在曾经的师尊面前自证失败，她耳根有点发烫，但还是握了握拳头不死心道：“至少花子的回应证明了我确实拥有这个的能力，只要让我好好养一养就可以——”

“我没有了。”云溯突然放下尊称打断了她，语气没有预想中的震怒，像只是和一位过路人淡然地倾诉自己的疲惫，“你很不错，但我已再无心力教导一位花仙长大。”

回到水榭特意为她腾出来的那个角落时，花念念满脑子都还是云溯这两句话。平淡的语气，却像一把罪恶的刀子，不断往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扎去。

含辛茹苦一步步带大的徒弟最后背叛了自己，换作谁都不能接受。

而远处熟悉的位置上，人已经不在了。

她挎着肩膀蹲下身子，两只小手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然后满心愧疚地捂着脸呢喃：“念念啊念念，你可真是个渣徒弟。”

云溯，应该很恨她吧。

也确实该恨她。

·

寂静的水榭最深处，男子走到围栏边，衣摆处的银杏随着缓慢的步伐微微起舞。

他凝视着随波跃动的湖水出神了许久，才又低头看向手掌逐渐摊开的那块白玉。

玉上生疏地雕着一朵歪歪扭扭，毫无美感，只能勉强看出是一朵花的雪莲。雕刻处硌人的棱角，早已在无数的抚弄中变得平滑圆润。

金眸里倒映的玉影在明灭的深处点燃了一小簇璀璨的光火，很快又熄灭。

捏着白玉的手，复又微微收紧。

他低声轻喃：“我尚在与命运抗争，但愿你已取得了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