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里传来间歇不断的“叮咚叮咚”声。

言摇抬起头，间杂在满屏的“小偷！盗用视频！”的气泡框上方，挤着更多的“系统提示”

【系统提示：玩家“月光和彩虹”强行向你发起仇杀】

【系统提示：玩家“横行霸道五百年”强行向你发起仇杀】

【系统提示：玩家“消息已读不回”强行向你发起仇杀】

……

密密麻麻的弹框不断跳出。

言摇一头扎进网游也有一定年头了，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

她颤抖着手，迅速摸上快捷键，切换视角全方面“咔嚓咔擦”截屏纪念。

屏幕最上方，飘过一行红字的全服系统公告：

【系统监测，对玩家“招摇过市”开启的强行仇杀已达最大量，触发用户保护机制，将进入五分钟的用户保护期。玩家们不妨坐下来喝喝茶休息一下，切勿太较真哦～】

公告一挂，世界频道炸了，都在问发生什么事。

得是多大仇啊，能达到强行仇杀的监测最大量。

一同炸开的还有地图聊天频道。

从一开始对言摇整齐划一的谩骂，变成了互相指责。

“排个队吧？这样强行仇杀下去，她直接无敌了啊。”

“吃瓜的人赶紧走，又不是我们帮的人，凑什么热闹。”

“？哪来的脸还不乐意？是你们帮的人在论坛里，哭喊要正义，什么帮主夫人因为这件事还要闹绝食？我们来帮忙了，你们现在什么嘴脸？”

“那你们也不是我们帮的啊，滚一边去。”

吵了没几句，好几个谈话不对付的，倒是单独开了强行仇杀，上一边打架。

言摇咬完最后一口冰棍。

没想到啊，看别人吃自己瓜的时候，还能吃一口别人的瓜。

五分钟的保护期过了一半。

言摇的角色，一个手持巨大银质弓箭的黑衣女盗贼，在这纷纷扰扰之中，淡定地进行着程序化的待机动作。

梳一梳头发，在原地小幅度转圈，银铃般的笑声，“天气真好啊。”

俨然一副遗世独立，世间纷纷扰扰与她无关的样子。

……挺拉仇恨的。

连言摇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她连声啧啧，指节跳跃在键盘上，再次全方位多角度截屏留作纪念。

世界频道里的热心群众指路论坛吃瓜。

眼看用户保护倒计时还有仅剩三十秒，言摇换了套时装截了几个屏留念，赶在最后一秒下线，麻溜地跟着吃瓜的队伍，熟练地摸到论坛。

扫了一眼，爆热的几个帖子都挂着她和帮派的名字。

发帖人倒是同一个——“真心有伱”。

这id她认识，是那位帮主夫人的徒弟。

仗着装备等级高，经常堵在日常任务的必经之路上，见萌新就杀，这还不够，他还非要等人家原地复活了再继续杀，逼得人家做不成任务，不开心地下线才满意。

好几次言摇在游戏里路过，看不惯，上去就和他打，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也非得把他打到扛不住下线为止。

几个帖子能爆成这样，看来攒着挺多对她的愤怒，在今天借着机会一口气爆发了。

言摇随手点进一个帖子里看。

文章结构挺合理的，上来先表达对她偷盗视频行为的不满，指责她的虚荣，进而再拉踩她的现实生活，肯定过的不怎么样，最后再哭诉一下，他们被盗视频的帮主夫人，已经因为这件事感到对人性失望，难受自闭绝食说再也不上线了。

文章结尾处，呼吁广大好心玩家，一起惩奸除恶，伸张正义，坚决遏制杜绝此类风气。

言摇滑动回帖，小部分热心玩家已经开骂，大部分玩家还是表示先吃瓜不站队，总体还算和平。

估计就是一趟火没点得很旺盛，才有了接连的第二个第三个帖子。

言摇回到论坛首页，短短几分钟时间，又一个帖子被顶到最上头。

【点击详看“招摇过市”真人照！】

这标题起得好。

让当事人也二话不说点进去。

第一楼是空的。

“真心有伱”卖关子，从第二楼开始倒计时20，第三楼倒计时19地吊人胃口。

言摇耐着性子迅速下拉滑动条，终于到了倒计时1。

言摇屏息凝神，这人不会真的有她的照片吧！

这件事让淼淼姐知道了肯定不开心，她一直希望她越低调越好。

下滑出现图片，言摇愣住了。

男……的？

还是一个看起来得有四十的……中年男性？

……胡诌也按点基本法吧？！

“真心有伱”：【我师父人好，非说不计较，但我已经知道“招摇过市”你在现实里是什么品种了，照片就是警告！你还是高中生对吧？作业太少了是吧还盗取人家的视频？是时候让你见识社会的阴暗面了。给你一天时间写道歉信，不写的话，我就要人肉你信息，打电话到你学校了：）】

论坛回复楼里也有质疑的，谁家高中生长这样？

但“真心有伱”看不见。

“别问我什么渠道来的照片，问就是违法搞来的。你们只要知道，我用性命担保，照片是真的。”

他全方位拉踩言摇，还放出他师父的dokidoki账号，让大家去看看他师父是个多么善良温婉的女孩子，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要保护偷视频的人，给一个改过的机会。

不得不说这波拉踩挺成功的。

这一次回帖人的风向都偏向帮主夫人多一些。

和第一个帖子相比，只有少数人还在为她说话，等待事情反转。

一眼扫过去还有不少是熟悉的ID，是自家帮派的人，“我们语音打过副本，帮主首先就不是男的！”很快就因为替她说话，与对家帮派的人撕吵起来。

“你们帮主窝着不出声，九成九是心虚了吧，要你们在这里跳脚什么啊！”

言摇看着都拳头硬了。

为了替她说话的人都得解释一下。

她拿出从所未有过的干劲，转移到整理手头资料。

幸亏当天还拍了许多的照片。为了更清晰地证明“她”是她自己，言摇还将衣服的购买记录，店铺的消费记录都截屏保存，一起整理到文档里。

她正编辑帖子，想到副帮主的专业似乎就是公关相关的。

言摇戳了戳副帮主的头像。

谨慎起见，不如把资料先发给他过一遍。

这些事情做完后，言摇重新点进“帮主夫人”的账号里，认真看了一遍。

除了热舞视频以外，账号主人发的多是风景和生活小片段，看起来确实是个与世无争的女孩子，偶尔的出镜，也只有手一晃而过。

不像是她认识的任何人的账号。

言摇的视线停留在70w点赞量的视频上，现在已经80w了，估计不少论坛摸来的玩家做出贡献。

有这个视频的人，只有她的好友，左椒椒。

绝不可能是左椒椒会做的事。

言摇正想着，手机屏幕一亮，左椒椒的电话打了过来。

电话一接通，对面鬼哭狼嚎起来：“我的苦命摇摇啊！”

正要说话，对面又立马接了一句：“你最近千万不要看综艺，我看得恨不得自插双眼！次、奥、啊！”

电话那头传来左椒椒母亲的一声怒骂，“说什么脏话！”

“哎呀，妈，我没说脏话，我在夸人家综艺做、得、好、呢。这是语气词，夸呢！”

一阵走路的声音，房门“砰——”得一声关上。

左椒椒的背抵着墙，声音还带着哭腔，“你千万别看，从今天开始，警惕一切不明短视频链接！”

这档综艺节目太火了，刚播出就霸占热搜好几条，与节目相关的梗和表情包层出不穷，变着花样出现在大众的眼线，霸屏全网。

她知道言摇很少查看这些，但还会担心，万一某条信息漏到她面前，对她的伤害太大了。

昨晚的一个出圈的温情画面，就是言影后的宝贝女儿抓着一瓶牛乳，想拆开吸管来喝。

言影后轻轻将她抱起，抚摸小宝贝的脸，眼里满满是爱，声音温柔，“不可以喝哦。”

她转头对镜头，笑容娴静温暖，柔声解释女儿的乳糖不耐受。

无意间刷到片段推送的左椒椒，差点把手机摔了。

言摇也有轻微的乳糖不耐受，但每年开学的时候，言影后都会通过经纪人给言摇买好多箱的牛奶，美名其曰学习辛苦，多补充营养。

什么意思？

人类真的可以偏心和不上心到这个程度吗？

左椒椒忍不住替言摇抱不平，“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温妄舟不在，你就算不小心刷到了，也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

言摇拿着手机往后仰躺到床上，“温妄舟昨天回来了。”

左椒椒肩膀都松了些，还好不会是言摇一个人面对。

她接着电话走到床边坐下，扶着床沿，闪过一个念头，温妄舟该不会是知道要播了，特意回来陪言摇吧……

言摇继续说：“我和温妄舟手拉着手蹲守了第一时间的节目放送，为收视率做出贡献，随着节目的播出，我们俩都被这个温暖的合家欢综艺给治愈了，泪水止不住地流，最后一起抱头痛哭，决心要好好地热爱这个世界。”

“……”左椒椒使劲地翻了一个白眼，“你说温妄舟当场联系媒体曝光事情真相我还会更信。”

言摇轻轻眨了眨眼，“节目播出后，温妄舟当场联系媒体曝光事情真相。”

“……”左椒椒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她压低声音，“他这三个月到底去哪里了，还有他不是很讨厌被拍吗？他那条短视频怎么回事？我刚看到的时候，还以为马上就会被全网删，还喊我姐赶紧缓存了。”

左椒椒声音更低，“你们在谋划什么大计划吗？你们是想报复他们吗？”

“温妄舟我不清楚，但是我想。”

左椒椒一脸震惊，脸颊贴近听筒。

言摇语气认真：“我太想暴富了，到时候先提一辆玛莎拉蒂带你去兜风啊。”

左椒椒觉得自己不能再翻白眼了，会翻不回来。

她选择转移话题，“你刚接通电话的时候，是不是说了句正要找我？”

“对，之前拍的dokidoki视频，你有发过给别人吗？”

“没有欸，你的视频我怎么会随便发给别人。”左椒椒歪着脑袋思考，忽然想起来，“啊！当时看着太可爱了，我有想发视频和照片到微博存档来着，第一次发的时候忘记勾仅自己可见，想起来以后很快勾上了……怎么了吗？”

言摇简单解释了一下视频被盗用的事。

左椒椒沉默许久，中气十足地要发表感叹，“次——。”

“左椒椒，你又要说脏话！快出来洗碗！”左椒椒母亲更大声地先制止了她。

“好啦好啦，来了来了。”

左椒椒头疼地应了一声，匆匆和言摇说再见。

将手机远离的一瞬间，听到言摇几不可闻的一声“谢谢”。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先挂了电话。

“……”

左椒椒轻轻叹气。

她走出房门，听见客厅传来熟悉的背景音乐声。

脚下先换了方向，在《感到幸福的我们》花里胡哨的大字要跳出前，一脸生气地换了台。

另一边，A市的大学城周边的网吧内，网吧很吵很闹，都架不住副帮主的心如死灰。

他看着满屏幕不断刷新的求真相的群聊消息，晃得眼睛疼。

幸亏之前帮主发誓要好好学习的时候，先退了群，不然她看到得多难受。

他起身去吧台买了瓶水，回来刚坐下来，群成员又少了几个人。他关了聊天群，切到游戏里，果然，一声不吭默默退帮的人更多。

心里堵得慌。

怎么下午还好好的，帮战输了群里还笑嘻嘻地说下次一定打得对方哭爹喊娘，这才几个小时，人心就散成这样。

一旁的室友凑过来看了眼，“别丧气了，谁让你们帮主人品不行，一高中生，长得和四十岁大老爷们一样就算了，还成天装妹子骗帮众，谁看了那张照片不心里堵得慌？”

副帮主转头，“什么照片？”

“刚不是发你了？你还没看啊？就这个链接。我又给你发了一次。”

在副帮主打开链接的瞬间，室友乐呵呵地凑过来，“楼主人还挺好，给大家一个倒计时预警，你可千万别被你们帮主的盛世美颜给吓着。”

副帮主飞速下拉滑动条，猝不及防被屏幕上的脸给吓了一跳。

室友笑嘻嘻：“你们帮主，好看吧？”

副帮主关了网页，“这肯定不是她，我和她开麦下过副本，一妹子，声音还很好听。”

“你就不兴得人家用变声器啊？这年头，电脑前的是男是女还是只猫，谁知道呢。”

室友拍拍他的肩，轻松地开了游戏。

手机消息的声音一响，副帮主迅速低头看了眼屏幕，可惜，不是帮主的消息，是又一个退群通知。

帮主到现在为止，什么消息都没回。

他心里五味杂陈。

他相信那张照片不是帮主的，好歹也并肩作战过这么多个日日夜夜，聊天偶尔提到现实生活，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女生。

或许真的就是帮主一时虚荣心，用了人家的视频，现在被人扒出来，不知道怎么收场，干脆玩消失了。

副帮主对着word界面上，挣扎许久，缓慢地打出“道歉信”三个字。

她要是拉不下面子不想写，那他这时候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替她将事情了结了，别回头真人肉信息，酿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事情结束了再回头再好好和小妹妹说道说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要做。

副帮主满脸苦闷地写了五百多个字，消息响了。

一个压缩包。

招摇过市：“哥们，你的专业是不是和公关有关呀？自证和相关说明我都整理了一下，你看看这样ok吗。”

副帮主很快接收文件，从衣服的购买记录，到当天下午茶地点的商铺付款截屏凭证，以及若干给脸打马赛克的照片。

他重点打开几张和视频上相同服装拍下的几张照片。

脚踝边颜色更深的一道痕迹和视频里的一样。

副帮主的心一下子落地了。

他得意洋洋地去拍室友的桌子，“过来看真相！”

“哈？”室友摘了耳麦，凑过来，一脸无语，“这不是那位帮主夫人吗。”

“哈？”

室友指着其中一张图说道：“她之前因为向人家要钱的事，在论坛被人挂了，被爆出来的朋友圈截图里，就有视频同款照片。不过楼很快就歪了，一群人在下面求美女头像，事情最后也不了了之。”

室友翻出手机，点开存图，头像是穿着奶白色兔子睡衣的少女，看着镜头伸出一只手遮挡。

室友看了眼屏幕上罗列的证据，好像不太对劲。

“到底是你们帮主搬运人家的照片和视频，还是你们帮主信息都被人扒光盗用了，还被蒙在鼓里呢？”

“如果是你们帮主信息泄露，可不能简单处理。真真假假的瓜吃下来，这位帮主夫人多少是有点手段的，嘴又甜又会哄人要礼物，大大小小的得有这个数。”室友表情严肃地比了个五，继续说道：“替她发帖闹事的徒弟，可追她好久了，听说光咱A市都不知道来了多少次，愣是一次都没见着人，可还不是对她死心塌地的，逢年过节游戏里次次炸烟花呢。”

在室友的劝说下，出于谨慎，副帮主打字问了句：“真的是你吧？”

一个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他还在犹豫，室友立马抢过手机，遮住手机摄像头，帮他接了视频电话。

视频里的女生穿着照片上的那套衣服，镜头对着镜子，手机遮住巴掌大的脸，她挥挥手，“视频电话我总不能造假了吧？这样可以证明了吗？”

副帮主缓慢地通电。

真的是她。

这么说来，那位网红小姐姐，不对，网红小妹妹，其实是他帮主？？？

“可以了可以了！”室友兴奋地替他抢答。

视频电话挂断。

室友比他还激动地重新点开兔子睡衣照片。

“太可爱了吧！！”

“这居然真的是你帮主！号码多少？？算了我自己来抄，你到时候引荐一下啊！”

见他还在发呆，室友怒其不争，“发什么呆啊，你正事干完了没啊？”

看一眼他的屏幕，室友气急败坏，“什么道歉信，赶紧删了，改成真相说明，到时候发帖的标题就叫【那位捏造诽谤的‘真心有伱’滚进来道歉！】”

“愣着干什么，快帮她整理信息啊。”

“真相要让所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