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在盛夏说晚安

文/持尘

2022年5月26日星期四

这篇文送给喜欢它的你,如果你从中得到治愈,是我的福气。

第一章

再次遇见林卿尧那年,是我过了二十六周岁以后。

我的生日在一月份,每年都在农历春节前几天或前一个月,所以很亏的就是我一出生就按两岁算,实际上我的周岁要比同龄人小上大半年,自从过了二十五岁,每当别人问起年龄,我都不爱说虚岁。

我妈老说,你别自我欺骗了,把年纪报小两岁难道你还比别人年轻吗?

她懂什么啊,女人的年龄就像男人的身高一样,差一点点都不行的。

到了我这个年纪,中国式的家庭都有一个传统的节目,就是“催婚”,尤其是春节那一周,简直就是推至了一年的高潮。

我这人向来机灵,爸妈是说不过我的,我家里也没有催婚的习俗,但他们不说不代表他们不急,于是我的亲戚朋友三姑六婆哥哥嫂子姐姐姐夫轮流出动做我的思想工作。

我这人别的没有优点,就一张嘴巴能说,脑子转得飞快,他们跟我扯结婚相亲,我跟他们聊小孩的教育,市场形势和往年的营收等等,家里就属我书读得最多,去年研究生毕业,考进了本市一家机关单位,家庭地位还算可以,再加上一张嘴皮子上翻下飞,一击命中,很快就令众亲戚“闻风丧胆”。

但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家里也不是没有比我厉害的,很快他们派出了我的二嫂,说她老家的弟弟,今年三十岁,名校毕业,和我学历一样,考完了CPA,做的是审计,年收入五六十万。

就是人比较木讷,不怎么爱讲话,不过,她又说,你们年轻人之间,共同话题多,肯定聊得来。

我二嫂讲话是很有技巧的,推心置腹一通交流,我竟然答应了下来。

等她离开以后,我坐在沙发上百思不得其解,巧舌如簧的我,竟然也有败下阵的时候。说到底,我最受不了真诚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谁跟我真诚,我能把心挖给他。

这个毛病,不管经历再多,都改不过来。

我长得也算大方得体,从小到大追我的人不在少数,并不觉得需要走相亲这条路,只不过我现在更加专注工作和赚钱,感情比较随缘。

我家里家境很不错,就算不工作,爸妈养我一个也绰绰有余,况且我从小就读书好,一路保送,985毕业,见过的精英人士如过江之鲫,在我们这些强者之间,是没有那么多儿女情长的,有的只是或势均力敌,或合作双赢。

三十岁还没结婚,条件不差,多半是要求高,要么就是性格问题,现在优秀的男孩子结婚都很早的,至少我身边都这样。

我还想快活几年,大好年华可不想早早落入婚姻的窠臼。

既然答应了去,就去呗,反正去不去都一个结果,那就是——

压根没戏。

杭州疫情严重,他下不来,我上不去,春节在家玩了一周,每天逗猫弄狗好不开心,到了七号圆溜溜地滚回越城上班去了。

就在我快忘记了这件事,大概过了一周,那天晚上我窝在床上抱着电脑写报告,接到了二嫂的语音通话。

“覃覃,你在干嘛呀?”

二嫂亲切地唤我小名,我陡然想起那件事。

果不出所料。

二嫂道:“杭市差不多解封了,你俩这周末要不要见个面?”

我抓着笔挠了挠头,十分不情愿地嗯了声,计划这周末是和小姐妹出去玩,正想委婉推拒,二嫂看出了我的心思,柔缓道:“反正迟见早见都要见,也不是一见面就让定下来,喜欢就处处看,不喜欢就拜拜,况且他都准备好见面了,你这要是不愿意,也说不过去。”

虽然一万个不情愿,这话确实挑不出毛病,我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说那行吧。

二嫂松了口气,“我让他去绍兴找你,绍兴他不太熟,你挑好地方发个信息给我。”

“行。”我抱起猫撸了几下,有些烦躁。

我不喜欢被人打乱计划,但正如二嫂所说,早晚都要见,人家这么热情,总不能拂了面子不去,既然要去就得摆正态度。

抱着这个念头,我也就心平气和接受了,因为如果真的很抵触,我会直接拒绝,宁可不去也不能敷衍。

见面那天是周日,我一天都在家窝着,懒得化妆,只打了层底,涂了个豆沙色口红。

那天很冷,西北风吹得脸生疼,随便套了件羊羔大衣,穿了两条打底裤,好在这春节长的肉没有集中在腿上,就是拉裙子拉链的时候稍稍的费力。

我没开车,怕不好停车,叫了一辆顺风车,开车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三十岁出头,车里弄得很干净,我们谁都不愿意多说,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他平板无波的问:“尾号4568?”

那是我的手机号,他在跟我确认,我轻轻嗯了声,毛茸茸的帽子包着头从进来之后没再动过。

“健康码出示一下。”

我慢吞吞掏出手机,用僵硬的手指点开,抬起手机晃了晃,他抬了抬眼,我收回手机,转头望着城市暮色里的夜景,发呆。

我并不着急,堵车也无所谓,这和我的性格有关系,做什么事都慢悠悠的,很快二嫂的电话到了,她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着急,“覃覃,你到哪儿了?”

我看了眼手机上的路线导航,“城市广场,还有两公里。”

“他已经到了,你直接过去就行。”

“好。”

地方是我挑,随便选的,银泰附近,综合评价不错,我没去过,不敢去熟悉的店里,怕被人认出来。

我下了车,一阵风扫来,连打两个哆嗦,拉高衣链,用力裹紧帽子,戴着口罩的脸上只露出眼睛,推门走进店里,殷勤的店员迎上来,“美女你好,几位?”

我张眼一瞧,“02包厢的客人。”

“好,请随我来。”店员带我走进一道半圆形拱门,敞开的包厢门一眼瞧见了斜对面的男人。

他摘了口罩,面容一清二楚。

但就是那不经意间的一掠,推翻了我前面所有的论证。

这人长得跟我想象不一样。

是好看的,是一眼就让人很惊艳的那种好看。

他也看到了我,隔着门弯唇笑了一下。

嘴角自然上翘,典型的微笑唇,我对长得好看又是微笑唇的男人没有抵抗能力。

他的性格看起来没那么糟糕,至少懂得主动打招呼,当即我慌了下,好在有口罩遮着,迎视他轻点了下头以示礼貌。

“这包厢点好菜了吗?”我突然转头问店员。

店员显然一愣,“点过了已经,美女还要再加点么?”

“都点了什么?”我不想那么早进去独自面对他,那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好找法子先冷静一下。

“您要不先跟我过去看看?”店员问我。

我想也没想道:“好。”

于是我跟着店员回到了前厅,他点开电脑上帮我查看,问我还要加什么。

菜是男人点的,还算是会点菜的,有荤有素还有汤,选的都是大众口味,还有我爱吃的酸菜鱼,实在没什么可加的,我只好硬着头皮加了一份牛柳尖椒。

点完以后,店员问:“要饮料吗?

我最近在戒糖,回答道:“不用了,谢谢。”

再度重回包厢,我变得淡然了许多,神态自然向他点头致意,放下包,摘掉口罩,笑着道:“刚刚去看了看点的菜。”

他也笑笑道:“怕你吃不惯,我点得不多,你可以再加点几个。”

“点得挺好的,”我装作自然的样子看着他,“我就加了一个牛柳尖椒,能吃吧?”

“可以。”顿了顿,他道,“饮料等你过来点。”

我把选择权交给他,“你喝什么饮料?”

“我不喝,你喝什么就点什么。”

“我大方一笑,“正好我也不喝。”

“这样啊。”他又笑了。

我俩相视一笑,气氛轻松起来。

他确实是个话不多的人,而我这人的性格怎么说呢?

说我自闭的人有,说我活泼开朗宛如社牛的也大有人在,以前交往过的男朋友曾说我会调动气氛,有我在不可能冷场,典型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笑了笑没多解释。

社牛症纯属为了社交的必要性,就像现在,谁能想象这样的人实际是个社恐,两极化的性格在我身上矛盾却统一。

两个人总得有一个挑起话题。

我对他第一印象还不错,至少打消了我对他的刻板印象。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滔滔不绝,于是我主动挑起话题,他很配合,似乎也在努力地迎合着我。

他不是不会说话,和木讷更是搭不上边,甚至可以说,肚子里是很有墨水的,是个深藏不露的人,我二嫂并不了解他。

只不过这样的人是不会主动搭话的,需要别人挑出话题,他会很认真的思考,然后回答,而不是带着敷衍的态度。

我喜欢这样认真态度的人,因为恰好我也是这样的人。

话题多半围绕着他的工作生活展开,一来我确实好奇,任何事都容易引起我的兴趣,只要是不知道的事,我都很想了解、想学习;二来,也是想通过他的谈吐和话题的展开,了解他的为人,哪怕不能知道全部,也能通过细节洞悉一二。

另外,让我对他产生好感的点在于,他的情绪很稳定。

并不是所有优秀的人都能做到情绪稳定,但是优秀的人一定是情绪稳定的,也是我正在努力的方向。

我察觉到时间已近八点,问他:“晚上你还要回去吗?”

“回去。”

“开车回去多长时间?”

他笑了笑,“一小时多点。”

我算了下时间,“你到家也得九点了。”

但我不舍得这么早就放他走,还想聊会儿,便主动问,“我带你去附近逛一下吧,你来过绍兴吗?”

“读书的时候来玩过几次,工作以后就很难抽出时间了。”他笑道。

他是真的蛮喜欢笑的,我是真的对他的笑容没有任何抵抗力。

我说话的时候尽量看着他的眼睛,坦诚又真挚,“想去沈园吗?”

“好呀。”他说。

我俩迅速拿起各自的包撤离饭店。

户外冷,我没戴帽子,双手抄着羽绒衣口袋走在前面,他结完账走出来,我突然莫名地想到,今天穿了两条打底裤,会不会显得腿粗啊。

沈园去过很多次,从来没有一次是晚上去的,最喜欢在那看戏,泡一壶茶,一坐就大半天。

夜晚的沈园别样热闹,早听说每逢佳节这里会开展很多活动,久闻不如亲鉴,于是我俩来到了大名鼎鼎的沈园。

由于疫情,沈园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戏台下面零零落落坐着游客,在初春夜晚的冷风里,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你听过唐婉和陆游的故事吗?”走在还未完全开春的园子里,我突然问他。

“以前读书的时候听老师讲过一些,印象不是太深了。”

“那我给你讲讲吧,帮你回忆一下,”我往前走了几步,面朝他倒退着走,给他讲起了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

讲到最后,我俩走到当年陆游题诗的石碑前,“这个园子就是为了纪念他俩的,现在成了爱情的圣地,不过……”我停了停,“不可否认陆游是伟大的诗人,极具爱国精神,但在感情上,他表现的像个渣男,我并不认为他们的爱情唯美。”

“倒是唐婉的第二任丈夫,赵士程,才是真男人。”

我看向他,不远处灯光闪烁,望着他浅浅笑着。

我对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讨论这些,是不是有些不合理?

但也许在我内心深处,并没有全然把他当成一个相亲对象看待,更多的是一个可以倾诉和探讨各种问题的朋友吧。

在这个世界上,能遇到一个畅所欲言的人,太难得。

更别说他这样,第一天见面就有这般的默契。

你所有的话他都认真听着,认真给予回复,什么都可以聊,海阔天空,完完全全能接住你抛出去的梗,而你也清楚地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如获至宝般珍贵。

就在我以为他一定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不会给我任何答复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的无奈之处,我们不能用现代人的角度去判断那个时代,陆游做过努力,和母亲抗衡,和那个时代的封建礼数抗衡,和命运抗衡,只不过他失败了,人这一辈子不是只有爱情的,他也有他的无奈。”

说完,见我怔然。

他解释道:“我这人不善表达,就是针对你的看法提出一点拙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