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当真了

一行人一大早来到金宁县衙外。

罗泉是来翻译邪祟的话的,阿枳是帮他们做笔录的,冯华负责押解罗泉并且找机会多跟陈逢年相处会儿。

小武和陈逢年在衙门后巷等他们,看到郡府马车浩浩汤汤,小武傻眼道:“陈头儿,这么兴师动众的么...”

陈逢年也没料到这三人能整出这么大的动静。

马夫停下马车,阿枳先从车里出来。为了进出衙门方便,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男装,头发挽着高髻,用的仍是她那根檀木簪子。

陈逢年淡淡看了她一眼。

阿枳想到昨天二人不欢而散,原本想主动开口缓和关系的,但陈逢年挪开了视线。她轻笑了声,走到小武身边,同小武打招呼:“小武哥。”

小武被她这一声叫的有点儿害羞,不好意思地说:“今天麻烦你帮我做笔录了。”

阿枳微笑:“之前答应过你们的,小事一桩。”

罗泉撩开帘子看到陈逢年的一瞬间,正要晕倒,冯华捂住他的眼睛,把他从马车上拖了下来。

陈逢年道:“我已被停职,不好被衙门的人看到我,就不跟你们进去了。”

冯华:“那我跟你一起!”

阿枳、罗泉、小武三人从后门进入衙门,罗泉闭眼经过陈逢年身边,陈逢年扣了一下他的胳膊:“尽量盘问出来历。”

罗泉双手蒙眼:“好的,好的。”

审讯室里,邪祟被关在一个铁笼里,铁笼四周摆满火束,一见到有人来,邪祟就龇牙咧嘴地喊了起来。

“观阳咒!”罗泉瞳孔放大,他凑近邪祟,“安啦咕叽的啦方大吧?”

小武一头雾水,他像阿枳求解:“这小道士不会在跟邪祟问好吧?”

“叫谁小道士呢!老子三十了!”罗泉啐了口,转头对阿枳说:“这邪祟念的是《观阳咒》,只有我们这种高阶的道士才掌握这种咒语。”

阿枳垂眸,再审讯簿上记下《观阳咒》。

小武忙说:“快问他来历!”

罗泉摇摇头,“他已经疯魔了,问是问不出什么的。”

小武一筹莫展,一般审犯人只要会提问、会用刑就行了,他还没处理过这种情况。

阿枳抬头:“什么是观阳咒?”

罗泉:“阳,顾名思义指的是人体内的阳气,所谓观阳,就是观测自己体内阳气的状况,阳气多就补阴,阳气不足就驱因,以达五脏阴阳平衡的目的。”

阿枳迅速在纸上记下。

小武看了眼审讯簿,“阿枳姑娘记了什么?”

阿枳道:“他念的是观阳咒,遇害人多是女童,说明他补得是阴血。”

罗泉从怀里撤出一张符来,他使唤小武:“去给本道拿一碗酒。”

小武翻了下眼皮子:“什么酒?”

罗泉:“什么酒都行,我要画符施咒替他除去多余的阳气。”

看着底下两双求知的眼睛,罗泉解释:“阳气是个好东西啊,天地正气,一般只要君王之命才能拥有纯正阳气的,过小的命格,承担不了过重的阳气,这老道显然是贪心吸食了太多阳气,所以失心疯啦。”

小武恍然大悟:“这就是吃饱了撑破肚子!”

罗泉鼓掌:“这领悟力,做狱卒可惜了。”

被罗泉夸了以后,小武更卖力地去帮他找酒了。偌大的衙门找一碗酒不容易,他求助了郑宗元,最后二人从余县令的房里偷了碗女儿红。

小武端着酒回到审讯室,罗泉已经画好了符。

罗泉含了口酒,接近邪祟,朝他脸上喷了口酒,趁邪祟懵逼之时,将符咒贴在邪祟脑门上,大喊一声:“急急如律令!”

罗泉一喊完,邪祟就晕倒了。

小武看得目瞪口呆:“道长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阿枳也惊讶了,在二百年后的大梁,四海安宁,没有异象发生,道士也就失去了作用,符咒之术失传已久,她头一次见到管用的符咒。

看来罗氏一族是真的有些本事,不难怪当初罗霑的祖父能道破天机,找到陈家诅咒的根源。

“诶?”小武反应过来:“那他晕倒了,我还咋审啊?”?罗泉说:“他得睡个十二个时辰,明日醒来他回复正常,你接着审呗。”

“不行啊,我下午就要给县令交差的。”

罗泉说:“那你胡诌些证词啊,你们是指望犯人一次招供啊,还是指望失心疯的老道士能正常沟通啊?好事多磨嘛。”

阿枳将审讯簿交给小武:“今日记录的内容够余县令过目了。”

小武结果审讯簿一看,阿枳竟然记了满满三页。

他和陈逢年审讯最高记录也就是两页。

阿枳说:“看起来多而已,内容就是罗泉刚刚说的那些,我加了些描述,拿去应付上级够了。”

罗泉和阿枳这次帮了大忙,小武邀道:“道长威风!中午我请道长和阿枳姑娘喝茶。”

“行啊,就去...”

罗泉还没把城中最豪华的茶楼名字说出来,阿枳打断他的话:“上次陈爷救了我们,这次是还他人情罢了,你请他喝茶吧。”

小武明白了阿枳的意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我就口头谢过了。”

小武将二人送到衙门外,冯华正与陈逢年站在树荫下说话,冯华给阿枳使了个眼色,阿枳对罗泉说:“咱们去马车上等着郡主吧。”

罗泉紧闭双眼:“快走快走。”

上了马车,罗泉正大清泉似的眼,抱怨道:“我画符很贵的!咱欠煞王的人情可不值这么多啊。”

阿枳反应了一下,明白了罗泉说的“煞王”是陈逢年。

阿枳说:“不准这么叫他。”

罗泉:“煞王煞王煞王煞王。”

阿枳淡淡道:“小武一月到手不过几个铜板,哪来钱请你我喝茶。你若想喝茶...”

罗泉双眼期盼。

阿枳:“去求郡主。”

“阿枳姑娘,你不是怂恿我找打呢吗。”

阿枳笑了笑,开始问他正事:“我听说画符需要非常高深的道行,你学道多久了?”

罗泉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太久了

“嘿,没个二八二九三十年,也有二五二六二七年了。”

“你家中也是道士?”

“非也。我是我们家第一个道士,也是唯一一个。”

阿枳只从罗霑那里听说过,罗家先祖是位道行深厚的道士,后世的罗家人虽不尽然入道,但他流传下的道经符咒,一直是罗家人必修之课。

还不等阿枳问,罗泉已经自己说了起来:“我师父说,不是每个人都能修道的,光能吃苦可是不行的,还得有重要契机。”

“什么契机?”

“生死。”

因阿枳也是经历了生死才来到这里,她对罗泉的话,格外认真地聆听着。

罗泉的视线渐渐飘远,他陷入回忆之中。

很快,他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色。

“太可怕了。”

“什么太可怕了?”

“打仗...打仗太可怕了。”

单是想起记忆里战争的画面,罗泉就呕吐不止。他扑向车外,吐出一摊胃液,说巧不巧,那胃液正好吐在了冯华缎面绣鞋上。

冯华倒吸一口凉气,若非陈逢年就在身后,她早就一脚踹上去了。

冯华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想死。”

“不想”两个字还没说完,罗泉看到了陈逢年。

阿枳在马车里,听到冯华一声悠扬的“我草——”。

又晕过去了。

罗泉再一次看到陈逢年时晕了过去。

冯华把罗泉像麻袋一样塞进马车里,车帘撩开的瞬间,阿枳向外看去。

她与陈逢年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阿枳有几分羡慕罗泉的技能,若她也能一看到陈逢年就晕过去该多好,这样就不必面对他了。

陈逢年的眼睛晦暗无光,她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好似是自己欠了他的。

要同他说些什么吗?

可要说什么呢。

不说了吧。

昨日他宁愿淋雨,也不愿意接受她的伞。

冯华在一旁看不过去:“陈家阿枳,你懂点礼貌,跟陈郎道别啊,好歹是你亲戚。”

阿枳一双冷目看向冯华。

冯华嘴皮子抖了抖,终是什么话都不敢说。

她觉得今日阿枳和陈逢年之间的气氛很怪,以往不说阿枳怎么样,陈逢年对阿枳还是够义气的。

马车上路,冯华问:“你和陈郎吵架了?”

阿枳从没和人吵过架,她果断地摇头:“没有。”

冯华扬起下巴:“我玩男人的手段没你这么高明,陈枳,你若是对陈郎有意,就好好对他,不要对他忽冷忽热,咱们公平竞争。”

阿枳诧然——她听到了什么?!

罗泉本来醒来了,听到这等话,觉得两个女人在吵架,他索性又装晕了。

阿枳哭笑不得,嘲讽道:“郡主真是善解人意。”

冯华看向阿枳:“你心里要是清白的,怎么连招呼都不敢跟人打呢。”

阿枳知道他们都误会了。

可这事儿,原本就没得解释。

告诉陈逢年,自己是他重重重重不知几重孙女么?

阿枳发出一声轻笑,冯华瞪她一眼:“陈家阿枳,你真是一点儿良心都没有。”

县衙附近的小茶馆。

小武把早晨审邪祟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诉陈逢年:“这个邪祟,是个老道士,姓罗的道士说他吸入阳气过多,失心疯了。现在已经给他贴了符咒,明天老道士就能恢复神志,正常审问了。”

“那好。”陈逢年说,“余县令那边先拖他一拖。”

小武说:“嘿!陈阿枳姑娘已经帮我想好办法了!”

小武把阿枳写的笔录给陈逢年看过,说道:“头儿,你知道这陈阿枳姑娘的来历么?普通人家的女子,哪有这写文章的功夫?她不会是哪个官老爷家的千金吧?若真是这样,那你可得照顾好她了。”

陈逢年没有说话。

他对那个女人的来历,除了一句荒唐的“大梁公主”,一无所知。

哦对了,她还说,她是躲避出家入道失足落水的。金宁方圆百里,并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人家。

她不肯坦白,他也从未多问。

都是身外客,去处不同,又何必在乎来处。

茶老板上了茶,小武先给陈逢年倒了一杯:“陈头儿,要她真是个官老爷家的千金,你这不是撞大运了吗。”

陈逢年抬起眼皮子瞥了小武一下,轻蔑地说:“老子有手有脚,用不上靠女人。”

小武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觉得陈阿枳姑娘对你挺上心的。”

陈逢年:“什么意思?”

“昨天她来衙门,拿了一盒花饼贿赂郑老大,向郑老大打听你的事儿。就坐在咱们今儿说话的这地方,我昨天找你只记得公事了,忘跟你说这事儿,今天看你跟她之间有点不对劲,我突然想起来了。”

陈逢年蓦地沉默了。

小武说:“我每次路过那卖花饼的茶肆,闻到刚出炉的花饼香味儿馋都馋死了,就是排队的人实在太多。人陈阿枳姑娘不止肯为你花钱,还为你花心思呢。陈头儿,人姑娘做到这份上了,你别太矜持,回头说点好听的话,哄哄人家。”

陈逢年的思绪很混乱。

他承认,自己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她不扭捏,不迎合。

可她凭什么对他这样子呢。

凭他救命之恩么?一定不是。她是个冷漠的人,她就差把“别靠近我”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一句清清冷冷的话,似一把凌厉快刀,斩断他所有混乱如麻的思绪。

【我关心你,我们是家人。】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很淡然,就好似这句话是真的一样。

不过真与假不重要了。

因为,他当真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