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梁王之乱

阿枳和陈逢年二人从乱葬岗回到城里,已经天黑。到离郡府只有一巷之隔的地方,陈逢年道:“你先回去吧,我去扇香楼一趟。”

阿枳看着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巷子,道:“若有人加害于我该怎么办?”

陈逢年觉得她的胆识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他停下步子:“这条街从没出过意外,安全的。”

“我有话要嘱咐你。”阿枳扯住他的袖子,牵狗似的牵着他往前走。

陈逢年看着从她指间溢出来那截属于自己的衣角,心中的压力顿时散去。

阿枳问:“你在扇香楼可有能信赖的线人?”

“上次柳堪堪命人给我送来毒茶点,隔夜,也就是你们几个带走芳儿的那天,我去找了她,后来帮了她几个小忙,一来二去也算相熟。信赖谈不上,但能从她口中套出话来。”

阿枳问:“怎么套的话?”

陈逢年低笑道:“你别忘了,我好歹做了八年捕快。柳堪堪是当年金宁城灾情的遗孤,为葬父母卖身扇香楼,这些年受了老鸨不少压迫,早有二心。”

陈逢年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阿枳发现他在躲避自己的问题。她道:“你多加注意,不要让她骗了。”

陈逢年嗯了声。

阿枳继续说:“不是我看不起她们,我怕你...”

“我没有误解你。”

阿枳忽然也惊了,经陈逢年一提醒,她发现她竟然在跟他解释。

她解释什么呢?是非善恶,她心中有数,为何要跟他解释?

她一边思考着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一边拉着陈逢年的袖子,牵着他向前走。

郡府已在眼前,阿枳冲他淡淡说:“你走吧。”

灯火之下,她美得似遥远的幻影。陈逢年道:“你不必担心,经我手的恶人多了,我心中有数。”

阿枳道:“等你消息。”

月下,陈逢年转身没入人群之中。阿枳转头走入郡府,刚一进门,和罗泉碰了个正着。

罗泉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亭子里:“你跟煞王关系很好么?”

她自一出生懂事起就认识陈逢年了,而陈逢年,其实认识她不过半月之久。阿枳点点头:“嗯,我是他远房的亲戚,你有什么要问的?”

罗泉说:“我想探探他的煞气究竟是什么。”

阿枳道:“你一见他就晕,如何得知他的煞气是什么?”

罗泉的手在茶水里沾了沾,在石桌面上画了一道咒文:“这你有所不知了,除煞是我师父的独门秘诀,我敢保证,这天下除了我罗泉,没第二个人会这画这观煞咒。待我画好观煞符,在他睡着的时候,你往他脑门上一贴,我一念咒,就能看清他身上的煞气了。”

阿枳侧头浅笑:“为何非要等他睡着的时候?”

罗泉道:“他身上的煞气重,他自己肯定也深受煞气困扰,他睡着的时候,煞气不会受正常思维的干扰,看起来方便一点。”

“罗道长道行如此高深,以你道行,应该早就上京飞黄腾达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至今仍然流于乡野?”

“嗨,我一个好道士,哪儿斗得过那些人啊,我罗泉生平最做不来逢迎谄媚了。”

阿枳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接着道:“你对郡主倒是谄媚呢。罗道长,你若想从陈逢年身上打探出什么来,就请坦诚于我,若你连这点代价都不愿意付出,最好离他远一点。”

罗泉提高声音:“哎哟,一个远房亲戚,你这么护他哟。你就不好奇你亲戚好端端的,怎么会沾惹那么重的煞气?谁晓得他是不是在逃的江洋大盗呢。”

“他是手刃过几个人,不过都是恶人。你不必用激将法来激我。罗道长,如今你成了大道士王崇的眼中钉,若没郡府庇护,出了这门,怕立马要被王崇的人打死。你也知道郡主什么都听我的,你没有跟我议价的余地。”

罗泉胆小,不止胆小,还被阿枳看出来了。

罗泉鼻子里出了半天气,后悔他没多学点儿让女人变丑变老的咒。

阿枳只见罗泉右手凭空画符,点在自己的眉心。不需片刻,他的眉心浮现出一个疤。

阿枳挑眉:“黥刑?”

罗泉本以为阿枳看到自己的疤会害怕,没想到她不止没怕,还一眼看出了疤的来历。

“你怎么知道的?”

黥刑是在罪犯脸上刺字的一种手段,阿枳母后身边有位跟了许多年的老宫人,当年犯了重罪,用的便是黥刑,刺字的位置正在眉心。

凭着那疤的位置与大小,不难猜出是黥刑。

阿枳道:“家中有人犯事,用刑的位置和你的一模一样。你是怎么掩饰住的?”

“障眼咒,一个简单的符咒罢了,金宁这穷乡僻壤没有能看出来的道士,但上京不一样了,能进宫的道士道行绝不在我之下,这咒对道行比我高的道士不管用。”

“你所犯何事?”

罗泉苦笑道:“我要知道就好了啊。那年我跟我爹好好的在家门口种地,来了一帮官兵把我们爷俩儿带去衙门,说我爹占用他人田地,那明明是我们家的地啊,我们家世世代代都在那儿种地呢。反正做官的要害老百姓,有一千个办法。我跟我爹都被抓起来了,用了黥刑,送去戍边,那都是二十五六年前的事了,我还清清楚楚记得那帮官兵的嘴脸,我至今还是不明白,同样是人,怎么有的人能坏成那样子呢!”

阿枳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罗家世世代代将受你和你父亲的庇荫。”

罗泉摸了摸头上的伤疤,笑笑说:“其实,我觉得我命挺好了。”

他喝了口茶,问道:“你可否知道梁王之乱?”

阿枳已不是第一次在这个时代听到“梁王之乱”四个字,她点头:“郡主跟我提过。你也知道?”

“什么叫我也知道?”罗泉自负的冷哼:“我是亲身经历过的。”

阿枳觉得线索有点儿乱,罗泉慢慢说道:“我跟我爹戍边没一年,梁王在京中造反被就地解决,他的儿子李晏带着梁王部下造反,兵不够,他们就去边关劫掠,戍边的战士百姓贱民,要么跟他,要么被杀,我爹可不傻,第一个投诚!当时李晏跟他的军队到处打游击,现在流传下来的版本,说他们这支军队多厉害,其实就是四处乞讨。他们当兵的不好出面问百姓乞讨,就让我们这些随军的小孩、女人去跟百姓要饭。我爹英勇牺牲以后,我就继续跟着李晏的部队四处游走啦。”

阿枳回忆着梁王之乱的史料描述,“可我听说,最后梁王部下的这支军队,可是攻到了北望山,北望山是上京的最后一道关口,若李晏部队只是游兵散勇,如何走到这一步?”

罗泉提高声音:“我是个道士,又不是将军,更何况当年我还是个孩子,他们让我干啥我就干啥,我怎么知道稀里糊涂就到皇城门口啦!”

阿枳说:“你慢慢说。”

“当时梁王部下战败,也是情有可原的。当年赵将军带着我们在北望坡等待李晏发号施令,但迟迟未等到李晏的命令,粮草也吃光了...那个姓赵的,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打仗!李晏不让他动,他就真的按兵不动啦,几万人,有老有少,被魏军活活烧死了。”

“那你呢?如何活下来的?”

“赵将军,魏军打来前一晚,他把自己的干粮给我了,他好像预料到了结局,那天晚上,他把我送出了北望山,塞进了前往西域的商队里,临走前,他用他的剑,把我头上的刺字剜了,下手贼狠,我现在都还记着疼呢...我是真的命大,商队发现了我,硬说我是小偷,要带我去见官的时候,一个骑毛驴的老道用他的毛驴把我换走了,我俩一路坑蒙拐骗到了西域,后来,他就成我师父啦。”

阿枳觉得罗泉的故事中有些不合常理之处。

“那位赵将军,既然都把你送出了北望山,为何他自己不逃呢?”

罗泉想了想:“他可能还没死心,还在等李晏救他呢吧。”

梁王...大梁...

反贼的名讳从来被视为不详,后人都加以避讳,而陈逢年却定国号为梁,是他成年以后突然生出反骨么?还是读书太少?还是...

他真的和梁王有关?

阿枳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陈逢年他和梁王会有关系么?”

“有啥关系?他出生的时候,梁王之乱早结束啦,诶对...梁王之乱可是忌讳啊,相关的人被相继灭口,你千万别对外提起!”

后世关于梁王之乱的记载,远没有这么详细,出现的人物也只有梁王和他的儿子李晏,李晏造反失败,身死之年,不过十五岁。

一个十五岁的将军,带着一支人员伶仃的部队,一路攻到皇城脚下,不论是造反还是另有隐情,这都是一桩壮举。

阿枳道:“那李晏是何人,你可有印象?”

罗泉翻白眼道:“我哪能见着李晏啊,就就就见过一面吧。远远的,别说,真的好看,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他为人极其淡定...对,就跟你这么淡定似的。当然,也可能是被我们赵将军衬的,赵将军真是活泼开朗啊,半点大人架子都没有。”

阿枳想着,不论陈逢年跟梁王,抑或是大梁跟梁王之乱有无关联,这都是珍贵的史料,若她能带回去一些史实,也是不虚此行了。

罗泉又摸了摸眉心,将那道疤再次用障眼术遮盖住。

他对阿枳道:“陈姑娘,梁王跟李晏有没有造反,我不知道,但赵将军是个好人,他给了我这条命,我希望你不要像那些俗人一样,一提梁王之乱,就认定他们都是坏人。”

眼下阿枳唯一能确定的,便是梁王之乱另有隐情。

她道:“是非对错,与我无关,我不评判。”

罗泉佩服道:“陈姑娘这气度,我得好好学学,我这人啊,就是想得太多,越想越不通透,不过也好,不通透,所以看起来年轻,陈姑娘,我是不是看起来还像个少年啊。”

半晌无人答复,罗泉一回头,亭子里早已没有阿枳的影子。

月坠梢头,夜黑,扇香楼。

今日柳堪堪登台献唱,她唱的是一曲望乡台,陈逢年坐在一楼的茶座上心不在焉地听着。

他和一个落魄书生拼桌,一个瘦竹竿书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一身酸腐气熏人。

陈逢年歪头道:“兄台第一次来?”

书生不好意思地说:“为听佳人一曲天籁,余东奔西顾,终得所愿啊。”

陈逢年心想不愧是读书人,借钱招妓,说这么含蓄。

书生问:“兄台是常客?”

陈逢年道:“第二回。”

他们聊天的时候,柳堪堪已经下台了,换了另一人登台跳舞。老鸨在柳堪堪耳边说了两句,柳堪堪提着裙摆,走向二楼雅间。

雅间的是个道士,虽然穿着朴素,但柳堪堪一眼看出他髻上白玉簪价值不菲。柳堪堪不大喜欢这些道士,一个个看起来道骨仙风,实际上一个比一个抠门。

她赔笑道:“道爷,听什么曲儿?”

道士的手不规矩地掐着她的腰:“老鸨没跟你说,贫道不听曲儿。”

雅间的客人是花了重金的,按照扇香楼的规矩,雅间的客人可以对姑娘们提出□□以外的任何要求,就算是花魁也无权拒绝。

柳堪堪入局风月已有八年之久,清楚这些男人的秉性,找青楼的姑娘,就是为了满足一下可怜的自尊心。

她坐到道士怀里,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堪堪只会唱曲,别的什么也不会做。堪堪真蠢,道爷,您教教我。”

道士的手伸进她下裳里,“教你双修之术可好!”

臭牛鼻子道士,掏了陪玩的钱,居然她娘的想要占□□的便宜!当她柳堪堪没后台了?!柳堪堪正打算一个耳光扇过去,只见那道士被人生生擒住手腕,向后扭去。

柳堪堪没想到陈逢年会出现,或者说,她没想到任何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陈...陈爷。”

作者有话要说:牵袖子成就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