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认罪？

冯纪趴在地上，巨大的触手压住她的双腿，让她动弹不得，她浑身浴血，狼狈不堪，她眼前是黄沙，是轻蔑，是冰冷。

她仰起头颅，看着高大威猛的红衣女人，章鱼触手在地面蠕动，快要将她淹没，她脏兮兮的脸是因为痛苦而扭曲：“章、章鱼姐，你让我再思考思考。”

“……思考什么？”

“思考我哪里有罪。”

“你违背神谕，还不知道自己哪里有罪？你真该死。”

红衣女人一看就是神的狂热粉，对于冯纪这样的渎神者可以用深恶痛绝来形容，她用力压下触手，冯纪的双腿再次被碾碎，剧烈的疼痛让她发出粗噶的吼叫，声音凄厉犹如厉鬼。

她的身体被血水和汗水浸透，手指竟然在地面抓出十个深入地面的指洞，这么厉害，冯纪都忍不住想发朋友圈炫耀一下。

她咬紧牙关，艰涩道：“都说神爱世人，众生皆平等，神为什么只爱你们，不爱我们？”

红衣女人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来，神爱世人她自然知道，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神的馈赠，至于众生平等这种歪理邪说，她从没听过。

“神让你来到世上，难道不是仁爱你？现在你背叛了我主，还敢奢望神明的爱？”

“神若仁爱我，为什么我生来就是低等物？天生低人一等？”

“那是因为你们违反了规则，只要不违反规则，你们自然能安然无虞。”

“安然到三十岁‘寿终正寝’吗？”冯纪拥有记忆传承，自然知道这个世界的低等物就算小心翼翼、遵循规则的活着，也活不过三十，每一个低等物到了三十就会死，然后被清扫队统一拉走。

这在规则城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没有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就和每个人都会呼吸一样自然。

红衣女人说：“有什么不对？”

看台上的所有从属都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冯纪，有什么不对？

而那零星几个低等物都用一种略带新奇的眼神看着冯纪，有什么不对？

冯纪没有解释，又问：“神若仁爱我，为什么我们天生短命，为什么我们天生不能直视你们，为什么只让你们拥有自由、拥有力量，而我们只能存在黑暗的角落里？”

“这是规则！”

“规则就是让我们作为你们的食物而存在？让我们成为你们的力量储备器？这狗屁规则反就反了，我不认罪。”

冯纪破罐子破摔的趴在地上，她渎神的疯言疯语让红衣女人大为光火，也让看台上的从属们愤怒，冯纪道：“我不会认罪，我没有罪，今天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打到我服。”

呵！

好大胆！

冯纪的话终于让红衣女人移开触手，她的双腿得到解脱，顿时大松了口气，立刻运转灵魂力量修复伤口，直到双腿恢复如此，她才从那刻骨的疼痛中清醒过来。

红衣女人笑道：“你说这些，到底还是你贪生怕死，妄想拖延时间。”

“也罢，我不和你计较，毕竟我主仁慈、开明，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我不折磨你，但我一定打到你心服为止。”

冯纪趴在地上休息，摇摇手说：“谢谢章鱼姐，我会珍惜这次机会的，不过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下？我好痛。”

红衣女人：“……”

她看着面前这个趴在血水里的低等人类，一时间竟然看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她明明有那么多质问，也有很多愤怒，但她的灵魂情绪看起来竟然很平和。

一定很好吃。

·

冯纪只趴了一分钟不到，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确实为自己争取了一个机会，但也只是一个少了酷刑的机会。

章鱼姐不可能对她手下留情，但只要不像刚才那样折磨她，她就能坚持。

她警惕的看着场中姿态随意的红衣女人，领教过她折磨人的手段，她不可能认为对方此刻的态度是对她心软了。

自己在她眼里依然是一块可供食用的肥肉。

果然，红衣女人淡淡一笑，两条章鱼触手骤然飞出，朝着冯纪鞭打而来，电光火山之际，冯纪连连后退，双手被铁块包裹，迎着触手接了上去！

“砰！”

灵魂力量碰撞时发生的冲击使得黄沙飞舞，冯纪在撞击中倒退数十米，她刚刚站定，又一触手接踵而至，直接将冯纪抽飞在地。

快，太快了！

“呸呸呸，”她口吐血沫，灵魂力量在体内飞速运转，身体破碎又自愈，她用手背抹了把嘴角的鲜血，挣扎着爬了起来，“再、再来！”

“砰。”

“啪嗒。”

“呕！”

“噗——”

这场比试几乎成了冯纪一个人的灾难片，她无数次被抽飞，又无数次站起来，一场简单的战斗，因为冯纪的固执和愚蠢，竟然从天黑打到了天亮。

夜色消失，露出原本样貌的巨大城池，这是一座位于黄色天空之下、由岩石雕砌而成的高耸城池，有点像古希腊建筑，完美、崇高，冷硬、森然。

冯纪却无心欣赏。

她不累，也感觉不到饥饿，只剩下几乎快要融入灵魂的疼痛。

看台上的观众竟然多了起来，这场持续了快四个小时的打斗，小范围的传开了，纷纷过来围观。

“她怎么还不认罪？”

“负隅顽抗，输是迟早的事。”

“那个低等物力量太弱，不可能是丽思小姐的对手。”

“丽思小姐还是太过仁慈了。”

……

一侧，安静的低等物观战区，此刻已经坐了有十几人，他们依然安静而麻木的看着冯纪被揍，只是相较于之前，他们的眼里，似乎有了一些别的情绪。

很淡，很浅，是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一种隐秘的期待。

冯纪又一次被抽飞出去，她满嘴鲜血，痛苦哼唧，发誓等回去了一定要吃尽天下章鱼小丸子！

好在冯纪被抽飞的次数多了，她也积累了不少经验，虽然她的力量仍然不及章鱼姐，但她的身体好像在战斗中得到了强化，她明显比之前跑得更快，力气也比之前更大，而且她隐约能预测到章鱼姐的攻击，她已经能在章鱼姐的攻击下坚持一分钟了，虽然只有一分钟，但是相较于之前一秒祭天的场面，显然好了太多。

她好像又看到了点点希望，只要她能坚持，不一定只有输这一个结局。

只是她的灵魂力量比章鱼姐弱了几倍不止，要想赢她，只怕要耗到猴年马月去。

她有耐心，章鱼姐有这个耐心吗？

这是一个，注定赢不了的死局。

唯一的解法就是拥有足够强大的灵魂力量，而冯纪没有。

不管了，事情已经发展至此，如今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想想有十几个灵魂陪着自己一起上路，这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等等！冯纪突然想到，角斗场是不允许死亡的，虽然有血性自杀的，但没有一个成功过，因为规则不允许……所以自己死不了？那只能被吸食灵魂，没了灵魂，鬼都做不成，那她还能去投胎吗？下辈子做痴呆的机会都没了？？

……想想有十几个灵魂陪自己一起祭天，一样不孤单，而且章鱼姐的身体里肯定有更多人的灵魂，也算是个大家庭了。

灵魂们：……

又一个小时过去，原本来看热闹的也都慢慢散去，毕竟单方面挨揍的战斗没有多少观赏价值。

“你还不认输？”

“不。”

……

“还不认输？”

“……不、不认。”

……

“认输吧，你赢不了我。”

“……不。”

……

“已经过去十二个小时，这在角斗场前所未有，我不懂你在坚持什么。”

“因为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要做自己的主人。”

“？”

“章鱼姐姐，能不能给我换身衣服，我衣服都被你抽成条了，还臭。”

“……”

章鱼姐自然没有那么好心的给冯纪换身干净衣服，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冯纪，完美无瑕的脸上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你确实让我刮目相看，如果你臣服于我，我可以收你做我的眷属。”

也就是帮助冯纪摆脱低等物的身份，让她成为从属之上，此后，她也算平步青云，成了剥削者。

冯纪：“……你不早说？那我之前的伤不是不受了？”

“也不算白受，如果不是你坚持这么久，我也不会收你做我的眷属。”

不是谁都能拥有眷属，要么有实力要么有身份，而且每个人同时只能拥有一名眷属。

做了眷属，也算平步青云，一跃成为剥削者。

场外，一个看累了的猪头人大声喊道：“丽思小姐，低等物天赋能力低下，她无法保护你，不要选她，选我！”

“丽思小姐太善良了，换做是我，肯定让那个渎神者生不如死。”

“啧，这个低等物还挺幸运。”

“没戏看了，走吧。”

章鱼姐看着冯纪，“只要你跪下向我表示臣服，此后，你就是我主的从属，神将仁爱你，你会拥有成为神明的机会。”

她伸出一只触手，悬于冯纪面前，“跪下吧。”

冯纪：“不，我拒绝。”

章鱼姐愣了一下，就连一旁的围观者都发出喧哗，纷纷震惊又惊讶的看着冯纪。

冯纪破破烂烂，身上衣服上到处都是黑红的、凝结成块的鲜血，身上混杂着是汗水和血液的腥臭，看起来当真比要饭的还像要饭的。

她低贱，脆弱，不堪一击。

这样的她竟然拒绝了丽思小姐的邀请！

呵——

哗然声四起。

“她疯了？！”

“她知道自己拒绝了什么吗？”

低等物之所以会来到角斗场，不就是为了获得更高、更好的身份吗？

她竟然拒绝了？

为什么？

“这个1104被打傻了？！”

章鱼姐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被拒绝，一时间疑惑大于震惊：“为什么？”

冯纪：“理由有很多，你想听哪个？”

章鱼姐：“……挑最重要的那个说！”

冯纪干脆盘膝坐下，说：“这样，我慢慢给你说吧，一，我不想之前的打白挨了；二，我现在对章鱼的心情很复杂，具体怎么样，还得找心理医生看过才知道；三，我还有队友，如果你能把他们一起带走，如果你能让这世上没有低等物和从属之分，我可以考虑；四，我是先进党员，也支持众生平等的理论，虽然时代不同了，但我还是想做自己的主人；五，暂时还没想到，等我想到再告诉你。”

章鱼姐：“……”

看台上：“……”

章鱼姐笑了，她的笑容一点点扩大，看傻子一样看着冯纪：“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众生平等？你看四周，有男女、有高矮、有强弱，天赋能力，各不相同，怎么平等？难道要我们一模一样，才是平等？”

冯纪双手合十，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说：“无论男女、高矮、强弱、天赋卓绝还是天生笨蛋，他们都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就是平等。”

丽思小姐惊讶的看着冯纪，她想说你错了，但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谬论！你还在质疑我主！”

看台上：

“果然是渎神者，就不该给渎神者机会。”

“丽思小姐，不要再手下留情了！”

“渎神者都该被清理——”

章鱼姐在众人的愤怒声中，再次对冯纪发起攻击，从天黑到天明、又从天明到天黑，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冯纪对疼痛的恐惧已经变得麻木起来，她的身体终于在一次次濒死的状态中形成了肌肉记忆，助跑、起跳、翻滚、躲避、进攻、反击——

看台上观战的人来了又走，但低等物观战区的人却越来越多，从最初的零星几个，到后来的十几个、二十几个、三十几个，四十几个……

他们都是听说了角斗场来了一个宁死也不认输的人，也听说了她的“众生平等”说。

他们目光灼灼的看着冯纪，看着她无数次被打断手脚，看着她痛苦尖叫，看着她无数次在鲜血中站起来……

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没有人能在强大力量的威慑下坚持这么久，也没有人在明知会输的情况下如此坚持。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天生低人一等？

为什么他们是食物？

为什么她会拒绝成为眷属？

为什么……

低等物自出生起被烙印上“低等物”的标签，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和权利，不知道什么是平等，不知道他们遭受的不公是不公。

在霸权和神权的双重威慑下，无人敢生出异心。

他们见过无数为了改变自身命运而走上角斗场的人，也见过低等物在成为从属之后将过往视为耻辱的人，在规则城，低等物就是耻辱一般的存在。

但他们没有见过，愿意继续成为低等物的人。

此刻，他们的心里竟然生出了更强烈的渴望，他们渴望冯纪赢，渴望冯纪带来另一个结局，还渴望……渴望什么……？

·

冯纪一连两个起跃，灵活的躲过追逐攻击而来的触手，章鱼姐虽说想收她为眷属，下手可没留情，每一击都是必杀。

眼看被触手前后夹击，又要成糖心饼干了，冯纪早有准备，心念一动，玻璃台阶凭空出现，几个大跨步踩上半空，凌空十米躲过触手！

章鱼姐冷冷一笑，她也被冯纪勾出了好胜心，她定要打得冯纪心服口服！谁知就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入脑海：“左先生要见你，用唯我之箭，速战速决。”

冯纪听不到这道声音，但她猛然间寒毛直竖，那种危险到极致的感觉让她浑身紧绷，她骤然侧头，看到章鱼姐手中不知何时出现出现了一把弓，她拉开弓弦，一支银色箭矢凭空生成——

这支箭仿佛有了生命，只是一眼，就让她不受控制的，失去了战意，想要臣服，想要追随……

我去，什么玩意儿，还能洗脑？？

她有一种预感，一旦中了这箭，她将不再是她。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服从我。”

沉默三秒，冯纪摇头：“……不。”

“咻——”

唯我之箭咻地射出，犹如破开了时间和空间，朝着冯纪而来！

冯纪哪里敢接，只三步就从半空跳落在地，然而那箭就像有导航一般，竟然也跟着调转方向，飞向冯纪——

完了完了兄弟们，这下真要凉了！

不过眨眼之间，不，眨眼的时间都不到！或许只用了0.000001S。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强大的箭气带来凛冽狂风，她知道，她接不住这支箭，但她只能伸出双手，拼尽所有力量，也要接这一箭！

纯白的力量出现在她手中，银箭已至——

冯纪握住箭，她的双手瞬间皮开肉绽，只看见两幅血色枯骨——

“轰！”

力量的碰撞使得黄沙漫天，将冯纪整个淹没。

整个角斗场静了一瞬，随后响起热烈的掌声，又齐齐松了口气，这场持续了九天的战斗，终于结束了。

虽然看起来有点意思，但这么挑战规则城的存在，还是死了好。

“唯我之箭的威力果然厉害！”

“……唯我之箭是什么？”

“唯我唯我，也就是唯我独尊的意思，只要中了这支箭，就会失去自我，完全服从丽思小姐，让她生便生，让她死就死。”

看台另一侧，低等物观战区的人都站了起来，紧张的看着被烟尘淹没的角斗场。

输了？

“她、她……”

“……输了……”

“不可能，她怎么能输，她不能输！”

“她不会输！”

“……”

他们情不自禁的握紧拳头，竟然不约而同的在心里祈祷冯纪能像之前那样，就算赢不了，但也不会输。

章鱼姐高高的立于一侧，她只一摆手，黄沙烟尘尽去，一眼就看到了被唯我之箭扎进地面三尺的冯纪，她的双手竟然牢牢抓住了唯我之箭，箭尖抵在她眉心，只差毫厘，便能击穿她的头颅！

看台上有人惊叫：“那个渎神者接住了唯我之箭！”

？？？

怎么可能？！

丽思小姐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震惊之色，小小低等物不可能抵挡她的唯我之箭！

她怎么做到的？她不可能做到！

看台上也是哗然一片。

冯纪只感觉些微细小而温暖的力量，源源不断的进入她的身体，让她变得强大、更强大——

她接住了唯我之箭，银色的唯我之箭化作光点，萦绕在她身边，最终没入她的身躯，成为了她的灵魂力量。

冯纪也被自己惊到了，这几天下来，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能力，眼下的力量明显超过了她的能力范围，难道是……菩萨保佑？？？

灵魂们：……

作者有话要说：早~

喜欢的同志萌点点收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