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田梓落望着眼前红墙金瓦的宫墙,那金钉朱漆大门和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一如五年前,岁月似乎不曾在它们身上留下痕迹。
明明是一样的景象,田梓落却总觉得这皇宫变了,五年前,她被皇宫门口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猛兽盯着,心肝都颤抖了,那金钉朱漆大门,仿佛是朝她张开的血盆大口,只要她进去,就会被生吞活剥。
这次再看,只觉得这皇宫哪哪都是金银和权势的味道。
或许是田梓落的心境变了吧。
上辈子作为一名基层畜牧员,这五年来,她过上了上辈子不敢想的美妙生活,每日里奴仆成群,有花不完的金银,不用为生活奔波,每天除了吃喝就是玩乐。
田梓落渐渐放宽了心,不再为“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发愁,纵情享受生活才不枉她穿越一场。欺君就欺君吧,她一个社畜,能过这样的生活,值了!
玄亲王带着田梓落昨日傍晚到的京城,田梓落只来得及拜见太后老人家。
今天一早,她爹玄亲王就被亲哥哥皇帝叫去了,她则要去后宫见她的姨母敏妃。
先皇后去世后,后位一直空着,这两年由纯妃主理后宫。
姨母敏妃派来接田梓落的宫女正低声交代“世子,敏妃娘娘与后宫诸位主子都在纯妃娘娘那边,纯妃娘娘听说世子要进宫,便让世子也去她那边坐坐,说是许久未见了,敏妃娘娘不好拒绝,让奴婢来接世子过去。”
纯妃?许久未见想见见她?她们很熟吗?
田梓落自然明白,这不过都是些场面话,她去走走过场就成了,朝宫女点头“嗯”了声示意自己明白了。
远远看见纯妃的钛蓝殿,人还没到,里头的欢声笑语就传了出来,听着倒挺有其乐融融的意思,至于其中掺了多少虚情,多少假意,这就不得而知了。
随着门口小太监的通报,里头的说笑声停了下来。
田梓落走进钛蓝殿,绕过雕花照壁,就觉得无数道打量的视线落在身上。
余光却瞧见,纯妃这殿中的花草似乎都是些名贵玩意,和当年皇后宫中一般无二了。
看来,不仅她田梓落变了,这皇宫种种,其实也都变了。
田梓落中规中矩地给各位娘娘行礼问安。
纯妃慈爱道:“快免了这些虚礼。”转头吩咐宫人赐座。
田梓落谢恩落座。
纯妃笑着道:“好些年没见着世子了,如今倒是出落得越发俊逸了,也不知道在柳州迷倒了多少姑娘家。”
田梓落忙说:“纯妃娘娘过奖了,我是英俊了点,但柳州比我好看的男儿比比皆是,我这模样在柳州,也就中上等吧。”
抬眸看去,只觉得这皇宫果然不一样了,瞧瞧纯妃那满头珠翠,哪里还是当年那位只含笑朝自己点头的纯贵人?田梓落甚至觉得那只大金凤簪,压得纯妃脖子都直不起来了。
纯妃和诸位娘娘们被田梓落这番回答逗得捂嘴“咯咯”直笑。
静妃的脸好像也变了,比当年白了些,啊,不是,原来是粉擦得有些厚了,她这一笑,似乎有什么正簌簌落下……
纯妃一副将田梓落当自家晚辈般亲昵打趣道:“我们田世子果然和别人不一样,瞧瞧这话说的。”
众人又是一阵附和。
纯妃又笑着问道:“听说你在柳州为了和人抢鹌鹑宴,将席面价格抬到了一百两银子?柳州的鹌鹑就那么好吃?”
柳州是玄亲王的封地,阳城是柳州的首府。京中众人习惯称玄亲王一家住在柳州,不会强调阳城。
田梓落却仿佛不知道一样,“柳州鹌鹑好不好吃我不知道,但阳城的鹌鹑是真的好吃。就鹌鹑那么个小玩意,炸的,烤的,炒肉丁什么的,花样可多了,那鹌鹑蛋都给弄出好几种做法,反正,嗯,好吃。”一副认真解释的口吻。
抢鹌鹑这事,还得从传旨太监说起。田梓落的爹是玄亲王,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因为被封了藩王,无诏不得进京,即使是亲娘太后的生日也一样需要皇帝的诏书。
传旨太监来阳城那天,正好是阳城西街的百味阁出新品的日子。百味阁的规矩,出新品的当天,新品菜式只开一桌,价高者得。第二天开始,每天加一桌,价格则按照前一天的成交价每天减一成。直到价格减到正常价,新品才不再限购。
在阳城,乃至整个柳州,甚至柳州附近,如今谁不以抢到百味阁的新品为傲?嗯,那是身份和财力的象征。
田梓落绘声绘色地跟大家解释了一番百味阁的规矩,末了道:“柳州可是我爹的封地,我自然不能坠了我爹的名头,怎么能让从别处赶来凑热闹的人抢了这头桌。不过百两银子,他们要是再敢往上涨我也不怕。那日还多亏了皇伯父,若不是宫中宣旨太监跟着玄亲王府的到百味阁寻我,那帮人估摸着也不会百两银子就让我得了头桌。”说完还像模像样地朝皇帝宫殿所在的方向做出感恩的表情。
在座各位久居深宫,显然对百味阁这别致的销售法子很有兴致,甚至有宫人悄悄咽起了口水。
王昭仪进宫时日尚短,不过最近这位田世子的传闻,她也听了不少,见纯妃起了头,田世子也挺好说话,忍不住问道:“听闻世子之前还因为和人抢鸽子,大打出手?”
田梓落表情有些尴尬,“那会儿不是不懂百味阁规矩嘛,一桌子鸽子被那帮人傻钱多的开到二百两了,这不是抢钱嘛,他们敢抢钱,本世子自然敢抢他们鸽子。”
到别人就是人傻钱多?玄亲王世子自己就是不坠玄亲王府名头?
众嫔妃算是领教了玄亲王世子这胡说八道的本领了。
“那怎么还听说世子跟人大打出手,世子最后打赢了吗?”王昭仪好奇追问。
“嗨,他们人多势众,我当时没准备,就……呵呵!”田梓落脸上的尴尬差点崩不住。
“在阳城,还有人敢对世子动手?太不把玄亲王府放在眼里了吧?”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田梓落义正言辞道:“这话就不对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不能仗着自己是世子就欺压百姓,鱼肉乡里,这岂不是给皇伯父添乱?”
哼,想以她之矛攻她之盾?休想!
话题扯上皇上,自然没人再敢往深处聊。
李贵人笑着说:“世子果然深明大义,我前几日听说,世子还曾为了蜂蜜自己去山里找,被蛰了满头的包,这是谣传吧?”
田梓落……
真是服了后宫这帮莺莺燕燕了,柳州离这里挺远的吧,怎么她们身处深宫,什么都能听说?
“嗯,是的,我是为了吃蜂蜜,自己去找的,可比下边人送来的香甜许多,不信,各位娘娘哪天试试?”田梓落不想跟这帮女人讲故事了。
奈何这些人似乎对田梓落来了兴致,一个个开始夸起田梓落,并问出新的“听说世子……”的问题。
直到郭嫔开口,“听说世子被退婚了?”
此话一出口,在场众人齐齐失声,前面还能违心夸几句,这可真没法夸了……
还是纯妃见场面太尴尬,叹息一声,“也是那姑娘没福分,我们世子模样家世哪一样不是顶顶好的,还是非分明,往后谁要是有福气当上世子妃,这好吃好喝的,要什么没有。”
这话,田梓落真心没法接了。都被退婚了,她总不能还吹嘘自己太优秀,或者去诋毁人家姑娘吧?
“往后也不知道便宜了谁家姑娘。”有人捧场接了纯妃的话,后面自然又再跟着许多吹捧。
纯妃许是被那一头珠翠和那支金叉压得抬不动脑袋了,她往后靠了靠,“大家都散了吧,让世子和敏妃去说说话。”
众人依言告退,田梓落也终于不用应付皇帝的这群女人了。
敏妃只留了贴身伺候的小宫女莺儿,莺儿识趣地站在门口,那个位置既保持了适当的距离,不会让人觉得敏妃与世子独处,又给敏妃二人留足了私人空间,只要两人说话声音小些,莺儿绝对听不见。
敏妃让田梓落坐在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就红了眼眶,“这些年,辛苦你了。”
“姨母,我不辛苦,您瞧瞧,我这些年也算是闯出些名堂了,那些娘娘们好些我都不认识,她们却都听说过我的事情,刚才不是一直夸我嘛!”田梓落混不吝道。
敏妃有些茫然,这孩子不会真以为那些人是夸她的吧?小心地往外头瞧了一眼,确定没有别人,这才压低声音道:“那些人的话,你可别信。”
话音刚落就有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过来了,还伴随了一阵阵念叨:“气死了,真是气死了,莺儿姐姐……”
莺儿看了敏妃一眼,忙朝那小宫女斥声道:“娘娘正和世子在说话呢。”
“是谁啊?”敏妃扬声问。
莺儿走了进来,“回娘娘的话,是小舞。”
叫小舞的小宫女跟在莺儿身后,进门就跪下请罪,“奴婢该死,打扰娘娘和世子,请娘娘责罚。”
敏妃摆摆手,“起来吧,往后少咋咋呼呼的,这又是上哪儿受气了?”
小舞揪着手里的帕子,偷眼瞄了田梓落一眼,垂着脑袋闷闷道:“那些人太过分了,奴婢刚从御膳房那边过来,一路上都听到人在议论世子。”
田梓落挑眉,“哦?议论我?”
敏妃见田梓落似乎对自己的名声浑然不觉,便朝小舞道:“都说了什么,如实招来。”
小舞朝田梓落磕了个头,道:“她们都在笑话世子,说世子不学无术,只知道吃喝玩乐,说玄亲王这一脉要毁在世子手里了,还说世子被退婚是活该,没有世家大族愿意将女儿嫁给世子这样的,世子往后也只能凑合娶个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的……”
小舞说话的时候,敏妃偷偷打量田梓落,原以为田梓落会错愕、惊讶、愤怒,可田梓落却像是听别人的事情一般,全程不见丝毫意外。
倒是把敏妃气得不轻,“宫里这些人太过分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田梓落安慰敏妃道:“姨母不用生气,人性如此,跟宫里宫外没有关系。”说完抬头朝跪着的小舞道:“小舞是吧?你先退下吧,我还有话要同姨母说。”
等小舞退下后,田梓落才收了先前一副什么也不懂的呆萌样,往圈椅里一靠,无奈中带着悲伤地低声感叹道:“姨母,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像我这样的,自己逍遥快活就可以了,总不能还要去挣个好名声吧?真要那样,不仅我辛苦,还会有很多人看我不顺眼,被太多人盯着,我容易翻船,到时候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敏妃听了田梓落这话,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无奈又怜爱地看着田梓落,思绪飘回了十六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