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骂他不用挑日子

街上那可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荣行简还躺在床上没起,虽然她早就醒了,但她实在不想迎头碰上程某人骑着高头大马衣锦还乡的日子。

前几日去程世昳家留罪证的时候,果不其然已经开始在销毁了。

青城的事应该还没有传到程世昳的耳里,程母知道厉害却也不敢为之。所以定是有已经决心站队的人在帮他。

好歹是抢出一片《五经正义》的内容来,只是这一片上并没有荣行简说的那个字。荣行简看着那一片上书《尚书》部分的残页沉默很久。

其他?

程家随着一场莫名的大火付之一炬了,程母顺理成章的搬入了城里为探花郎准备的宅子。

今日庆祝,便是在程家新宅前。

等到晌午过后,荣行简这才与母亲说了一声,优哉游哉的坐上小马车往城东头去了。路上经过自家糕点铺时拿了两盒新出的糕点带着。

她昨日递了拜帖,今日到李司判府上顺顺当当的就有人领了进去。

客堂里,荣行简用茶碗盖儿撇开茶叶,微微啜了一口,入口微苦不涩,回味甘冽。看来这样的喝茶方法在官家贵胄中开始流行了,像自家里,茶叶都是用来熬茶粥的。

也许可以告诉爹在这上面找生意。

一盏茶喝了一半,李判司才来,虽是休沐日她似乎也十分繁忙。毕竟统领司功、司仓、司户等几位曹参军,比三位上佐官的实权更大。

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知道了她是女扮男装,也好,如此反而保险。

“不知荣姑娘来府上有何要事?”李念坐下喝了一口茶,说着拈起了手旁碟子里的糕点。这糕点雪白,中心点了红,宛若雪中梅。一口咬下去清甜不腻,因有夹心湿润可口,不会太干。夹心内馅儿色泽橙红,甘甜如蜜,却散发着果香,微微的颗粒使软糯的米糕口感丰富了起来。

荣行简行了礼道:“大人可听说了程家大火?”

“必然。”李念点头,神色晦暗,她饶有深意的看向荣行简道:“这事复杂了。”

“我懂得。”荣行简道:“只是仍有一事需要大人指点。我听闻本地纸造局三年前制了一批竹纸,只是过后再未用本地竹做原料可确有其事?”

“确有。”李念回忆了一下:“本地可用于造纸的竹产于陇南,质量却仍不如江南竹纸。三年前在陇南开分田时,便将最大的一片竹林伐了,干脆尽低价给造纸局拿去了。此后本地造纸局再未从陇南伐竹,只用麦秆加狼毒造纸。”

荣行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大人,官衙可有此事的确切记载?”

“此属要务,有载。”说完李大人又吃了一块儿糕点。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荣行简并未把一切都托付给这位卧薪尝胆女子,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荣行简顺势换了话题:“青城东南隅因是贡院所在,常有商贩售书。但内容质量良莠不齐,坑蒙拐骗时有发生。不知大人对此可有担心?”

“哦?荣姑娘有办法?”李念并未表露自己是否担心,而是先要看看荣行简的本事和她是什么意思。

荣行简微微一笑:“若是仅我荣某一人,断无法为之。只是荣家有门路,对来往贩售来路去路有了解,我又对写本抄本略懂一二,瞌睡遇上枕头罢了。只是到底涉及经义要略,还得大人首肯放行。”

“只你在东南辨书一事,我倒能做主。只是......”李念的眼神极有深意:“青城扼守西域商道通往中原要处,你荣家商富比官,若是再把这文人经要也交给你们,相当于给你荣家牵上了一条通天路。”

“我敢给,你荣家能要吗?!敢要吗?!”

“李大人误会了。”荣行简并没有被吓唬住,穿到这里时间越长,她愈加的沉静,气定神闲道:“我只是想借荣家之便,自己做点无本的小买卖,希望大人应允而已,荣家并无藉此通天之意。”

李判司看着她的神情,知道了她的意思,顿了顿道:“此事无妨,你去做就是。”

荣行简内心一喜,家中钱财都是走账的,而她要为了以后的咸鱼躺平生活做好万全的准备,这是第一步。她站起来再次行礼,郑重道:“多谢大人。”

“大人曾赐我‘居敬’二字,与我又有救命之恩,堪比再造,大恩不言谢,荣某必将铭记在心。”

李判司笑了笑:“行了,也没让你记着,举手之劳罢了。你若有心,便常给我送些这不知名的糕点来。”

“好!”荣行简也笑了:“承蒙大人喜爱,这是蜜瓜米糕,内馅儿用的是民勤蜜瓜熬成的瓜酱,米糕学了巴蜀一带的做法,是荣记铺子新出的糕点。”

“民勤蜜瓜?民勤能出瓜?”李念震惊了一下,瞬间就意识到了这其中的重点,神色郑重:“民勤常年苦旱,早晚寒冷,晌午炎热,颗粒难收,百姓苦不堪言。”

“此民勤是彼民勤吗?”

“正是。”荣行简拱手,这才是她这次前来李府上的使命!

这两年陇上雨水还算丰沛,石羊河的水量也大了,荣家商队两年前发现此地有农民种了西洲的瓜种,皮薄光滑,瓜瓤水甜。商队当家的立刻发现了其中商机,报告给了爹,爹当机立断投了一笔钱,运了西洲各样瓜种瓜苗在民勤试验,如今才算有了一点成果。

若想扩大种植面,仅靠一个富商是做不到的。

但这却是利政利民的事。这是在给李判司送政绩上门。

李念微微有些激动:“如此,民勤百姓有救了!”她也知道对自己的利好,不过她先开始构思了怎么在民勤发展瓜田,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民勤百姓有其他出路。

种种条件限制之下,该怎么发展瓜田与后世不同,怎么种植,怎么收成。荣行简对此一概不知,此事得全权交给当代的农民和官员。她只能借时代之利,给出一个方向:“大人,民勤灌溉看天,因此不易求量,应求精!若是能选育出瓜皮金黄亮泽甘甜如蜜的蜜瓜,可考虑作贡品上呈,个中产量还得大人把控。”

“你有心了。”李判司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荣行简:“如此,择日还请荣父到府内相商采买相关事宜。”

荣行简知道,自己的使命目的达到了。

她起身准备离开:“与官之官,乃是官僚。与民之官,才是父母官。”

“李大人,你与其他人不一样,身为父母官,更要保全自己,才能替我等庶民谋生路。”

“小女告退。”

荣行简坐在小马车里晃晃悠悠心情舒畅,傍晚的斜阳从门帘缝隙洒在她的手上。今日到李府的三件事算是全办妥了,一时之间连程世昳今日衣锦还乡的不爽都忘记了。

小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荣府的车夫隔着帘子说道:“小姐,前方有一架大车截停了咱们。”

荣行简因为突然停下来而身形有些不稳,扶住了车箱问道:“车上可有标记?你可认得是哪家的马车?”

“有标记,小的认不得”车夫回答道。

听了这话,荣行简起身撩开门帘向前看去,竟是一架崭新气派的马车,车厢上竟还开了雕花窗,在车门头上挂着一牌子。

这个距离,荣行简有些看不太清楚,她眯着眼睛调整,试图看清楚。

刚刚看清一个“程”字,马车的主人下来了。

他一身藏蓝色绣兽吉服,斜绑着一朵扎眼的红绸花,看着荣行简朗声笑道:“居敬,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程世昳。”

荣行简皱了皱眉头,充满嫌弃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荣行简看着走过来的程世昳没下车,将门帘挂在耳轓上,坐回了座上。

按规矩,荣行简这样的贱商、庶民,见了探花是要行大礼的。□□行简反而坐下来,而且她拿捏的住心虚的程世昳必然不会强迫她行礼,或是大庭广众之下当街伤害她。

他那样的人,有仇报仇也是来阴的。

程世昳站在荣府的马车旁,微微仰起头看着端坐的荣行简,一时有些恍惚,仿佛他又回到了第一次看见荣府时,变成了那个既自卑又渴望的自己。

他偏了偏头看见了自己的新马车,那崭新的车轴,气派的车盖,雕花的车窗,他突然生气了。

凭什么!一个贱商的女子端坐在那里,俯视自己!

她凭什么!?

他脸上没有了笑意:“听闻荣姑娘为了我自尽,未免实在有些没有自知之明。贱商自尽十个,也攀不起新科探花,朝廷命官。姑娘不如听我一句劝,这好死不如赖活。”

荣行简还是俯视着他,不急不缓的开口:“怎么程公子乘车若乘龙呢?这可是大不敬。”

“呵呵”程世昳笑了,他朝东拱了拱手“此乃御赐车架,岂是尔等可妄加猜测的?”

荣行简也笑了:“未曾想程公子有忍人所不能忍之志,差可拟卧薪尝胆之志了。”

“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 ”

“程公子今得车一架,差可拟越王,但如宋有曹商者在世,我等燕国贱商不如,不如!”

程世昳的脸瞬间憋的通红,咬牙切齿的要喷出火星来,他一只手紧紧捏着胸口的红绸花,捏的变了形,身后的车架再不能给他一丝底气,他恨恨地盯着荣行简:“贱人!”

她!她竟敢骂自己像宋国曹商一样是给人舔痔疮、破痈吸脓,治好了才得了这一架车!

她怎么敢!怎么配!恶心不恶心!这个贱人,不把其千刀万剐不能解心头之恨!

作者有话要说:【1】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庄子集释》卷十上〈杂篇·列御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