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两日后,是苏初景的生辰。
依时人习俗,生辰宴一般摆在午时,苏家却独树一帜,将宴席安排在了傍晚。
月珑一直觉得苏家人对苏初景多有怠慢忽视,但意料之外的,这次生辰宴倒是准备得有模有样。
到了时辰,苏重夫妇领着二子站在门口,亲自恭迎来客。
苏家请的客人全都是富贵人家,穿衣打扮皆不俗。迎客时,苏重满脸堆笑,亲善至极。
客人们大多准时,唯有一位客人晚了小半个时辰还未到,然苏重一直在门口候着,耐心至极。
当最后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府门时,苏重露出惊喜之色,赶忙上前相迎。
“乔大人大驾光临,让寒舍蓬荜生辉啊。”苏重亲自扶着乔县令下马车,谄媚道。
乔县令敷衍地点点头,向一旁看去,一眼便瞧见了仪表如天人一般的苏初景。
他道:“这位就是令郎吧?”
苏重憨笑两声,“大人慧眼,正是犬子。”
乔县令颔首赞叹:“传言不虚,令郎果真是人中龙凤,难怪能被上天选中。”
苏重应和了几句,恭敬地将乔县令请进了苏府。
孙巧和苏显荣紧随其后。
孙巧扯了扯苏显荣,提醒他:“你爹特意迎合乔大人空闲时辰,把生辰宴改到现在,包括宴请的其他客人,都是在为你铺路。你进去后可要好好表现,别白费了你爹的心思。”
苏显荣腰板挺直了些,连声应好。
苏初景则像个局外人,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上个月,苏家移植了几坛珍稀花卉入府,为了让宾客欣赏,苏家特意将宴席摆在了院内。
“感谢各位今日赏苏某面子,来参加犬子生辰宴。景儿他七岁便拜入了静相宗,这几年来,他一直苦心修炼,在宗门内也算是小有成就。前几日,他总算得了空闲下山。各位应当都没有见过他,今日,也算是他第一次见各位叔叔伯伯了。”
苏重一番场面话后,唤苏初景:“景儿,来同你各位叔叔伯伯问好。”
月珑第一次听苏重唤苏初景,唤得这般亲厚。
她不了解凡间交际种种,却也能猜到,苏重突然换了一副面孔,无非是想利用这些人对修仙者的崇拜,巴结靠山。
她担忧地向苏初景望去,也不知他看出来没有,是否会为此伤心?
苏初景正在喝茶,即便听到苏显荣点了他的名,也没放下杯子。
场面寂静了许久。
孙巧拉了拉他的袖子,近乎哀求道:“景儿,你答应过的,只要我们以后不再烦你,你会配合今日的生辰宴。”
苏初景斜睨了她一眼,并未搭理。
然在察觉到月珑的视线后,他回以一笑,之后才放下杯子,拂袖起身,朝客位作揖道:“晚辈苏初景,见过各位叔伯。”
众人纷纷望向苏初景,有打量,有欣赏。
在入府时,他们都曾匆匆一撇,但现在细细看来,还是不免感到惊艳。
很快,原本端着的客人像是炸了锅。
“不愧是本县唯一的修仙之士,这比传闻还要来的优秀啊!”
“不知仙门修士是否真的可以不食五谷?还可以上天飞行?”
“苏小公子如今修炼到什么境界了,离飞升还有多久?”
对于客人们的夸赞和提问,苏初景气度从容地尽数回答了,即便有要求他表演一下仙家术法,他也没有推脱,一一满足了他们的要求。
月珑看在眼中,直感叹苏初景脾气好,要她应付这么多陌生人的要求,她可做不到。
渠汲同样不禁感慨:“这小子那么小的年纪,却能如此面面俱到,不容易啊。”
就连对苏初景有偏见的渠汲,也毫不吝啬地给予了苏初景夸赞,但身为他亲生父亲的苏重,却没表露出一点儿赞赏之意。
待苏初景应付了客人小半个时辰后,他按下苏初景肩头,转而拉起了苏显荣。
“不瞒各位,当年静相宗长老途径本县,本是看中了长子荣儿。论天资气运乃至是仙缘,荣儿更在弟弟之上。奈何荣儿他愚孝,不肯舍下我们夫妻俩,这才将登入仙门的机会让给了弟弟。唉,都是我们两口子连累了这傻小子,否则如今得道的便是荣儿了。不过,也幸得那位长老所言,说我们荣儿即便不登入仙门,此生也是福泽延绵,佑亲友安康。”
苏重一言三叹气,神情真诚又遗憾,登时便让来客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更“优秀”的苏显荣身上。
月珑却是戏谑冷笑。
看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这生辰宴真正是为谁办的。
苏重借苏初景仙门高徒的身份,请来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为的是给只懂享乐的苏显荣铺一份便利。
她并非不能理解,苏重为了苏显荣的前景胡乱编造一通,但她不能认同,他靠着贬低苏初景去衬托苏显荣,说的好像苏初景不孝,天资不佳似的。
同为他苏家的骨肉,凭什么苏初景要放低自己,为他人作嫁衣裳,却得不到父母的一点儿疼爱?
苏重声情并茂地讲述了苏显荣的不俗后,便一手牵上夫人,一手拽着长子,去往客桌敬酒,给长子一一引荐贵客。
在场的客人在县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苏家却是暴发户,没有家族底蕴,夫妇二人也缺乏教养。若非苏初景成为仙门高徒,他们本不会把苏家放在眼中。而近两年,他们一次都没瞧见过苏初景真人,这让他们愈发懒得应付苏家人,甚至一度怀疑,苏初景是否是苏家编造出来的。
今日他们参加这生辰宴,半是为了沾一沾仙门的气运,半是为了探一探虚实。
在见到苏初景后,他们这两年的怀疑扫荡而空,并且愈发相信‘近仙者,厚积运’的说法,毕竟像苏重夫妇这样的底子都能发家,这由不得他们不信。
而有了苏初景的存在,苏显荣的仙缘和福泽,也变得异常可信。
因此当苏重领着家眷向他们敬酒时,他们皆友好相待,甚至在苏重话里话外暗示他们多多提携苏显荣时,他们也都笑着应下了。
一时间,各个宴桌都很是和谐。
主人家的那一桌,独余苏初景,形单影只地面对一桌酒菜,身影孤独怜弱。
所有人的眼中只剩下利益,忙着结交攀附关系,想着积攒气运,却无人记得,今日这场筵席是苏初景的生辰宴,没有一人恭贺他的生辰。
苏初景置身事外地望着眼前的热闹,眼神平静无波。
他早习惯了利用别人,舍弃无用之人,也早已习惯了被如此对待。
他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安静等待这场名义上为他而办的生辰宴结束。
待晚云遮月,酒过数巡,众人目的皆达到,终于有了散席之意。
苏重三人全程都在巴结贵人,不曾坐下,临到客人走时,也亲自去相送。
最先离席的是乔县令,苏重搀着乔县令,仿若多年密友,相谈甚欢,可还没走出两步,天上掉下一物,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惊吓的情绪还没上头,他们耳边便听得“噼噼啪啪”的声响,将几人吓得倒吸一口气,苏显荣更是因为极度惊惧而跌坐在了地上。
等好不容易缓下情绪,几人才看清,落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串鞭炮。
苏重赶忙拽起苏显荣,但乔县令已把苏显荣的狼狈看在眼里,顿时对苏重之前所言产生了质疑。
苏重多年察言观色,立时就明白自己今晚白忙乎了。
他火气一下子涌上心头,登时就开口怒喊:“是谁……”
“砰!砰!”
苏重的声音被一声又一声天际的巨响轻易盖过。
众人闻声,纷纷抬头向天上看去,只见绚丽的烟花点燃了无穷的黑暗,短暂地带回白昼。
璀璨的烟火争相绽放,美得不可方物,只可惜烟花易散,一瞬即逝。
火光四散,却未下坠熄灭,而是如流星一般相互牵引,凝结成一个光团,仿佛在酝酿着一股强大的力量。
在凡世间,烟花并不少见,但这等奇异的烟花,在场之人却是一个也都不曾见过。
当下,所有人都被烟花吸引,惊叹声此起彼伏。
苏初景也不禁抬头。
只他,瞧见了坐在屋顶上的那名少女。
四目相对,月珑朝他灿然一笑。
下一瞬,少女身后最后一次烟花绽放,火花相融相合,竟化身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盘旋于苍穹之间!
与此同时,院子里纷纷落落飘下奇异红花,在黑夜中闪着赤红光晕,散出沁人心脾的奇香。一时间,众人都好似置身于仙境,直觉得此景美得如梦如幻。
“静相宗第一高徒苏初景,祝贺你十四岁了!愿你往后余生,日日俱如意,岁岁常喜乐!”
张扬的声音划破寂静。
少女的身影映照在凤凰的光影之下,笑得明媚灵动。
苏初景难得发怔,望着月珑,久久没能回神。
这是他出生以来,见过最美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