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沈瑶温和的鼓励，周清反而退缩了。

自从他的灵体被困在这个画室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在死亡的痛苦之中反复煎熬懊悔。

是想要再看妈妈一眼的念头支撑着他，才让他没有在这种痛苦和煎熬之中化作嗜杀厉鬼。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的心愿，比惩罚害死他的仇人曝光仇人的恶行还要浓烈的心愿。

可是当听到沈遥这句话的瞬间，周清反而害怕了。

他害怕见到他的妈妈，害怕看到妈妈痛苦流泪的眼睛和斑白的头发，更害怕听到妈妈崩溃的哭诉，控诉他为什么抛下妈妈自杀。

这一刻周清不再阴森可怕，他像是一个受尽了欺负的迷途孩子，茫然地同沈瑶对视着。

“去吧。”

沈瑶仿佛看破了周清的内心，她朝对方微微颌首，而后凌空画了一道符咒，轻轻敲击半空。

‘叮咚’一声脆响，金色的符咒消散了，俄顷，周清的面前凝聚出了金色的符咒虚影，符咒化作点点金光落在了周清身上。

周清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下一秒他错愕地看向了自己的手臂，他的手臂从死人般的苍白变得鲜活而又凝实。

“大师？”

周清错愕地看向沈瑶，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

沈瑶笑了起来：“真要感谢的话就打钱刷榜，我可没有收男孩子眼泪的癖好。”

周清脸上的感动顿时消失了，变成了哭笑不得，不过他依旧十分感激。

“记住，鸡叫之前你要赶紧回来，否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会让你魂飞魄散。”

周清点了点头，他正要迈步朝画室外走去，就听沈瑶又问：“有手机吗？”

周清：“？”

沈瑶摸了摸鼻尖：“我们还在直播连线呢，直播还要继续，你带个手机再走。”

周清了然，他承了沈瑶的情，自然会协助直播间正常运转，他打了个响指，桌子上张方的手机瞬间飞了起来，连入了沈瑶的直播间：“放心，我绝对挑个最好的角度拍摄，虽然我没有学过，但是对拍摄构图也有心得的。”

果然如周清说的那样，他操控手机比甜甜红稳定多了，悬空的手机还将他自己也拍了进去，甚至将废弃的画室和漆黑荒僻的郊外拍出了几分怪诞的意境之美。

随着周清跑起来，他拍摄的画面甚至有种3D动漫小人跑酷的即视感，惹得观看直播的观众们新奇又欢喜的吱哇乱叫，喊着让周清和沈瑶合作开发游戏，一个写剧本一个做画师。

可以说，如果周清没有因为那次的恶劣戏弄死亡的话，等他长大成人，他一定是个非常出色的艺术家。

随着周清跑出画室，直播间的观众们的注意力也都被周清夺走了。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周清身上时，系统却小声惊呼起来：“宿主，你的脸？”

沈瑶看着直播镜头中的自己揉了揉脸，先前因为甜甜红的打赏而细腻的肌肤，此时又开始变得泛黄干枯。

“怎么回事啊宿主？”

相比于系统的惊惶，沈瑶这个出现变化的本人反而淡定的不得了：“没什么事，消耗功德消耗的。”

直播间连线了沈瑶和周清，也让沈瑶定位到了周清所在地，所以沈瑶才能隔空将符咒送到周清面前。

而沈瑶送过去的金色符箓根本就是她之前获取的功德。

先前就说了，功德可以净化沈瑶的躯体，让这具磨损严重的身躯逐渐恢复往日光彩，可是为了让周清暂时性地获得活人一般的状态，她消耗了自己的功德，身体的状态自然也就下降了。

系统的表情有些复杂，它对宿主又有了新的认识，它发现沈瑶也并没有那么魔王嘛。

还不等系统反思自己之前是不是心思龌蹉把宿主想的太坏了，就听沈瑶语气平静地又接了一句：“没关系，消耗的功德最后都会成倍还回来的，我从不做亏本的交易，周清是个好孩子。”

系统：“……”

对不起，还是它天真了。

在系统和沈瑶交流的空闲之中，周清已经飞速地跑回了家。

此时直播间里阴阳两界的观众也在各自的世界讨论了起来。

黑粉之中终究还是有些清醒人的，之前甜甜红的剧本他们还坚信是沈瑶找人演出来的，可是周清这个剧本实在太诡异了。

【这个巷子……太眼熟了，这好像就是我家旁边的巷子，我的天，我现在胳膊上起满了鸡皮疙瘩，当初春航中学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只能说周清的妈妈的确住在这个巷子里。】

【你们说，主播的通灵直播到底是提前拍摄的剧本，还是真的啊。】

可是没有人能够给他答案，而能够说出答案的阴魂们却隔着两界壁障，无法和活人们直接交流。

阴魂们比观看的黑粉们还要激动，方才沈瑶一道符箓凝实了周清灵体的这一幕给他们带来的刺激太大了。

“你们说我现在天天去十字路口捡冥钞，我还有希望刷大火箭做主播的榜一，感受一下主播宠粉的威力吗？”

其他阴魂嘲笑了起来：“纸片鬼，你当初是偷家里的钱出轨，被老婆追着打才出车祸的，你就算刷成榜一，你家人有愿意看见你的吗？”

说话的那个扁成纸片的鬼顿时不吭声了。

“这个小娘们好香，我一定要吃掉她，嘿嘿嘿嘿。”

就在阴魂们挨挨挤挤凑在一块说话的时候，霸占了连线最好位置的那团黑雾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黑雾之中那双猩红的眼睛流露出垂涎欲滴的冷酷贪婪还有恶意。

虽然沈瑶展露了几分手段，但是黑雾并没有把沈瑶放在眼中，毕竟沈瑶太过年轻，又是个柔弱的女性，而满身功德和灵力的沈瑶在黑雾眼底，就是个充满了诱惑的等待它去吞噬的大餐。

嬉笑的阴魂们瞧见黑雾说话顿时就不吭声了。

这团可怖的黑雾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是出现的时候就浑身缠满了黑暗的恶意。

虽然阴魂们之间并没有互相比试过，可大家都猜测这团黑雾最起码也是一个鬼王级别的凶鬼。

一时间阴魂们都有些替沈瑶担忧，看直播看到了现在，它们对能够连线阴间的沈瑶都抱有好感。

阴阳两界是有壁障的，普通的魂体并不能随意地突破这道壁障，除非它们受到了人类的邀请，或者通过某种特殊的媒介才能跨越壁障。

而通过观看这两次直播，它们也意识到沈瑶可以让它们短暂地连接上阳间，给阳间的亲人带上话，或者完成死前的遗憾。

这让阴魂们如何不捧着沈瑶，如何不对沈瑶有好感。

可那团黑雾毕竟太可怕了，这些阴魂纵然厌恶黑雾，有心想要帮助沈瑶，却没有这个实力，只能暗暗地替沈瑶担心。

阴魂们和活人黑粉们讨论之间，周清已经到了巷子最深处的破旧平房前停下了脚步。

他在门口徘徊着，反复再三地抬起手又放下，畏缩般地轻轻敲了两下门，又满心恐惧地收回了手。

就在周清站在平房门口，因为种种复杂的情绪产生近乡情怯的感情后，平房的门一下子开了，门后一个苍老的妇人摸索着，充满希冀地唤着：“阿毛，是你吗，阿毛？”

阿毛是周清的小名，因为他刚出生的时候毛发浓密，所以爸爸妈妈就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小名。

他们家在最开始也没有那么穷的，而是住在还算干净的小区楼房里，过着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可是好景不长，他爸爸得了癌症死了，家里变卖了房子还医药费，后来妈妈守着他，期盼着他考上中央美院，他们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但是他也死了。

被妇人抱在怀里的一瞬间周清哭了，他清楚地看到妈妈的眼睛瞎了，头发也全白了。

“妈~”

周清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嘴唇蠕动着喊住了朝思暮想的名字。

妇人抖着手既欢喜又难过地摸着周清的头发、身体、手，一遍一遍喊他的小名：“阿毛，宝贝，妈妈的宝宝，你终于回来看妈妈了。”

“妈妈一直等你放学，你这孩子还这么调皮，放学了也不知道赶紧回来，还要让妈妈担心，妈妈都说了学费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你不用操心的。”

周清哭的身体都在抖，他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妈妈的问题，更不知道该如何残忍地打破妈妈的幻想，让妈妈清晰地意识到，今夜过后，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母子俩拥抱着，享受着深夜之中，阴阳界壁打碎以后难得的相聚。

旁边邻居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口走出来一个穿着艳俗睡裙的中年大妈，大妈骂骂咧咧地看向妇人：“大半夜的，嚎什么嚎，黄茜，都给你说多少回了，你那个美术生儿子死了，回不来了，你整天都发什么梦呢。”

大妈说完还带了几分尖酸地嗤了一声：“听说是不知检点勾引男老师，事发以后承受不住自杀的呢，切，什么优秀的宝贝儿子啊，哎呀，真是恶心死了同性恋。”

大妈看不见周清，还以为又是黄茜这个克夫克子的晦气玩意儿在半夜里发癫，幻想自己同性恋儿子回家了。

周清眼底瞬间翻涌出阴森的黑暗，他在黄茜的怀里攥紧了拳头。

黄茜却一把将周清护在了身后，她又变成了那个普通平凡，可为了儿子却能像战斗的公鸡一般骄傲又厉害的妈妈。

黄茜听着方向，不客气地冲着大妈吐了口口水：“呸，闭上你的臭嘴，我儿子品行兼优，他一门心思要出息了孝敬我，根本不会勾引老师。”

“还有，我告诉你，我儿子也绝对不是自杀的，他根本不是会自杀的人，我相信我自己的孩子，他绝不是你们口中那样的人。”

黄茜的气势镇住了大妈，大妈怵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不和发疯的女人计较，大妈小声嘀咕了一句：“警察都说了是自杀了，你信不信有什么用。”

然后她关上了门。

一缕黑气悄无声息地缠了上去，而后用力一拽，大妈直接扑在了狗屎上，顿时又气又恼的大骂起来。

周清收起了逸散出的黑气，看向了黄茜。

“妈。”

他心底情绪翻涌，眼圈再次红了，没想到他死了这么久了，他的妈妈还这样保护他，哪怕只是空虚的名声。

可是他不孝，他真的是自杀，哪怕起因是那些人恶劣的捉弄，可他也是自杀死的，他连最后一点利益都没办法为妈妈争取。

黄茜摩挲着他的脸：“好孩子，只要妈妈还有一口气在，一定会为你追回公道，让你能够安心。”

周清嘴唇蠕动着，最后只轻轻道：“妈妈，你好好生活，不要再记挂我了。”

天际的黑暗开始消退，露出了一点点鱼肚白。

黄茜感受到了亮光，似乎是因为母子血脉相连的天性一般，她预感到了周清的情况。

她最后狠狠地搂住了周清，然后一把推开了周清：“孩子，你走吧，你也不要再记挂妈妈了。”

周清死死抿着唇，他不像一个怨气深重的恶鬼，反而像是无措迷茫的孩子，或者说，他本来就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再长大的孩子了。

黄茜像是生怕周清不肯离开，她强忍着眼泪，当着周清的面狠狠地关上了房门。

直播间里已经哭的稀里哗啦了，黑粉们全都忘记了他们的初衷，已经彻底沉浸在了周清的故事中。

【呜呜呜，我以前只是把这件事当成八卦看的，八卦吃瓜猎奇故事，可是从来没想到这对当事人是多惨重的摧残和伤痛。】

【他本来可以有美好的未来，现在全都毁了，他不是自杀，那根本不是自杀，他是被逼死的。】

【妈妈好可怜啊，妈妈也好伟大，她一直全心全意地相信着儿子，哪怕儿子已经死了，她也瞎了老了，头发都白了，她都不放弃，真是个伟大的女人。】

【那群逼死周清的狗*都去死啊，凭什么他们还能好好活着，周清这样的人却要身在地狱，就因为他们有钱吗？】

【对那群人来说只是一场恶劣的玩笑，可摧毁的却是一个本来就脆弱的家庭，太过分了，如果主播揭露的是真相，那这件事一定得严查，不然这世间哪还有公道！】

周清最后深深地看了家门一眼，然后一边哭着一边擦着眼泪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仗着自己只是一道灵体，飘行的速度十分快，可以无视车辆楼房，飞速地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网友们本来还在怒骂凶手，一扫眼看见周清的动作顿时错愕。

【他这是要去哪里，这不是去画室的路吧？】

沈瑶看着周清的行动方向也微微蹙起眉头，她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太妙的感觉，这股感觉转瞬而逝，像是细小的针尖扎了她一把，然后又消失一样突兀。

周清怕沈瑶误会，他头也不回地解释起来：“我想最后再看一眼毕老师，在学校里是他照顾我许多，当初那件事后也是毕老师开导我的，以前我本来想考上了以后再好好报答他，可是我死的太突然了，就一直没来得及对毕老师说一声感谢，如果毕老师没有搬走的话，我想亲口对他说一声谢谢。”

周清是个老实的好孩子，善良又感恩，他会这么说也不奇怪。

他跑过去的速度很快，又能够无视墙壁的阻挡，没一会儿就到了毕老师的家。

和周清家那边破烂脏旧的小巷子不同，毕老师住在一个还算高档的小区里，环境优美怡人，住的还是一楼带院子的大平层，周围的环境看起来很是舒适温馨。

毕老师有起早备课的习惯，周清这个时候进去，应当还能撞上早起的毕老师，也算全了他们曾经的师徒之情。

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当周清进入到毕老师家以后，并没有看到毕老师的身影。

外面看起来温馨舒适的小区，走进去后屋里却陡然昏暗了好多度，仔细一看发现客厅里竟然摆满了一整圈的蜡烛，这些蜡烛交错着在房间墙角放了一圈，蜡烛幽暗的黄色光芒晃动着，将毕老师的房间照的诡谲而又昏沉。

就在房间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张硕大的黑白相片，那张相片上的人苍白而又惨淡，漆黑的眼珠子给人一种十分不适的死沉，沉默而又阴冷地凝视着房间门口，正好和走进房间的周清对视上。

这张照片中的人，赫然就是周清口中的毕老师。

“这不可能！”

周清错愕地倒抽一口冷气。

他死的时候毕老师风华正茂，毕老师为人又斯文温柔，对每个学生都有问必答，还不嫌弃他家境贫寒，欣赏他的才华对他照顾有加。

这样的老师怎么会死，又是怎么死的？

在毕老师占据了大半面墙的遗照面前，周清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此时沈瑶的声音也从直播间里传了出来，带了几分罕见的紧绷：“周清快走。”

可是已经晚了，昏暗的烛火开始摇曳晃动起来，光圈在房间中重重叠叠的，晃成了一个怪异而又巨大的同心圆图案。

图案最中心的一点空白越来越大，而后生出了无穷吸引力，直接将来不及离开的周清吸了进去。

巨大遗照中的毕老师嘴角也微妙地勾起，露出了渗人的恶意微笑。

直播间里瞬间就炸锅了。

【沈瑶这女人真损啊，前有甜甜红，这又有周清，这是打定主意不让我们睡觉了是吧。】

【我们只不过想找一点沈瑶的黑料罢了，可沈瑶更狠呐，她是想让我们睡不了觉，她要我们的命啊！】

当事情发生的一瞬间，沈瑶也唰地站了起来，表情像是结了一层冰霜般的冷，看的系统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好一会儿，就见沈瑶的唇角微微弯了起来，露出了一点令人脊背生凉的笑意，她轻轻道：“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