凫城是魔修的地界，自然不可能有宵禁。

可凫城地处偏远，夜里也算不得多繁华。

衍芜从容府走出来，拐了个弯儿，就来到主道上。

月明星疏，街上倒是有不少“人”——如果披着斗篷，施法混淆容貌，行色匆匆，恶意冲天也算人的话。

衍芜神色谨慎，步伐轻如落叶，小声问：“魔使大人……您在吗？”

半晌，识海之中传来一道声音：【在，不过我隐匿了身形气息。你只管往前走。】

衍芜这才似乎放下心来，贴着墙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往东四条走。

东四条这边看着比主道上还要阴森，连个“人”都没有。

尽管贴着冷冰冰的墙边，但衍芜竟然觉得，这街道比这墙根儿可要冷多了。

他将手缩入袖子里，淡淡呼出一口热气。

热气都往墙边飘。

诡谲至极。

衍芜似乎极为恐惧，眼珠子也跟着热气，瞥向墙边。

半晌，又道：“魔使大人……”

容昭云：【嗯？】

衍芜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没事。是我太过胆小，想着若是喊出你的名号，大概会更安全……”

容昭云：……

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吗？！难不成她的名号还能止小儿夜啼，驱散妖魔鬼怪？

但容昭云还是应下：【……随你。】

衍芜有点小怂，却又强装镇定。

太像她的师尊。

而且，容昭云却“看”得分明：

让衍芜觉察到寒意的并非夜风，而是一个个飘过的修士，也是魔修中极其特殊的一支——鬼修。

他们在月色下，没有影子。

鬼修行迹鬼魅，在夜间极为活跃，数量也十分稀少，但却有一项天赋优势，修为低于它们的，无法看清他们的身形。

虽然这鬼修大部分没什么脑子，数量又很少，但论起暗杀，也是一支好手。

但这群鬼修，却在巡逻。

都是金丹境，所以衍芜才没有发现。

这样不算是坏事。毕竟这几个鬼修一个脖子歪向一侧，一个两个膝盖之下还在淌着粘稠的像血一样的玩意，还有一个大概有过什么与众不同的经历，像是蚯蚓一般，在地上匍匐前行。

有碍观瞻。

若是跟师尊一样胆子不大的衍芜看见，怕不是要昏过去。

容昭云腹诽。

浑然不知的衍芜已经拐进东四条巷子里，找到第八个门，摸到门口南边的石墩子。

手中握着一柄平平无奇的匕首，在左侧三分的位置，刻下一个万字符。

只见，这原本的石墩子忽然消失。地面上出现一个阴风阵阵的黑洞。

衍芜没来得及反应，便直直掉了下去。

而那几个巡逻的鬼修，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现一样，只避开这第八个门。

容昭云没有迟疑，紧跟衍芜，跨入其中。

暗色景色飞速流转，只余残影。

是个传送法阵。

一阵天旋地转后，容昭云站定，却见四周并不是栖简最喜欢的暗黑风，反而……很正常。

魔植错落有致，掩着一小型飞瀑，水景正对着的，是一座大概两层高的小楼。

看着平平无奇，实则在出入口出都贴了些符纸，还有几件房舍，布下了防御和攻击性法阵。

容昭云立在原处，并未轻举妄动。

衍芜因为不适应这高速运转的传送法阵，扶着一旁的树低头狂吐。

待她吐完，长榕魔树的一条根须便从地底伸出，将这一滩秽物清理干净，还铺上了新的土。

一穿着宽大的黑袍，戴面具的女子款款穿越柳昏花暝，行迹如鬼魅，突然靠近。

面具额间的位置，以珠翠贴了一朵桃花。

黑袍袍角，以金丝线绣了个“栖”字。

……果真是栖简那嗜黑风爱好者的给属下配置的统一的衣裳。

容昭云见过许多，熟悉无比，但这面具人走路的姿势和状态，却又透着几分怪谲。

她按下手中蠢蠢欲动的银链。

衍芜见到来人，当即上前一步，恭敬地奉上红檀木匣，低眉顺眼：“桃花鬼大人……我拿到了信物！”

可女子并没有去接，反问：“只一天的功夫，你如何能骗过魔使，拿到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说，你背叛了栖简大人，私通魔使，拿了个假的来骗我？”

衍芜：“桃花鬼大人说笑……小人还需要大人赐予解药，祛除蛊毒，怎么可能背叛大人？”

“桃花鬼”生硬地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

她扔出一秘色瓷瓶，又将檀木盒交给衍芜：“这是解药的一半，你吃了，再打开这盒子。”

衍芜有些惶恐，犹豫：“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打开，不太好吧？”

“桃花鬼”：“别废话。”

衍芜没有得到容昭云的进一步指示，审时度势，只好照做。

秘色瓷瓶里的东西散发出一股让人作呕的臭气，衍芜捏着鼻子，一口吞下。

一股呛人的怪味儿只冲天灵盖儿，那双啼露眼中，泪珠子像是七八月分的大雨，止不住地往下坠落。

衍芜心一横，干脆闭眼打开木盒——

黑雾弥漫。

带着面具的“桃花鬼”非常谨慎，往后连退三尺。

可黑雾比她的速度还要快，没等她反应，便将她包裹起来。

“桃花鬼”浑身僵硬，拼命挣扎。

但四肢却不知在何时已经被彻彻底底绑在一块木板上。

“桃花鬼”怒喝：“你居然敢背叛我，背叛栖简大人，私通魔使——！”

“我觉得‘私通魔使’这四个字听着有点不顺耳，”容昭云缓缓现身，“不如换一种说法——弃暗投明，如何？”

“桃花鬼”大惊失色：“衍芜，你竟然真敢……！你可知你中的是子母蛊，你体内子蛊是否毒发全在我的掌握之中？！”

“她现在知道了。”容昭云挥了挥手。

“桃花鬼”身旁另一侧的浓厚的魔气也逐渐消散，“桃花鬼”的脖子扭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这才看见，旁边还有一块木板，上面满满的，全是魔气凝结而成的钢钉。

正向她逼近。

“桃花鬼”颇有规律地颤抖。

容昭云神色一暗，那刑具便贴上“桃花鬼”的皮肤。

“栖简魔主这几年可能又攒了不少灵石，府库充盈，所以还能笼络一批鬼修和擅长使用蛊毒的能人。”容昭云问道，“我给你一个机会，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桃花鬼”面色乌青，进气少，出气也少，可很有骨气：“魔使大人果真见多识广，观察细致入微。只是……”

她腹腔处的丹田突然呈几何倍数扩大，整个人如同被吹起一般。

这是要自爆。

容昭云十分冷静：“我劝你别做不理智的事情。”

“桃花鬼”的面具口部扭曲一阵，露出仿佛白花花虫子一般的牙：“魔使大人不要太过自信……”

黑袍之下，整个身躯已经膨胀到最大——

容昭云反身，给一旁的衍芜支起结界。

手一挥，铁定刺入“桃花鬼”的身体。

血肉的割裂声与丹田自爆的声交织在一起，魔气翻滚，音浪滔天。

刹那间，飞瀑中嫌弃百刃高的巨浪，周围的假山，连同那些魔植纷纷被波及，被搅了个七零八落。

那两层高的小楼也弹指之间，化为一摊不成样子的废墟。

唯有容昭云和衍芜所站之处，安然无恙。

“桃花鬼”的声音却模糊传来：“魔使大人，你杀的不过是被我蛊虫寄宿的一个替……呕！”

声音戛然而止，骤然虚弱。

在这疾风骤雨之中，容昭云的银链缓缓回到主人身边。

那银链一端，捆着一团光点。

是一缕虚弱至极又无路可逃的残魂。

容昭云扶额，不解：“都说了给你一个机会，你怎么就不要呢……你的本体，还好吗？”

虚弱的残魂自然无力回答。

容昭云直接把这缕残魂塞进了一个崭新的芥子袋。

千里之外，一满头小麻花辫的修者，吐出大滩心头血：“魔使……该死……”

深受重创，神魂割裂的疼痛他几乎站不起身，他低声咒骂：

“呵……还好我还有后手……”

他僵硬地扭过头，咯吱咯吱的关节错杂声在这幽暗的屋子里，犹如恶鬼啃骨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他看向后面的几人：“这功，定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娘子与旁人夜行，未带吾，一次。——《仙尊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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