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天就要亮了。
纵使一夜未眠,端坐在梳妆台前的姜听仍是一副淡淡的样子,眉眼之间不见一丝疲惫,坐姿依旧是最端庄,最优雅。
她手中拿着一把精巧且锋利的小匕首,木然地削着手中的木块,她的眼底仿若一滩漆黑的水潭一般,寂静且幽深。
倏然,门外传来了轻叩的声音,她嘴角轻抿,赶忙把桌面上的木屑塞到花盆之中,红宝石匕首也缓缓地放在妆龛之中。
“进来。”姜听眼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婉。
侍女宝云端着洗漱的水盆走进来的时候,闻着屋内浓郁的安神香味道,心疼地按摩着她瘦弱的肩膀,担忧地说道:“姑娘又是一夜未眠吗?”
姜听轻出一口气,嘴角却难得勾起一抹微笑,手中无意识摆动着桌面上的白鹤玉佩,应道:“无碍,都习惯了。”
宝云在看到姜听手中的玉佩后,她笑眯眯地说道:“这可是定北侯的老夫人亲自交到您手中。今日定北侯府来下聘的日子,姑娘可是高兴?”
姜听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定北侯的老夫人相中了她,她们唯一的交集便是在端阳长公主的花会上。
那日混乱不堪,什么这家公子扑倒了那家小姐,她一向不在意这些,也丝毫也没有听小道消息的意愿,正欲早早离开,不料却被定北侯府的老夫人拦住,以至于说了什么她已然忘记。
“英国公府真是个养人的好地方,这玉佩便是见面礼了。”
姜听忽然想到今日的计划,难以克制地笑了出来,随意地说道:“高兴,自然是高兴。”能逃出英国公府为何不高兴。
她倏然又想起自己的未婚夫,好奇地问道:“你可知那世子是何许人?”
正在给姜听挽发髻的宝云在听到此话后,眼睛一瞬间迸发出一抹闪亮,满是憧憬的样子,笑道:“奴婢一年前曾经见过世子爷一面,那日他穿着一袭窄衣领花绵长袍,骑着骏马手持一柄红缨银枪,当真是潇洒至极,面容也是极其俊俏。”
宝云的描述实在是匮乏,这俨然是京中每个世家子弟的装扮,忽然姜听想起了前几年定北侯世子好似是得了打马球的魁首,并未听说有过什么建树。
她在心底默默叹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看着姜听因着一夜未眠而透出眼底的疲惫,宝云心底升起一丝惆怅,欣慰地说道:“姑娘这么多年辛苦了,一朝出嫁之后,夫人便再也不会...”
啪--
忽然有人猛烈推动门框,而产生了剧烈的撞击。
宝云的身子一瞬间变得冰冷,手指也在微微发颤,她甚至都没有看向门外,便颤抖地跪了下去,低声说道:“奴婢见过夫人。”
姜听的身子也在微微颤抖,手指无意识地紧攥,但她面上仍是一副温柔的样子,冲着门口的方向,行着最标准的礼仪。
“见过母亲。”
此时一位身着墨绿色云缎裙的贵妇人走了进来,她衣裙上没有一丝褶皱,妆容也是分外精致,一丝不苟的样子仿若宫中严肃的教养嬷嬷一般。
姜听却是察觉到了母亲的审视,她的后背不由得挺直,行礼的手势也变得分外规整。
幸而她今日并未发难,只是冷漠地说道:“去佛堂抄够三百册经书,定北侯府来人了,我自会叫你。姜听,我不管你怎么看我,归根结底都是为你好。若不是我的培养,你怎会被定北侯府看上?”
宝云看着夫人的身影离去后,赶忙扑到姜听的身侧,准备安慰一番,毕竟下聘当日却被罚抄经书,本以为姑娘会委屈地哭泣,怎料她的眼底没有一丝悲伤,眼底都是淡漠,嘴角却微微勾起。
姜听嘴角浅笑地说道:“你把我被母亲抄经书的消息传到西院,最好让我那不太聪明的庶妹知道。”
她轻拭着眼角遗留下的泪珠,在心底暗暗想着方才的表演哪里还有欠缺。
她早就对这个家失望了,何来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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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芫听说总是挤兑她的嫡姐又被关到了祠堂,她想着自己定要去嘲笑一番,但手上却拎了装了点心的食盒走了过去。
佛堂大门紧闭的那一刻,她还未嘲笑,姜听说出的话却是如同一块巨石砸到了她的心上。
“今日定北侯府来下聘,父母都在前厅作陪,家中一半的侍女都会在前厅。佛堂的侧门能出府,你的丫鬟个子与我相同,届时你随我一同出去。”
姜芫却是懵了,她愣愣地应了一句:“出去干吗?”
“离开英国公府,从此姜家的嫡女就当作病死了。家中便只有你一个女儿,若是一朝记在母亲的名下,你便是唯一的嫡女,未来家主的嫡妹。”
姜听如同诱惑的话语从红唇微启。
“你疯了吗?英国公府是一品国公府,哥哥还是你的嫡兄,未来的定北侯是你的夫君。姜听,你究竟想干什么!”
姜芫却眉头紧皱说道:“我不会帮你的,你走了倒是轻松,一旦发现倒霉的第一个人便是我。”
姜听从小包袱中取出一个小信封,沉声说道:“这是我私下买的一个布庄,没人知晓,事成之后便是你的了。”
从不缺钱花的姜芫却嫌弃地说道:“我又不缺钱,就算是铺子又怎样。姜听,你离开英国公府会活不下去的。”
姜听挥动着装着布庄契约的信封,执着地说道:“就算我求你了,之后我不论是死是活都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与佛堂昏暗逼仄的环境相比,英国公府门前已然是一片喜气,定北侯府已然带着五十八抬聘礼下聘。红绸子缠绕着樟木箱,敲锣打鼓的声响使得行人纷纷驻足观看这般隆重的仪式。
鞭炮声响彻了整条街巷,定北侯府的小厮时不时向着周围的百姓,抛洒着喜钱,听着周遭百姓的回应的吉祥话。
定北侯夫人满心欢喜地打算看看今日未来的儿媳妇长什么样子,正欲下车,却被一脸焦急的侍女拦住,她急促地说道:“夫人,世子爷不见了!”
一贯温柔的侯夫人,此刻脸上却生了几分恼意,她赶忙说道:“快去悄悄寻,莫不是又藏到了马车下面。”
马车中,定北侯夫人眉眼之中却满是焦虑,揪着手中的锦帕。
忽然门帘被掀开,侍女还未进来,定北侯夫人便焦急地问道:“可找到世子?”
侍女低声急促地说道:“没有人看到世子爷从哪里离开的,马车已经被我们搜查了一番,空无一人。”
定北侯夫人听完后,手指抚着胸口,气愤地说道:“这逆子平日随心所欲惯了,今日下聘,人却消失不见,让我如何向英国公府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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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猪油被热气腾腾的鸡汤重冲开的那一刹那,几颗如白玉般的馄饨在上下翻滚,翠绿的小葱点缀在其中,不由得使人食指大动。
奈何这般美食却是盛放在一个带着些许裂口的碗中,姜听眉目微皱,只是用勺子随意地拨动并未食用。
街道忽然爆发出阵阵的尖叫打扰了姜听宁静。
一个穿着华服的男子骑着马在繁华的闹市之中横冲直撞,毁了不少铺子,伤了许多没有来得及避让的行人。
在距离马还有几米的位置,一个孩童懵懂地坐在地上。
姜听不忍地挪开了视线,馄饨铺的老板无奈地长叹一声道:“每旬都有一次,真是造孽。”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络腮胡施展轻功,身如飞燕一般抱起孩子。另一只手轻挽剑花,刺向了疯马的前腿。
随着马儿在嘶吼声中轰然倒下,听着众人鼓掌呼喊的声音,姜听揪着的心放了下来。
那络腮胡穿着一袭粗布衣裳,但眉眼却如同潭渊之中的星辰,上庭饱满,浓黑的剑眉却是如同山水画中走出来的一般,周身都散发出一股正义感。
伪装成络腮胡的傅承宣,睥睨地看着摔落在地上的狼狈公子,出声嘲讽道:“去见阎王爷也不用这般着急,日后自是有机会。”
姜听看到此处已然没有了兴趣。
一个救了人,却得罪了权贵的傻瓜。
永平伯嫡子李顺却是从未见过这般嚣张之人,他愤恨地说道:“你竟然敢骂爷,这马可是御赐之物,你今日得罪了永安伯府,爷定要押你去见官。”
原本对傅承宣感激的百姓们,在听到永安伯的名号后便鸟惊鱼散,被他救下的孩子也赶忙被母亲抱走了,甚至连道谢都没有。
姜听见状,轻哼一声。
李顺一番令下,侍卫们便要捉傅承宣归案,他们手持长剑以围攻之势便要扑上来。
若是寻常,那便是拼爹的时候。
定北侯府功勋赫赫怎会怕一个小小的伯爵府,但他今日却是从下聘之日偷跑出来,寨子中的人还在等着他回去,现下万万不可被抓回去。
傅承宣双眼一扫,在街边的馄饨铺前看到了一匹宝驹。
作者有话要说:处于时间上不同的救赎故事,傅承宣是姜听心中的一抹春光,姜听便是傅承宣家毁人亡时心底的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