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是被自己设定的终端闹钟吵醒的。

她盯着面前陌生的房顶，大概是想了一下自己在哪儿，随后很快地瞄了眼时间起身出门。

倾家荡产玩机甲告诉她，实验田大门口早上六点半有到最近车站的悬浮公交，她得尽快赶到那里。

乘坐早班公交的人不少，云渺到达时已经有人自发地排起了长队。

他们中的大多都是跟倾家荡产玩机甲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云渺估摸应该都是基地大学，来实验田这里也是为了作业。

看到新面孔，大家只是略感意外，并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这么一大早被迫出门，浓重的起床气让人的心情无比低迷。

云渺上辈子独居、轻微社恐，又是个研究员，更不会尬聊和强行社交。这样安静的氛围对她来说刚刚好。

清晨的赤城郊野依旧荒芜，一侧一望无际，只能看到浅淡的地平线，另一侧是白塔和高墙。随着人工太阳缓缓升起，沙化板结的土壤闪着细碎的光，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如同一片黄色土海上波光粼粼的浪，托着白色防御塔像个踏浪而来的白衣战神。

云渺的脑海里不自觉想起列车广告里的美丽少女，似乎也是白衣白裙的样子。那可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脑门晒得发烫时，破旧的悬浮公交姗姗来迟。

终端扣费成功后，云渺径直往后，坐到最后一排开着小窗，让略带暖意的风吹着自己的脸颊，打了个哈欠，打算在颠簸的路上趁机补个觉。

她刚把眼睛闭上，坐在前排的女生突然兴奋地喊：“哎呀，那好像是军部清扫者在晨练呢！”

“哪儿呢？”有人闻声探头往外看。

云渺半眯着眼，瞥见白塔下有人群正绕着白塔下一排的房屋外围跑步。

每个人穿着黑色的背心，有男有女，露着结实的臂膀，高亢的口号一阵高过一阵，昭示着蓬勃的生命力。

此刻的白色防御塔上，同样有人在注视着外面的一切。

“那是什么？”

军部朱雀塔负责人桑译文提笔正在写写画画，闻言扫了一眼，对站在落地窗前的年轻男子道：“是老姚放在我这里训练的新人。这帮年轻人活力就是充沛。他们昨天还在食堂干了一架，我看他们也没有什么事儿做，干脆今天多跑十圈好了。”

这句话说的轻松，可实际惩罚并不轻。

朱雀塔基地由名师建造，一圈少说十公里，十圈至少一百公里。

常年在前线清扫的军人也就罢了，初入职场的清扫者一圈跑下来那可是要累断气的！就算勉强能撑下去了，双腿发软不说，还得疼上整整三天。

作为曾经基地大学清扫系的同窗，两人都很清楚，这运动强度可比在基地大学里普通的训练要强上很多。

然而，站在落地窗前的年轻男子并不关心这个。

“我说的是那辆车。”

“嗯？那是基地大学的接送班车。”桑译文抬了抬下巴，对着不远处那一大片圈起来的地方，“瞧瞧，后勤专业周教授申请的实验田，基地大学送了好多学生过去种植蔬菜水果呢！”

男人眉头微微一蹙：“在这里种东西？”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桑译文玩世不恭地耸了耸肩。

男人沉思片刻道：“赤城城区离这里这么远，不仅因为高墙的关系，还因为附近的土壤辐射浓度太高并不适合种植。即便植物死不了，也很容易因为辐射引发异变。”

乐园市场上供应的蔬菜除了大部分都来自没有污染的内区田，不然就是高台水培，用的水是过滤后的无辐水。

桑译文自然知道，露出一个好笑的表情：“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个基地会特地建在防御塔边上？”

要是出现特殊情况，清扫者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瞧着二郎腿，桑译文后仰坐在老板椅上，有些无聊地把笔夹在鼻子和嘴巴的中间，连带着说话都有些不清不楚：“话又说回来了，杨天，你怎么会来赤城，你可是个大忙人，自从……”他没说下去，到底不敢触及别人的伤心事。

“一点私事。”年轻男人转过头来，身上还穿着没有来得及脱下来的黑色制服。

军部杨家本部在首都星，按理说他不该出现在这里。可昨天，他用管理员账号查了基地大学的生源库，看到了那个女孩已经登记了机械系，同时他发现她的住处在里瓦西。

可能是一年多的寻找终于有了结果，杨天表面冷静，心里还是着急的，以至于今早特地从赶了过来的，把平时见他都费劲儿的老同学桑译文都吓了一跳。

杨天的这话说完，安静了好一会儿。

桑译文见从他嘴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无奈摇头：“好吧，我不问了。反正你做什么事情都神神秘秘的。”

杨天：“多谢。”

“先别谢我，听说你要进里瓦西基地大学做教官，这事儿是真的吗？”

杨天点头。

桑译文笑起来：“这就好办了，既然你来朱雀塔，打的是勘察军部防御塔的名头，我估计你是不想让别人知道。那干脆，楼下那批新兵你帮我训？就当是提前锻炼好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跑完几圈的人已经有好多累得在地上喘气，从杨天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们横七竖八的躺着，完全没有军部的清扫者那般训练有素。

再加上桑译文说之前说过队伍里有人打架，很明显这帮人不是什么善茬儿！

新兵蛋子，火气大得很，又要立威，还难训练。

别问杨天怎么知道的，他自己在军部混了这么多年，以前也是队伍里的一号人物。

“走吧，朱雀塔的伙食还不错，待会请你喝咖啡，训练什么的咱不能没有力气啊！”桑译文勾着杨天的肩膀拖着他往外走，发现对方身高尴尬，不满地嘟囔，“你小子是不是又长高了，以前好像没有这么高啊！”

杨天：“……”

时间过得飞快，云渺在实验田工作已经一周了。

一周内，倾家荡产玩机甲就来视察了三次工作。对于云渺这个新手，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第一次，他发现田地似乎被人动过了，起初他是有点生气的，但看着规律的田亩结构，再加上云渺算是自己的学妹，可能只是好心，因此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来；第二次他再来，云渺正在拿着一小块棉布擦叶子，耐心地就像对待一件工艺品；第三次去正好碰上警报响了，他下意识地去找喷洒仪器，回头却看见云渺已经背着仪器开始工作了！

那专业的手法，敬业的态度，那一丝不苟的工作精神，看着收到手产量只增不减的红凤菜，让倾家荡产玩机甲狠狠欣慰住了！

这么好的学妹帮着看田，竟然只要180贡献点一晚上，他简直是捡了大便宜！

看着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倾家荡产玩机甲美滋滋的想：照这么下去，他的假期作业一定会尽快完成的！既然田的事儿不用他操心，倾家荡产玩机甲干脆把实验田全权交给云渺来负责，他得在这个关键时刻闭关，把机甲翅膀的改装给弄出来！

云渺这人没什么优点，但工作态度绝对是满分，倾家荡产玩机甲付钱让她看田，她会让他雇佣她是自己最明智的决定。

这要是换了旁人，知道是在田地里帮忙干活，早就贪了他的红凤菜出去倒卖了，但云渺有道德底线在，不至于干这种事情。

她的赚钱主意还是在田地上。

这几天，她巡视整块田，发现东北角有一大块地是空出来的，什么也没有种。

可能是植研员的职业病，看着空地有些可惜，打算找个时间问问倾家荡产玩机甲能不能在这里种点别的，好给自己搞个创收。

至于种什么东西，云渺早有考量。

一个多月后，她得去基地大学报道，要种的话就只能种白菜、青菜、韭菜这种生产周期短、成熟快的作物。

星网上没有售卖种子的渠道。好在云渺是后勤专业的学生，学校购物中心什么都有，因此可以下单购买。

但看一眼价格，云渺就倒抽一口冷气。一把小青菜籽儿要89贡献点。对标上辈子青菜籽儿一包2块的价格，翻了四十倍还不止。

不能花冤枉钱啊！就这么一块地得好好规划一下。

这天晚上，云渺定主意之前拿着工具打算先提前松一下土，一铲子刚下去，旁边的玻璃被人拍得砰砰响。

云渺抬头，对上一个瘦高女生冷静的目光。

女生平短黑发，刘海衬得脸非常小，田亩间微弱的灯光打在她脸上，白得有些吓人。

此刻，女生睨着她：“你在干什么？你好像不是后勤三组的人。”

云渺只是微笑不说话。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她长得瘦小，笑起来也很乖巧，很容易就能博取别人的同情心。

短发女孩估计也知道班上有找人看实验田的事情，没有继续追问，低头看了看云渺旁边的工具，道：“这里不能种别的东西。”说完便转身离去。

云渺蹲在那好一会儿没动。

她眨了眨眼，回想女孩说的话。

如果只是单纯不能在实验田里种地，她可以说“不准”“不允许”，而她说的是“不能”。

为什么不能？

云渺来不及思考，警报又响起，连忙起身去拿仪器喷洒药剂。

在她离开的那块田地里，有墨绿色的烟团从土壤中溢出，侵染着靠得最近的红凤菜。

红凤菜绿紫色的叶片在烟团中缓缓发卷，原本生机勃勃的顶端小花逐渐萎靡，墨绿色的茎呈现出一种近乎怪异的扭曲，根部像是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开始缓慢萎缩。

细密的水珠顷刻间洒落，在植株中形成淡淡的水雾，凝结在枝叶上形成水珠。水珠聚集顺着根茎落入土壤之中。

在云渺看不见的地方，原本已呈颓态的植物瞬间又焕发了新的活力。绿色的烟团被水雾打散，消弭在空气中，风一吹连影子都看不见。

药剂喷洒完毕，云渺满意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眼下种地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看时间不早，云渺把田里的工具收好，擦着眼角打哈欠逼出的眼泪，想着还是先回去补个觉。

天空中，又大又亮的人工满月照亮了这占地十几万平的试验田基地。

和云渺隔着两个田区的地方是后勤三组的花卉实验区。

实验田的小房子门口搭了张桌子，桌子上摆了一盆花生米。两个男生一人一个饮料瓶，正在勾肩搭背的看终端转播的机甲格斗比赛。

“你小子行啊，这你都能带进来！周教授不是说了不能带酒进实验田吗？”一个长相瘦削的男生举着饮料瓶灌了一口，“好辣！”

“嘘！你小声点！”另一个寸头男生小心翼翼地说，“小心被人听到！”

“怕什么！实验田隔得这么远，别人听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