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桃
第二天一大早,春桃刚起,就见她娘提着个菜篮子要出院门,篮子里是新摘的水灵灵的青菜和萝卜,还带着水珠。
“娘,你干啥去?”春桃推开窗户冲她娘喊道。
文桂芬是去找唐媒婆,那一篮子菜就是给媒婆捎带的,她掖了掖耳边的头发:“我去你大伯家,找你大伯母说会话。”
说罢,文桂芬推开半人高的木门,走了。春桃的眼瞳乌溜溜的如紫葡萄,很有灵气,她眨着眼睛一琢磨就觉出不对来,大伯家种的萝卜青菜不比自家少,娘去找大伯母说话,何必带一篮子人家不缺的东西呢?春桃推开房门走到院里,准备跟着娘亲一块儿去,刚站到院子里,灶房里就响起二嫂秋华的声音。
“春桃,过来帮我生火。”说着,乌漆漆的灶房门口闪出二嫂的脸,她头发没梳洗妥当有些乱,脸上沾着几抹灶灰,瞧上去有点狼狈。
二嫂秋华不会烧火煮饭,据说是娘家姑娘多,轮不到她来做家务活,因此灶上的活计很生疏,过门后烧第一顿饭时就把手给烫出了水泡,这可把罗二郎心疼坏了,对文桂芬说媳妇手伤了沾不得水,让娘和四妹先担待着,等她媳妇手好了再说。
这手上的伤拖拖拉拉养了一个月有余,今天早上是二嫂第一次单独做早饭,结果她竟然不会生火,来喊春桃帮忙。要是有空这个忙帮就帮了,可春桃急着追文桂芬,她匆匆道:“你喊二哥帮你。”
吴秋华脸一僵,还想说什么,春桃已经出了院门。
……
“娘,等等我。”
另一边,文桂芬脚步匆匆,已经挎着一篮子新鲜菜走到了村口,唐媒婆住在隔壁村子,唇边有粒绿豆大的黑痣,据说长这样痣的人能说会道,很会来事儿,事实也确实如此,唐媒婆这些年撮合成对的没有一千也有几百,简直是活月老。
文桂芬一路上尽琢磨春桃的婚事了,小丫头从另一条岔道上冒出来喊一嗓子,差点没把她吓个激灵。
“你咋来了?”
“娘,你还问我,不是说去找大伯母说话嘛,你咋奔村口了?”春桃从小土坡上往下蹦,文桂芬生怕她摔着,赶紧伸出一只胳膊去扶。
面对女儿的询问,当娘的一时语塞,虽然春桃昨天表达了喜好和想法,但是文桂芬和罗友良从根子上一样,觉得儿女的婚事该由父母做主,小孩子家懂什么,姜还是老的辣,这次准能为春桃找个如意郎君。
“娘,你咋不说话。”春桃见她娘不吭声,追问一句。
文桂芬索性也不瞒了,伸出食指在女儿光洁的额上戳了两下:“你个机灵鬼,娘去隔壁村找唐媒婆,昨儿我不在家,唐媒婆上咱家来了一趟,给你说了门亲,娘去细探一下。”
“我也去。”春桃立刻说道。
文桂芬蹙眉:“这咋能行,你不能去。”
春桃不等她娘把话说完,双手已经亲热的挽上了文桂芬的胳臂:“我得去,这是给我找男人,我自己不去咋能成。”
“古往今来,哪里有大姑娘自己相看女婿的,仔细你爹知道,非扒你一层皮不可。”文桂芬早上不和春桃说实话,就是怕这丫头疯起来没谱,要跟着来。
“娘,你别吓唬我,走吧,再不走日头都出来咯。”春桃说。
文桂芬实在拗不过,只好带着春桃一块往唐家村去,路上嘱咐她等会多听少说话。
……
“饭还没好?”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照到了院子里,罗友良醒了,洗脸漱口后按照习惯坐在堂屋等早饭吃,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便走到门口冲灶房吆喝了一嗓。
灶房里的吴秋华听到公公在催,摸了摸眼睛后眼圈便红了:“咋办呀,粥糊了,锅底都粘了。”
听见媳妇声音里的哭腔,罗二郎的心那叫一个疼,他先对外头喊:“马上就好了!”接着安慰媳妇:“没事,上面这层还能吃,待会再蒸两个红薯就够了。”
过了一会,红薯粥和杂粮煎饼端上了桌,因为粥熬糊坏了一半,现在只勉强够家里三个成年男人吃,他们吃了先下地,罗小弟和大嫂二嫂吃红薯。
罗友良咸菜就粥,吃得很香,忽然把筷子一放:“老二,你总瞅我干啥?”
罗二郎摸着脑壳嘿嘿笑了笑,他是怕今天早上秋华饭没做漂亮,爹心里有疙瘩,他的这个媳妇哪里都好,就是不会做灶上的活,不过她很努力的在学,而且很心疼他,早上熬粥时不会生火,都不忍心叫醒他帮忙,想让他多睡会。
“爹,今儿一早咋没见春桃?”罗二郎道:“秋华不会生火,早上喊她帮忙,这小妮子撂下半句话就没影了,现在还没见回。”
早上文桂芬摘了篮子菜去找唐媒婆,这个罗友良知道,至于春桃,准是软磨硬泡跟着一块儿去了,这丫头,太野了。
见罗友良没吭声,罗二郎继续说:“外头风言风语太多了,爹,我看春桃最近还是别出门,在家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等亲事有着落再说。”
罗友良被说的心里窝了一汪火,他喝完碗里最后一口粥,把碗撂下,起身去拿锄头准备下地,并回头对罗二郎说:“你媳妇不会生火,你帮她生,大老爷们少学女人嚼舌根。”
“我没有。”罗二郎整个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没毛病嘛。
作为过来人的罗大郎拍拍二弟的肩膀:“疼媳妇就疼媳妇,别苛待四妹。”
这下罗二郎更傻眼,觉得自己很冤枉。新媳妇的枕头风不知不觉,已经把他的心给吹偏了。
……
“徐志,在家不?”“徐志!”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阳光炽热,透过屋顶碗大的洞正好晒在徐志身上,徐志睡得天昏地暗毫无觉察,直到媒婆站在他家的破篱笆院墙外铆足劲喊了一阵,他才迷瞪的醒来,起床走到院里睡眼惺忪的回。
“在,啥事?”
那媒婆满脸堆笑,抱着手臂冲徐志挥手:“睡懵了咋地,我来还能为啥,为了咱大英雄的终身大事呗。”说完嘴里啧啧两声道:“瞧咱这位大英雄长的多清爽多有男子气概,又高又壮的,十里八乡寻不出第二个来。”
徐志长的确实很高,宽肩窄腰,加上在军营里练出一身腱子肉和挺拔的姿态,瞧上去很亮眼,不过,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男人长的好那是花架子,没用,关键还是看家里的条件,徐志做为家中长子,上头一个懒得出奇的爹,下面两个弟,一个十二一个十岁,家里的担子都压在他的身上,明眼人都叹一句:“谁嫁了徐志就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吧。”
都是爹生娘养,谁家愿意把姑娘嫁出去过苦日子呢。
徐志打了个呵欠,对媒婆的奉承夸赞像没听见一样,他把形同虚设的破院门拉开,让这位聒噪的媒婆进屋说话。不谦虚的说,刚才那样的夸赞徐志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他高大的身材在军营里也很显眼,长官夸,同袍夸,早就不新鲜了,甚至有点抗拒,难道他除了高大外没别的优点?
“坐,我给你倒水。”徐志拖过一张破长凳,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然后又要去找碗倒水。
徐媒婆斜眼打量着屋子里的环境,只见屋顶是漏的,座椅是破的,随处可见蛛网灰尘,说句不客气的话,她家的狗窝都比这强。
“行啦,别忙和,我不喝水咱说正事儿吧。”徐媒婆翘起二郎腿,把徐志叫住:“你瞧瞧这家里的样子,家里没个女人不行,有个女人在屋里,这家就有烟火气,你看这屋顶这墙,哪里像个人住的地方唷。”
家里就一张像样的凳子,让给徐媒婆坐后徐志就只能站着,他靠着梁柱简短的说:“本来就没人住。”
几年前徐父在外找了个帮人看果园的活,带着俩个儿子住到了果园的窝棚里,这个家确实好几年没咋住人了,以至于房破墙塌,过几天徐志就要去把老爹和弟弟接回来。
徐媒婆一时语塞,笑笑转移了话题:“说岔了,说回给你说媳妇的事儿,上次给你说的那个成不了啦。”
“为啥?”徐志诧异地抬起一条眉毛。
“你犹豫了一天,人家和别家看对眼了,定亲了。”
“也太快了。”
徐媒婆抖抖下巴:“你以为呢,家有好女百家求,晚一点犹豫一会就被别人抢了先,而且,徐兄弟我和你说实话,你家的这个条件,确实难说,前儿我托唐家庄的婆子帮你和罗姓闺女说亲,那家闺女被退过一遭婚,可她家一听,差点没把人说和的人打出来。”
徐志一拳砸在梁柱上,震得屋顶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凭啥!帮我说亲还得挨揍?岂有此理。”
“可不是嘛,自家闺女被退了婚,还挑三拣四哩。”徐媒婆见添油加醋的一番话拱起了徐志的火气,不由的暗自窃喜,心道当兵的果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于是她再添几把柴,把人烧的又急又燥,她才好趁乱敛财。
“徐兄弟,要么你就破破财,多出彩礼银,有个百八十两的话,我一定能给你找到好姑娘,不然……怕只能找寡妇,或者聋的,哑的。”眼见徐志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黑,徐媒婆赶紧找补:“当然,像徐兄弟这样的大英雄要配佳妇,小寡妇或者缺胳膊断腿的姑娘,咋能配得上你,所以嘛,还得要这个。”
徐媒婆搓搓手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岂料徐志一脚踹翻了边上的破瓦罐,怒冲冲地说:“这是娶妻?还不如买一个。”
这下徐媒婆悔不当初,本想添柴谁知把锅给烧糊了,高大魁梧的徐志发起火来很吓人,何况上过沙场的人自带一股杀气,她生怕徐志发起火来把她给撕了,连忙开溜,临走前留下一句:“我再帮你相看着,徐兄弟等我的信儿吧。”
……
徐家小院里鸡飞狗跳,徐志被气的太阳穴直跳,去井里打了桶水喝了个水饱,然后阔步出村去了。
而几十里外的半面镇上,文桂芬乐呵呵的,正和春桃坐在路边的馄饨摊吃饭,一大碗馄饨面香气扑鼻,这摊主厚道,馄饨皮薄肉多,汤底加了大棒骨熬,颜色奶白,滋味鲜美,一碗馄饨撒上点小葱,加勺辣油,再滴几滴香油,好吃的能把舌头都吞掉。
春桃只顾吃馄饨面,文桂芬看不下去,用胳膊肘轻推了她几下,小声说:“非要跟来,来了你又不看。”说着用下巴点了点街对面的布摊。
“娘,我看见了,细胳膊细腿的,太瘦了,我怕他抬不动犁,挑不动水。”春桃低声回。
原来今天找唐媒婆聊了一通后,文桂芬越听越喜欢,听说那家人正在半面镇上摆摊清理存货,急忙带着春桃来相看。她见那后生仔口舌伶俐,能说会道,长得端正又秀气,配自家女儿正正好。
“他瘦是瘦了点,以后多吃饭,吃胖点就行了。”文桂芬话没说完,突然一个半大的孩子抓起她放在桌上的钱袋就跑。
“欸……”文桂芬整话都没来得及说,春桃已经追过去了。
春桃腿长,小时候跑步就快,村里的男娃都比不上她,可今天这个抢钱的小子跑的也很快,而且对半面镇的大街小巷更为熟悉,好几次春桃就快揪住这小子,他又泥鳅似的改了道。
“呼……”春桃喘了口气,正准备一鼓作气追上去时,一道黑色的身影旋风般从旁闪过,那人很高,腿比春桃还长,三两步就把人摁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明天中午12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