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季冰最终还是被沈信芳领回了家。
“你好,我叫季冰……”第一次见面,季冰拄着拐杖,怯生生地向林夏打招呼。
林夏打量着季冰。短发、皮肤微黑、长得特别瘦。林夏自己的身高在同龄人中已经是中上了,季冰比她还要高一大截,身材像一根又细又长的竹子。
林夏下巴微抬,看着季冰的眼睛。
“有件事我认为有必要提前和你说清楚,你住在我家期间,我的所有言论和行为都并非针对你,只是在向沈信芳女士和林向东先生表明我的态度。”
“我,林夏,对你,季冰,没有任何意见。”
“我的一切言行和你无关。”
“好了,这应该是你在我家借住的这段时间里,我对你说的唯一一段话。”
“接下来我说话做事会忽略你,如果你想在我家住得轻松愉快,我建议你也忽略我。”
沈信芳皱起眉头:“林夏!没有礼貌!”
林夏像一只小斗鸡,扬头看着妈妈,眼神仿佛在说“你比我更没有礼貌”。
沈信芳出了神,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的林夏。
沈信芳不是第一次领需要帮助的学生回家,林夏也不是第一次说这套“宣言”。
这套“宣言”最初的雏形,从林夏三四岁时就开始了。
林夏从小就很讨厌别人动她的东西、讨厌别人进入她的“地盘”。沈信芳领回家一个女学生后,三四岁的林夏跳上椅子和她吵架——那时候林夏太矮了,要站在椅子上面才能直视沈信芳的脸。
沈信芳领回家的女学生脸皮很薄,被这副场面吓哭了。
林夏惊讶地看着女生,眼神从疑惑到恍然,然后伸出软乎乎的小手帮女生擦眼泪。
“姐姐不哭。”
“我在和妈妈吵架,和你没关系。”
然后林夏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每次沈信芳领学生住进家里的时候,先声明一番自己并非针对对方。
随着年龄的增长,林夏的用词越来越严谨,表达越来越精准……
刚才那一套话说得又快又顺,像小机关枪一样。
季冰被林夏这一番话“射”懵了,她嘴巴微张,茫然地看着林夏:“啊?”
“你能不能慢一点……再说一遍?”
林夏:“啊??”
一脸茫然的人立刻变成了林夏。
季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说太快了,我没听懂。”
林夏瞪大眼睛看着季冰,神色几次变幻,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她把刚才那番话慢吞吞地重复一遍,一点儿气势都没有了,还会显得好傻。
如果她拒绝重复,可是季冰根本没听懂啊,林夏还是没达成自己的目的。
“噗嗤!”沈信芳没忍住,笑出声。
林夏聪明又早慧,沈信芳极少见到谁能让她“吃瘪”。就连沈信芳和林向东,这两年也越来越说不过林夏了。
没想到季冰一句“太快了没听懂”,倒是把林夏给为难住了。
林夏听到妈妈的笑声,嗖的一下瞪向妈妈。
“好了好了……”林向东出声说和。
“夏夏,不许瞪妈妈。”
“季冰,夏夏刚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没听清正好。”
林夏扭头瞪爸爸!
“爸爸总是帮着妈妈!”林夏控诉道,爸爸从来不会帮助她、保护她。
林向东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我可一直是中立,从来不拉偏架。”
林夏:“八岁的我和三十二岁的妈妈打架,你不拉偏架,就是拉偏架!”
在她和妈妈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爸爸的“中立”,根本就等于向着妈妈!
林夏讨厌爸爸这副“不偏不倚”的样子,明明爸爸也知道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妈妈不尊重她、爸爸不保护她。
林夏拒绝和他们任何一个人说话。
凭什么她想带一只嘴巴黄嫩嫩的小鸡仔回家妈妈都不同意,妈妈却能随便带一个大活人回家?
妈妈几次试着和林夏谈心,林夏都双手捂住耳朵不听。
当然捂住耳朵不是就真的听不见了,妈妈的话零零碎碎地飘进林夏的耳朵。
季冰是田径队的学生,是整个校队里跑得最快的一个,教练觉得她非常有潜力,沈信芳也盼着季冰能跑出自己的前途。
田径、校队、夏训、体育生……全都是林夏陌生的词汇,她转学之前读的小学没有这些,体育老师只带着学生们上体育课。
林夏心中藏了许久的疑问被解答了,她之前一直奇怪妈妈为什么暑假还要在学校忙,不是所有的学生和老师都放暑假,学校大门直接挂上大铁锁吗?
林夏之前读的学校就是这样的。
原来现在妈妈工作的学校,也就是她马上要转学的学校,暑假还有体育生在训练。
因为季冰是体育生,妈妈对她骨折这件事非常紧张。
背着季冰,沈信芳对林夏叹气:“季冰是真有天赋,要是留下病根,跑步这条路就断了。小姑娘的命也太苦了点……”
林夏捂着耳朵跑掉了,她不想听妈妈讲季冰的故事。
妈妈一直想让林夏多照顾一下季冰,林夏一直拒绝,万一她听了妈妈讲的故事,心软了,答应照顾季冰了……那怎么办?
现在林夏不答应,林向东一个大男人也不方便,照顾季冰只能沈信芳自己来,沈信芳因此多了不少在家的时间,每天晚上准时回家。
林夏想,如果自己答应照顾季冰了……妈妈就不会每天这么早回家了吧?
连续几天,妈妈每天晚上都回家做饭。林夏虽然还不和妈妈讲话,但是心里控制不住地偷偷开心,妈妈做的饭比爸爸好吃一百倍!这可是以前过年过节都没有的待遇!
只是那些菜,都是妈妈为季冰做的,不是为自己做的。
餐桌上,妈妈只会不停地给季冰夹菜。
季冰不停地偷偷看她,还时不时朝着她笑一下,露出白灿灿的牙齿。
季冰长得很黑,牙齿就显得格外白,一双黑眼珠在黑皮肤的映衬下却并不失色,亮晶晶的仿佛会发光。
林夏已经把“不欢迎她”写在脸上,季冰却仿佛没看见一样,每□□着林夏笑。
林夏装作看不见。
季冰从不自己夹肉菜——沈信芳不停地给她夹——季冰担心沈信芳只给自己夹菜惹林夏不开心——季冰朝林夏讨好的笑。
这条因果链环环相扣,想从中间斩断不容易,但从开头解决却很简单,季冰自己正常夹菜不就行了?
林夏想不通,季冰都看出自己不开心了,为什么还是只吃妈妈夹到她碗里的肉,然后朝着她笑、笑、笑……
好像自己家有人在欺负她一样!
明明妈妈对她比对自己都好!
钙片、维生素D、壮骨颗粒……全都摆在林夏的床头柜上,占据了床头柜的一大半。
沈信芳还天天熬骨头汤给季冰喝。
林夏不碰肥肉,油腻腻的骨头汤她当然也不喝。
而且报纸上写过,骨头汤不补钙!
林夏清楚地记得报纸里写的内容,骨头汤里除了水,就是盐分、脂肪、嘌呤……这些摄入过量的话对身体没有好处。
但她和妈妈还在冷战中,她才不会主动和妈妈说话!
如果搬家的时候没有扔掉旧报纸就好了,林夏能从旧报纸里把那篇文章找出来,放在妈妈的桌子上。
可惜搬家的时候旧报纸都丢光了。
林夏手里的铅笔摇摇晃晃,凝眉思考该怎么办。她撕了一张田字格纸,给妈妈写了一个纸条,“骨头汤不补钙,补钙要喝牛奶!”
盯着自己写的纸条看了一会儿,林夏把纸条揉成团,丢进垃圾桶里。
这样写纸条虽然不用开口和妈妈说话,但还是好没气势!
林夏写了三张纸条都不满意,她努力把字写的潇洒,但怎么看都是工工整整的小学生笔迹。
突然,林夏灵机一动,想到漫画里坏人寄出的恐吓信!
为了不暴露字迹,都是从报纸上剪字,然后贴在纸上!
林向东一直有买报纸的习惯,搬来新家后也是如此,家里已经攒了好几天的报纸了。林夏立刻去阳台上把这几天的旧报纸拿过来,从上面找到自己想要的字剪下来,追求漫画中的效果,她尽量选择大小不一的字,然后用胶水贴在纸上。
这份工作花了林夏不少时间,终于完工之后,她举起来满意地欣赏了一番,然后放在妈妈书桌的正中央!
林夏忙忙碌碌的过程,季冰全都看在眼里。
等林夏终于把拼成的信放在书桌上之后,季冰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挪动打着石膏的右腿,拄着拐杖假装去了一趟厕所,然后“顺路”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纸。
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季冰感动极了。
虽然她不知道林夏为什么要用报纸拼字,但这明显是林夏在关心她!
“林夏,你对我真好!”季冰感动地说道。
“什么?”林夏完全不明白季冰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季冰:“你关心我,才会这么废力地告诉沈校长,牛奶比骨头汤更补钙啊。”
林夏瞪大眼睛,她只是不能忍受人们缺乏这样的知识,越是身边的人越难忍受。
季冰盯着林夏剪下来的铅字,奇怪地问道:“林夏,你是想拼成一份报纸吗?你担心妈妈不信你的话,假装这是报纸上的专家说的?”
“可是你剪下来的字有的大有的小,一看就是拼起来的啊!”
林夏神色复杂地看着季冰,什么假装是专家说的?她明明是在仿造“恐吓信”!
季冰:“林夏,我们重新做一份吧,我来找到同样大小的字……”
林夏忍无可忍地打断季冰的话:“不!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在关心你!”
季冰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然的神色,“嗯,我知道了。”
林夏瞪大眼睛看着季冰:“你知道了什么?”
为什么季冰要露出这种“我知道你关心我还不好意思让我知道”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