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尚公主的第三年。
皇后早在第一年就已经离世,留下的太后此时也算是强弩之末。
阮湘禾与阮骁冀的皇位之争,似乎变得不死不休一样。
权书迟偶尔会在朝上看到阮湘文黑沉着眼睛,直勾勾盯着阮骁冀。
那副模样,如同藏着利刃的剑鞘。
稍稍不注意,就会出刃砍上去。
小皇帝,还是不够沉稳。
也对,只是在宫里勾心斗角,血腥没见过多少,总是不知道人命的厉害的。
阮湘文是个皇帝的料子,可他要成长的时间也漫长。
也许就连阮湘文自己都没发现,他在依赖权书迟。
权书迟从不会去提醒,她为了复仇付出了很多。
在有限的几年中,怎么会去提醒这些很可能在她死后抓心挠肝的人呢?
他们总认为权书迟眼里除了复仇,旁的什么都不在乎。
于是乎,他们尽全力的榨干她,利用她。
但一个好好的人,因为情感而复仇的人,又怎么会不在乎。
所以权书迟想,也许有机会,她会再一次筹谋一次报复,将所有递上来的苦痛委屈都狠狠刺回去。
其实阮湘文与阮骁冀,他们叔侄二人并非一点都不相像。
同样黑沉内敛的凤眼,沉稳温和的气质,某时候,两相而立有种谁是心魔的错觉。
而当他们这般相处时,大多数人的目光都会投到权书迟的身上。
虽说驸马都尉是个虚职,但权书迟的存在断然不仅仅是驸马都尉那么简单。
他们渴求着权书迟打破僵局,也恐惧权书迟带来新的局面。
“驸马。”
权书迟走出朝殿,衣角的黑金绣纹在晨起的熹光中微微泛着光。
她脚步顿了顿,顺着声音扭头。
而叫住权书迟的阮骁冀就见到越过宫墙的朝阳,染透云霞,晕红了青年白皙的侧脸。
在朝阳的剪影中,对方背脊挺直,像是咬定青山不放的松柏。
好陌生。
阮骁冀瞳孔里的青年,让他觉得实在陌生。
毕竟真的很难想象,那么软乎乎的小人儿,是怎么一下子变成这幅模样的。
周围有着其他朝臣,顺着阶梯向下,路过他们时,眼尾满是深思。
也许他们在想,骁王与驸马又在暗地较劲儿吧。
阮骁冀软化了眼中的城府,缓步来到权书迟的身边,他说:“一起走?”
权书迟看了眼后,点了点头。
他们一同走了一段路,阮骁冀突然问:“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害怕…”阮骁冀弯起凤眼,高大的身材遮挡住刺眼的阳光,投下一片阴影给权书迟。
他忽然就不想知道答案了,只对权书迟说:“你是池家最好的儿郎。”
而这时,好看的青年,黑金一色的朝服上是朝阳的碎金撒在上面,衬着面容更加素净的好看。
她伸出手,隔着料子,轻轻戳在阮骁冀的心口:“你还有脸说。”
力气不大,但在心底升起的涟漪并不轻。
阮骁冀张口,甚至想要伸出手裹住这只因为“特殊补品”而在夏日朝阳里都散发寒凉的手。
却被对方抬手躲开。
“池池,离开他们吧。”他说,“他们在害你。”
“各取所需,不对吗?否则我该怎么做?跟着你吗?”权书迟的眼睛实在太犀利凉寒了,就像落在心口的手指一样,特殊的钝痛在阮骁冀的心上切割。
“别做梦了,你和他们半斤八两。”
池家世代衷心,池家子也是人中龙凤。
太后见到这权书迟,不知缘由的突然想到已经灭门的池家。
想起池家的三个孩子。
死于奔途,被挖骨曝尸的池砚。
早夭的池家二郎。
和不知真假的那个没有进入族谱的孩子。
她沉沉的目光在青年的脊背上注视良久,然后才不冷不热的说了句:“起来吧。”
皇后心中惴惴不安,却也只能面上带笑:“驸马快起。”
权书迟生得的确貌美,唇红齿白,桃花目。
是不曾用心,就满是深情的长相。
偏偏太后见了眉心锁起来的川字更紧了些,她对权书迟问道:“哀家不知为何总觉得你生得面善,许是你家族有何人也曾入宫面见过?”
“驸马家道中落,幸亏由远房表亲一路扶持。原是氏族子弟,现在不过一介寒门布衣。皇祖母,你兴许是见过驸马的祖辈,这才觉得自己见过。”还不等权书迟自己出声,一旁同她站在一处的阮湘禾就抢着说了去。
权书迟的眼尾瞧见阮湘禾眼底对自己的维护,只是垂下头,深情眼中具是薄凉。
阮湘禾在做什么呢?
维护她?
十年相看两生厌,又何必重来一遭就变得这般可怕。
但权书迟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由着阮湘禾一个人出面维护着。
见到这幅局面,太后也觉得诧异。
她是知道阮湘禾是多么喜爱燕家的那个小子的。
他属意的驸马,若无意外肯定是燕杳杳,又怎会…
“看来禾儿很是中意驸马。”太后笑道,然后伸出手,“驸马,你过来。”
太后毕竟上了年纪,即便宫中锦衣玉食的保养着,她的皮肤也不免松弛带着皱纹。
这么一双手,包裹住权书迟那双细长白皙的手时,两者的差别便更加明显。
太后见此不以为意,只是轻轻揉了揉权书迟的手掌:“好孩子,生得俊俏,便是探花郎都不及你三分颜色。”
“皇祖母说笑了。”权书迟见太后亲近,于是便跟着阮湘禾唤了句皇祖母。
皇祖母…
阮湘禾自然不喜欢太后,他们和太后又不是一条路上的。
但权书迟跟着他一起叫,这一刻,他们的关系是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的亲近。
阮湘禾的心中简直就要开了花。
甜蜜得直冒泡泡,他的眼神痴缠在权书迟的身上,一瞬不眨。
无论是谁,只要看到,都不能否认,阮湘禾是深爱着权书迟的。
这很奇怪不是吗?
最起码,阮骁冀与阮湘文是这么觉得的。
阮湘文的手掌攥起,又松开。
他实在难以理解阮湘禾这突然而起的喜欢是怎么来的。
他的手掌上,还有一道血痕。
是那天阮湘禾抓起剪刀,突然刺过来时划到的。
他还记得阮湘禾得到自己警告时的那般目光,一向只把阮湘禾当作是废物的他,都确信那一刻这个废物皇姐是想要杀了他的。
为什么要杀了他呢?
只是因为,自己说了句要替他与权书迟打好关系吗?
可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不对吗?
他们长得相像,阮湘禾可以在选婿时同自己交换身份去看心仪之人。
那么既然阮湘禾做不到拉拢“驸马”人心,他帮他又有什么关系?
这也是母后在决定换掉燕杳杳之后,就告诉阮湘文的事情。
从小到大,皇后对于两兄弟的了解从未出过差错。
就像阮湘文的梦一样,阮湘禾会排斥厌恶权书迟,而他要穿上阮湘禾的钗裙代替他去安抚权书迟,这才是应该会发生的。
怎么阮湘禾会露出对权书迟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
“你的眼睛…”
太后抬起权书迟的脸,望进这双桃花眼也有些走神,“最是漂亮。”
“皇祖母的眼睛也很美,岁月总是不败美人的。”权书迟噙着笑意,跪伏在太后的膝上,然后将脸埋进太后的手心,像极了小动物一样的蹭了蹭,“迟迟也很喜欢。”
“迟…”太后的另一只手放在青年的后脑,一下一下无规则的顺着发丝。
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青年郎君束发的发带,霜色的发带上,素色银丝绣着祥云鹤纹。
太后的目光倏地变得复杂,垂眼看着青年的侧脸,只讷讷重复两个字:“池池…”
小皇帝与阮骁冀的斗争正式开始在权书迟成为驸马的第五年。
第五年原本平平无奇,相看两厌的驸马与长公主。
充沛雨水的盛夏,带着点寒霜而来的秋日。
但就是在平平无奇的一天,太后殡天。
皇城素稿,就连阮湘禾也褪去了常穿着的大红衣裳。
他看了眼身上还是那身霜白的权书迟。
很淡的轻哼了声:“倒是便宜了你,总是这幅死了人的模样。”
“现下,是真的死了人。”权书迟带上檄文,等在一边,“殿下还不快些吗?久了怕是陛下都会催。”
“陛下?你们现在是如意了。太后一倒,就只有阮骁冀了。”
就算是不怎么接触朝堂,这些该知道的阮湘禾还是清楚的。
他伸出手,套上霜色的外衫。
同权书迟站在一起的时候,倒是有种相配的错觉。
他看见那人将车窗的帘子拉开一角,伸出手来。
“做什么?”阮湘禾皱眉。
而权书迟只是笑笑,鸦羽睫毛下的桃花星河目,温和的欲将人沉溺进去。
莫名阮湘禾觉得耳根发热,头脑不清的伸出手接了权书迟递过来的东西。
用油纸包裹着,阮湘禾拆开,是还带着热气的糕点。
这些糕点大概是府内雕花最好的师傅做的,桃花形状栩栩如生。
颜色味道也是令人生津。
“不知要在宫中何时,大概今夜也吃不上了。殿下揣好。”权书迟说完,也没强求阮湘禾与自己坐在一起。挥了挥手,示意小厮赶车。
而阮湘禾在秋日的微凉寒风里,手心温热。
捧着糕点,上了后面那架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