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场约会
月上柳梢头。
夜里微风半凉,行真穿得有些厚重,向那林间走去。
层层叠叠的树木遮住月光,偶有飞鸟略过枝头,倒显得有几分阴森。
行真在前,却听身后有脚步越来越近。
她微侧过头,却见一人执灯而来,温暖的光芒将周围的暗沉驱散。
是徐醒洲,夜晚这般寒凉,他却只穿了一件薄衫。
不同以往的黑白二色,是较为明亮的靛蓝,勾勒着他修长的身形,显得恣意挺拔。
行真打量了他一眼,有些纳闷他大晚上打扮成这样是要做什么。
就听他问:“你怎么连灯都不带?”徐醒洲持着烛灯微微靠近,有些抱怨的意味:“我见今晚夜黑,想着去接你,找了大半圈才看到你。”
行真道:“那你有什么事不能白日里说?要到这么黑的地方?”
徐醒洲支支吾吾地:“你先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行真见他一改往日死皮赖脸的模样,满脸的别扭,更是一头雾水,但想着既然都来了,就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们并肩走在小路上,不久便来到一个开阔的空间。
今夜无星,月色不甚明朗。
徐醒洲轻轻敲了敲什么,行真向那看去——
点点流萤不知从何处飞来,三三两两提着朦胧的小灯笼,逐渐汇成一条波浪灿烂飞舞,暗夜犹如巨渊,而流萤旋转其上银光闪烁,仿佛坠入深海的银河。
万千萤火,照亮了寂寂长夜。
也照亮了行真微讶的眼睛。
徐醒洲一手成诀,那萤火虫便好像有了灵魂一般飞来她身侧,环绕着扑扇翅膀,将她置于光晕中心。
“我本想做些灵蝶。”徐醒洲道:“但想着你堂堂神使什么新奇的灵傀没见过,而且我前几次卖弄都失败了……”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于是我就想,还是一些真正的景色更漂亮。”
行真有些怔然地看着漫天流萤。
她修炼的地方满目苍山,四野寂寥,那里更能锤炼她的道心,但也注定没什么生命,虽然就算有她也没空欣赏。
惊讶只是瞬间,她很快回过神,淡声问:“你将我叫来,到底有什么事?”
徐醒洲被她问得一怔,看了看闪烁的光虫,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行真,心中暗恼:这些凡物果然不会打动她,自己应该听那些大婶的弄点新鲜的东西!
可事已至此他只好按照原来准备好的“剧本”继续说:“你……你不用太感动,我也没做什么。”
行真:……感动什么?
徐醒洲看着她迷茫的神色,脸都红了,他站到她面前,指着舞动的流萤:“这不漂亮吗?你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我现在重做!”
少年炙热的眼神一心只看着她,行真侧头避而不答,她只又问:“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她说完就回身离开,穿过重重荧光,背影毫无留恋。
徐醒洲将灯笼一把扔在地上,他几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本是带着怒意,然而想到什么又勉强压低声音,只问:“你就这么讨厌我?”
行真无奈道:“我只是没空陪你玩这些小孩子的游戏。”
是的,讨厌你。
讨厌你毁了我的渡劫,讨厌你总是自说自话围着我转,更讨厌的是上一世我已经相信你了,你却给了我一剑。
她回身看着他,神色平静而又认真:“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如果你是想要什么回报,可以直接告诉我。”
她故意扭曲他的好意,只把这当作他别有用心的戏码:“至于其他,别再浪费我的时间了。”
她去推他的手,本以为他会抓的很紧,没想到轻轻一拂便打落了。
行真提步离开。
身后的徐醒洲默然地站在原地,周围的萤火虫失去牵引,慢慢地四散飞离,到最后只剩他一人站在幽幽暗夜里。
行真回到屋里,她如往常一样解发浣洗,却在发丝垂落时不经意看到一点莹亮。
一只萤火虫缀在她的发上,随着她一起回来了。
行真将它放在手中,些微萤火温热指尖,行真看了它良久,突然低声道:“我喜欢。”
今夜的景色,她喜欢。
随着这一句,她却感到胸口一滞,好像有一把刀轻轻划开她的心脏,带过丝丝绵绵的抽痛。
行真旋即打坐默念清心咒,良久,当她再睁开眼时,那只萤火虫已经消失不见。
……
徐重汶是在隔日清晨匆匆赶来的。
父亲收到月神殿来信得知徐醒洲被赶出来了气得半死,直说要把他逐出家门,然而还是在下一封信看到他受伤时忧心不已。
徐重汶便被抓了壮丁,连夜赶来押这个不省心的弟弟回去。
他叩门后走出来的却是一个女子,眉间如聚霜雪,清澈的双眸在看到他的一瞬却是带了一丝轻快。
她先一步开口道:“可是来接徐醒洲的?”
徐重汶意识到她的身份,作揖道:“见过神使,在下是醒洲的哥哥,正是来接他离开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愚弟给您添麻烦了。
”
行真道点头,领着他进入院中。
徐醒洲房门紧闭,徐重汶上前叩门,却听里面的人沉声吼道:“滚!”
徐重汶皱眉,一掌将门推开,徐醒洲暴躁地掀开被子:“我说滚听不懂是不是……”
声音止在半截,徐重汶沉着脸看他,徐醒洲满是阴鸷的眉宇还来不及退下,恶狠狠的目光更是骇人地盯着他。
“大哥?”许久,徐醒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徐重汶冷着脸:“三年修行让你静心忍性,这就是你给我们的结果吗?”
徐醒洲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行真,才敛了厉色,对他哥道:“你怎么在这里?”
徐重汶道:“如果不是神殿来信,我真不知道你能闯那么多祸,我怎么在这里?自然是抓你回去。”
他说着先上前欲解开徐醒洲的衣襟看看伤势如何,徐醒洲被吓了一跳,匆匆瞟了行真一眼,忙抓紧衣服,瞪着他道:“我已经好了!”
他哥真是的,还把他当几岁幼童吗?他现在可不愿意在行真面前被当成随意摆弄的小孩!
徐重汶见他这样更是面沉如水,教训道:“好斗,鲁莽,死要面子,我看你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徐醒洲闻言脸比他还沉,他冷笑一声:“是啊,我在你眼里不一直都是这么差劲吗,你打哪来回哪去,少被我烦心!”
徐重汶见状更是气怒,当下就要把他拽起来好好教训一番。
却被后侧剑柄拦住。
行真看了徐醒洲一眼,淡声道:“徐公子,徐醒洲这次受伤是为了救人,他会在这里也是因为发现有人作恶,才会与之打斗,并不是妄为闯祸。”
徐醒洲的眼神慢慢凝在她身上,只听她道:“这次如果不是徐醒洲,单凭我一人很难救出这么多人。凡事理应弄清前因后果,再下决断。”
徐重汶闻言一怔,他的印象里的弟弟从来都是横行霸道,欺压别人的存在,徐醒洲救人?好像只会在他和爹的梦里出现。
然而更令他讶然的却是行真为弟弟说话,毕竟在一直以来的传闻里,神使都是和月神一样,不食人间烟火、全无情感。
他虽然做惯了世家子弟,但并不是放不下脸面的人,何况神使的面子岂能不给,当下道:“您说的对,我不该不问青红皂白随意批判。”
而后又对着徐醒洲道:“既然神使为你解释,这次是我误会你了。我带了几个大夫给你看伤,没事了就和我回去,父亲很担心你。”
行真在几位大夫进屋时便退了出去,她提着一早就准备好的包袱,趁着天光明亮重新骑马踏上前往万境的路途。
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徐醒洲方收回视线。
他垂眸静坐,不知在想什么。一旁的徐重汶挥退下人,问道:“可有发现?”
徐醒洲淡淡道:“那祭司狡猾得很,废了我三年时间,才得到一点信任,这神使一来就把我赶走了。”
徐重汶闻言也蹙紧眉头,却听徐醒洲接着道:“不过,我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
徐重汶闻言看向他,徐醒洲睫毛低垂侧脸精致,唇角淡笑带着些许玩味,只听他低声道:“月神大人,别来无恙呢。”
……
行真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万境,此时正值春日,各大宗门广收门徒,她虽然是“关系户”,但也不能姗姗来迟太过份。
毕竟她这是她第一次拜师,她总要端正些给师父留个好印象。
万境山下人声鼎沸,作为仙门第一大宗,每十年才收一次徒,且正巧赶上试道盛会,天下修士均来拜谒,此刻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
行真到了近前连马也再难骑了,将马拴在一旁,先去角落的茶摊坐下歇了一会。
一旁有几个成双结对的女修在集市上闲逛,三五成群衣袂纷飞。
为首的齐明樾一身珠光宝气,在各个摊贩前挑挑拣拣了半日也不见什么好东西,不由得烦躁:“就这些破烂,我怎么送得出手?”
身旁簇拥着齐明樾的女弟子闻言忙道:“师姐别生气,这些东西是不值钱,但胜在新奇,谢师兄久不下山,您选个有些趣味的定能讨师兄欢心。”
齐明樾闻言撇嘴:“我倒宁愿自己也下不得山,也不想日日这等手段讨好旁人!”
女弟子陪笑道:“师姐说得是,下月便是大比,您这段时间废寝忘食修炼,此番定能排得名次让大家刮目相看!”其余簇拥的几人也连忙附和,齐樾听了众人恭维心情方好了些。
她想起什么又问:“那小哑巴是不是也快回来了?”
女弟子闻言道:“是……听说她那瘫痪的爹彻底死了,这回看她还有什么借口总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博同情!”
齐明樾冷哼道:“装的又怎么样?有人心疼就行了。”
女弟子闻言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师姐别生气,谢师兄也是被迫于掌门命令照顾她,不是故意不理您的……”
齐明樾没再说话,事实如何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她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
行真端起茶喝了一口,心中暗衬,将离还说这个宗门都是一心向道的修士,看来有人的地方的确就有江湖。
此时,万境山上突然传来几段钟声,几个女弟子相互看看,对齐明樾道:“师姐,启圣堂钟声响了,我们得先回去上课了。”
齐明樾挥挥手告别了她们,她潇洒地转过身继续闲逛去了,女弟子们却是纷纷阴沉着脸。
一人道:“还好意思骂那个哑巴,明明她才是宗门里特权最多的,天天课也不用上,还死皮赖脸地扒着谢师兄。”
另一个人话语间更是藏着恨意:“扒着有什么用?哪个会喜欢她这样跋扈的,师兄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几个人讽刺了那齐明樾一番,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行真听了满耳朵的八卦,心道看来这个什么谢师兄是宗门的风云人物,且得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