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辰
腊月廿四这日,是桑沉焉一十三岁生辰,不消说褚夫人如何忙碌,单说时常不在家的桑翊,也是早早起身准备。姐妹二人居住的逐星小筑,便是第一个热闹起来的地方。
在丫头们的笑声中,桑钰嫣笑着送上一根碧玉簪,“过了今日,我们桑桑就一十三了。可以相看夫家,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再等及笄,就能够风风光光嫁人了。”
桑沉焉丁点不害臊,麻溜接过,让身后侍立的翠俏替自己簪上。
她瞧着铜镜中的自己,打趣道:“那可是有得等了。二姐还没定下亲事呢。要出阁也是二姐先。我估摸着,我能在家等到五哥娶新妇呢。”
“胡说什么,五哥娶新妇早着呢,怎么着也得春闱之后去了。定了姑娘,再行过六礼,早着呢。我桑桑这般好的姑娘,哪能等到那日。”
桑沉焉猛然回头,眼尾上扬,端的是一副娇俏可爱,拉着桑钰嫣的手,喃喃道:“二姐,你也觉得我可爱是不是,就算我不会掌家理事,也比五哥更招人喜欢是么?”
这话问的,桑钰嫣险些有些答不上来。跟谁比不好,跟五哥比,那真是为难了。
今儿毕竟是她生辰,桑钰嫣点头应下。
姐妹二人又胡闹一番,才到偏厅用早膳。
桑府偏厅,桑翊、褚夫人和桑正阳已然在列。姐妹二人一进门,褚夫人便招呼早膳。其间,桑正阳频频侧头和桑沉焉递眼色。
年年生辰如此,一家子也早就习惯,偏生今儿有些不一样。待桑翊和褚夫人纷纷送上各自准备的礼物之后,桑正阳摊了摊手,“三妹,五哥我甚也没为你准备。你说该如何?”
“我不信,月前五哥生辰,我送了孤本一册,那时候可是说好了的。五哥怎能如此欺负人呢。”
桑正阳像是没瞧见桑桑脸上越发凝重的表情,继续胡闹,“哎呀,我给忘了呢,可是不巧。”
碍于双亲在上首端坐,桑沉焉只能端着茶盏,狠狠捏了一把。到底是个瓷器,坚硬无比,心中的怒火没能散去,到叫手疼上了几分。
她顾不上上首之人是谁,眼泪不争气地含在眼角,晶莹剔透。
桑钰嫣朝五哥使眼色,“五哥。赶紧的。”她可是不信桑正阳着副说辞。不定有什么特别之处等着呢。
小小的一声,让高座上的桑翊和褚夫人也看了过来。见状,二人正打算呵斥桑正阳。
未及出声,桑正阳上前安慰道:“这有啥。你五哥我不过是同你玩笑,瞧你这样。走,去五哥书房,看上什么东西随你挑。五哥半个字也不说。”
如此这般,兄妹二人光明正大离了偏厅,到得桑正阳小书房。
桑家并非大富大贵之家,桑翊也不过是寒门出生,离了父母兄长独自一人在京都为官。是以,桑府并不豪奢。不过是个三进的院落,正房当属桑翊夫妻,东厢房归长子桑正阳,原本西厢房所在之地,矗立着一幢小楼,乃姐妹二人居住的逐星小筑。
东厢房勉强算得上是三间,一间为寝卧之地,一间待客,一间小书房。
桑沉焉略有些怨气坐在椅子上,瘪着嘴,能挂起油壶。
“五哥,我到底是不是你妹妹,平日里欺负我就算了。如今我生辰你还是这般,我往后再也不想你做我的哥哥了。”
桑正阳半侧着身子,“怎的,你想要纪大公子做你的哥哥?美得你去,你五哥我,永远是你五哥。”
走向一侧的壁柜,取出个不大不小的匣子,分外不情愿地递到桑沉焉跟前,“给你,这是你五哥我为你准备的。你先且看看,如何?”
虽然是问道如何,可言语中略带不忿。料想要是从桑沉焉口中说出个不好,桑正阳能好好跟你掰扯掰扯。
匣子当中是个金花筒桥梁簪,纯金打造,点缀珍珠几颗,显得富贵逼人,很是阔气。
时下的小娘子,多喜好素雅装扮,珍珠则最时兴的。
桑沉焉握在手中,喜笑颜开,有些不敢置信。抬头望着桑正阳。
小姑娘眼中光芒万丈,亮眼得有些不敢看。
“五哥,这可是真的?可是费了不少银子?”
见小姑娘如此喜欢,桑正阳随意挪了个圆凳,在另一侧安坐。仿佛浑然不在意模样,理了理衣袖。
紧紧盯着小姑娘,“哎,都不是什么大事。当然废了不少银子。你五哥来年就要科考,将要出人头地。这点银子算不得什么。”
既然如此,桑沉焉也没得跟自家哥哥客气的,“我喜欢,五哥,我很喜欢。”
“是么?这可是你今年收到的最喜欢的生辰礼?”
当着正主的面儿,憨直如桑沉焉也明白该如何说。
斩钉截铁道:“当然,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
闻言,桑正阳突然起身,“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说着,又从方才的壁橱中取出一个匣子。
递到桑沉焉跟前。眼见小姑娘打算接过,抬手就摁住,提醒道:“你方才说的,可是别后悔。记得你五哥是对你最好的。”
少女不见怪,笑着点头应下。
甫一打开匣子,桑沉焉就被迎面而来的素雅又不失活泼之气所吸引。再普通不过的梨花木匣子,内间安稳躺着方鱼形鱼籽纹歙砚。状若鲤鱼腾云起,鱼鳞清晰可见,可爱活泼。
最为难得的,便是这方砚台既可用作笔墨用具,亦可用作摆设。若是陈列于百宝架上,观之者能知晓主人俏皮。
桑沉焉喜爱至极,她从砚台上扬的鱼尾中,仿佛瞧见了自己,颇有一种一见就为之欢喜的感觉。
“五哥,这真是好物件,也是送与我的不是?”
少女欢呼雀跃,却迎来桑五郎迎面一击,“可是喜欢,”她似要猛点头,桑正阳连忙道:“你可还记得你方才所言。”
“记得。”
“哪个物件更好?”
桑五郎眼下这般模样,活像是逼迫,桑沉焉哪能不知好赖,顺着答曰:“方才的簪子更好。”
桑正阳确认道:“果真?”
“自然如此。”
他自然知晓这是真话还是假话。已有了这样的答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桑正阳突然之间摆脱了小气模样,大方道:“既然你觉得你五哥如此好,那这方砚台也一并送与你了。”
小姑娘抬手抚上鱼尾,很是激动,双手不稳。三两下之后,方觉得有些不对劲。
依着五哥的脾气,既然有如此好礼,没得不在偏厅,当着阿爹阿娘的面儿送,反而要作怪招人嫌弃的。
“五哥,这当真是你送与我的?”
桑正阳也是坦然,大马金刀一坐下,毫不掩饰道:“自然不是。”
“那你岂不是打算收回去?”
给了自家妹妹一个“嫌弃”的眼神,桑正阳正了正上半身,端正道:“何至于此。这本不是我为你准备的。这是纪大公子为你这个学生准备的。你五哥我,也不过就搭把手。”
这倒是难住桑沉焉了,纪大公子送的生辰礼,不是《泰康一十九年课业》么?
怎么今儿还有一份?
桑正阳委实觉得桑桑太过老实,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可还念着之前的《泰康一十九年课业》?那是纪大公子逗你呢。他就算没有亲妹妹,家中也还有两个堂妹天天见着,再不济,荆州路还有好几个堂妹呢,如何就能不知道小姑娘生辰该送个什么。
你真的……,”话至此处,桑正阳叹了叹气,“也不知是不是你你太,”他想直言道太蠢,可话到嘴边,转了几个弯又回去了。
“打你小时候起,纪大公子就喜欢逗你玩儿。他那么个小夫子,成日板着个脸,从不落人口舌,偏生就爱逗你玩儿。”
少女听着,恍惚中是有这么回事。
见她迷瞪瞪想不起来,桑正阳开口就是一剂猛药,“我说桑桑,你莫不是忘了你门牙豁了口,是怎么来的了。”
桑沉焉一记眼刀飞来,再没有比五哥更讨厌的人了。
“五哥成日不着调,不修口德,讨不到新妇。”
片刻功夫,兄妹二人相互嫌弃起来。
这才安稳了不到半个时辰。
末了,桑正阳的告诫——别的有了纪大公子给你做先生就忘了我这个五哥,也没能说出口。
更有,纪明托他转交生辰礼的缘由,也没能出口。
……
转眼便是除夕,春节。褚夫人吩咐往各家送年礼,又领着几个孩子去相熟的人家拜会。同桑府相熟的官眷,不过是些大理寺卿、京兆尹、国子司业等。
这样的人家,同隔壁的纪博远,户部尚书交好,已然是高攀了。
早在桑家于怀化胡同置办家业以来,每年都要去纪府拜会。
今年也不例外,褚夫人挑了个接近年尾的日子,正月十三,由桑翊打头,领着几个孩子,一群人浩浩荡荡去到纪尚书府上。
纪府老太君尚且安在,一道去福荣院请了安,又问候了闻讯过来的四房诸人,褚夫人和戚夫人这两多年好友,才得了空闲话几句。
说的不过是些妇人之间的闲话。不知触动了何处,戚夫人看着立在褚夫人身后的两个姑娘,“今年二姑娘就十五了吧,可是定下了人家?”
“哪里有,这京都到处都是着红衣紫袍的,我家身份不显,我二姑娘却是个好姑娘。得好好看看。”
自家如何,褚夫人从不掩饰。就算在正二品尚书府上,也没什么值得自我低贱的。
戚夫人原是川南戚家姑娘,早年也是明媚张扬的性子,若非因着嫁到了这规矩森严的纪府,不定同眼下的褚夫人一般。
也是个藏不住话的。
这多年来,因着这个,二位夫人很是要好。
正说道姑娘家的亲事,虽然褚、戚二位夫人都不在乎虚礼,可还是将两位姑娘,寻了个由头,撵了出去。
桑钰嫣、桑沉焉二姐妹,在偌大的京都,除了自家之外,最熟悉的莫过于纪府了。丫头也不用,就在一处花厅,寻见纪挽月,纪皓月两姑娘。
一阵热闹。
不经意间,桑沉焉瞧着落玉抱着卷书册,从一旁的廊下走过。她突然想到,先生如此待她,她却还未给先生拜年,是以,别了众位姐妹,寻到落玉。
“落玉,你去何处?先生可是在府中?我想给先生拜年,方便与否?”
落玉正愁苦着,纪明这几日越发沉默,他有心劝慰,但无从开口。见着憨直可爱的桑三姑娘,眨眼之间想到了绛雪轩那日,道了声,“公子就在绛雪轩。”
绛雪轩还是月前模样,半点没变,只有那丛芭蕉,经了风雪,早已不如昨日苍翠。眼下它甚是萎靡,黑中带黄,不知开春还能再绿起来么。
甫一踏进绛雪轩,从纪明书案之后传来话语声。
原来桑正阳也在。
他本跟着桑翊去到东风楼,拜会纪尚书。可多少年了,东风楼依旧没几人能进去。也就身为国子祭酒的桑翊,凭借着讨教前朝风俗的由头,每年春节进去一次。
是以,桑正阳自然没能去到东风楼,他也不客气,转头到了纪明的绛雪轩。
二人尚未说上几句,落玉便前来禀告桑家三姑娘,来给公子拜年了。
桑正阳抬眼瞧着款款而来的自家妹妹,“你来作何?给先生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