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按照常见的习俗,新婚夫妇未正式拜堂成亲前是不可以见面的,但夏礼知的情况委实不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与任何人交流,就连夏云起都不能靠近她,所以唐仪明直接将她带回了府上照顾着。
之后的几天,她不止吐了一次,尤其是有异性靠近的时候,她吐得更为厉害,所以大夫根本近不了她的身为她诊治。
唐仪明不知道她心里的症结所在,心里有些焦急却也只能按照她的要求在府里紧锣密鼓地安排婚礼,现下朝中所有人都知道了夏礼知是他家里从小给定下的妻子,表面上都来恭维,私下里却大肆议论太监配寡妇是贻笑大方之事。
哪怕是御内大总管、他的干爹也提点了他,说他若想成家,大可寻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子,而非带着孩子的寡妇。
唐仪明对此不置可否,他从未有过娶妻的想法,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已然在预料之外,因为他自己也知道没有哪个女子会愿意嫁给一个太监,先前他在街上问时,她所答应的多半都是搪塞之言,她不是一个傻子,定然也是想借他之力帮忙尽快找到孩子罢。
所以,他真不明白夏云起的事到底为何让她如此难过,更让她为此改变了想法,愿意嫁给他一个太监,不过事已至此,他愿意学着如何去做一个丈夫。
他当然不能全部理解她的想法,在夏礼知眼里夏云起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是祖国的花朵,应该在家庭、学校和社会的呵护与支持下茁壮成长。
从他们问出自己从哪里来时,也可以给他们普及性教育知识,但绝不能让他们以这样的方式,要教给他们的是爱、尊重还有责任,而不是用自己的身体去讨好别人,成为别人的附庸和从属。
看着夏云起犹犹豫豫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样,夏礼知心里也觉得极其不是滋味,她一边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孩子,一边又阴暗地想到底如何才能让夏云起将那些画册上看到的一切给全部忘记。
对了,还有那里的其他孩子,他们都那么小,他们应该在这无忧无虑的年纪里尽情的嬉戏玩乐,与其他小伙伴一起开开心心的求学读书,而不是从这么小的年纪就学一些不入流的东西。
“娘亲……”夏云起知道夏礼知是真的生了气,无比乖巧地端坐在她身边不远处,低着头不敢看她,“娘亲,对不起。”
夏礼知开口说了这几日的第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要乱跑?”
她的声音嘶哑且严肃,夏云起自知理亏,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娘亲,我没有想乱跑的,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去……”
“那你知不知道,你偷偷跑到盛都,吓到了你春草婶婶和妹妹,”夏礼知皱着眉头,“她们那么关心你,你偷跑出来时有想过她们的想法吗?”
夏云起跪在夏礼知面前道:“娘亲,我知道错了,我会向春草婶婶和妹妹道歉的。”
夏礼知看着他的动作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沉默着看了他好久,她才道:“才短短七日,你居然连给人下跪都学会了,那些人都教了什么——”
从小到大,他犯了错,娘亲都不会跪罚他,因此他从未给人跪过。
夏云起连忙起身:“娘亲,对不起……”
“夏云起,你知道吗?”夏礼知按住孩子的肩膀将他拉近道,“我刚踏入那种地方的时候,最想做的事不是毁了那些画册,而是想把你的眼睛拿出来洗干净了再放回去,所以说说吧,你是怎么去到那种地方的。”
那时候,她真是好恨啊,恨许是莺惨死,恨夏云起被带至那种地方,最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娘亲……”夏云起哽咽着,“娘亲,我看见他们把你带走了,说你扰乱法场就应该被关、关起来。”
“我,我找不到你,”夏云起哭诉道,“一个夫人说只要我跟她走,她会给我钱,能让我去救你出来……”
原来是为了她吗?她刚刚的语气是否过激了些?
夏礼知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娘亲福大命大,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你还太小,许多事还不懂,所以尽量不要管,明白吗?”
夏礼知主动把他擦了擦眼泪 ,下一刻孩子就紧紧地跑过来抱住她,因为这是几日里,夏礼知第一次愿意与别人接触。
“娘亲,我再也不乱跑了,以后你让我做什么问便做什么。”
夏礼知抱着他,汲取着他的支持道:“云起,我要嫁人了,就嫁给救你的那个叔叔,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人来欺负我们,也不必在风餐露宿。”
原本要用来为许是莺赎身的银钱在这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麻烦里不知遗落在哪里去了,现下他们真是两手空空、身无分文。
云起目前对结婚的认识还特别浅薄,但只要是夏礼知想的,他就一定会支持:“娘亲,你在哪,我就在哪。
“好。”夏礼知点了点头,她自己消极避世不应该扯上孩子,还有目前还不到她可以离开的时候,她得查清楚许是莺整件事背后还有些什么人在暗中操作,她那个丈夫又在其间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安抚好夏云起,夏礼知终于出了门,在府上小太监的带领下,成功找到了唐仪明的书房。
唐仪明还是一身普通的常服,伏在案前写字,看到她进来还愣了片刻,手上毛笔沾的墨滴在一个婚字上。
夏礼知轻轻扫过那纸婚书,而后福身行礼道:“大人,民妇有一事相求,还望您应允。”
现在孩子已经回到了她身边,如果她想走,现在说出来,他是会答应的。
“七日前被处决的女子于我有救命之恩,还请大人帮我寻一寻她的尸首,好让她入土为安。”
这件事,唐仪明其实已经做了,看在她如此关心那个风尘女子,能为其易屋当物拼命筹钱,又在刑场上为风尘之人说话的份上……他不忍心她的付出都变成无解。
当然他也有私心,他无比迫切地想知道,她尚且能如此善待这些风尘之人,那么对上他们这些太监,她又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我会派人去安排好,”唐仪明直视着她明亮的眼睛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事吗?”
夏礼知看出他眼底的犹豫和挣扎,突然道:“我身负寡妇之名,还有个孩子在身边,你娶我定会遭人议论的,你不怕吗?”
唐仪明摇了摇头,成为太监伊始,再难听的话他都已经听过了,如今也不差这么一件事了。
他平静道:“现下孩子已经找回,你就不想离开吗?你若不愿意嫁于我,我不会强求的。”
夏礼知摇了摇头道:“说好的事岂能不守信用,大人帮我找回孩子,我嫁与大人,是先前说好的事。”
她现在对其他男子都感到厌恶,只要一想到如果没有找到夏云起,他就极有可能……,她便克制不住生理性的反胃。
所以,嫁给太监又如何?
女孩子是应该活成一棵树,而非倚靠树枝而生的藤蔓,但活在这个阳光和雨水都被剥夺的地方,女孩子是极难活成一棵树的,所以夏礼知退而求其次,就算做藤蔓也要攀附最适合自己生存的那一棵。
两人沉默不语地对视着,都从各自眼里看到了各取所需,唐仪明需要有人把他当人看,希望得到尊重,夏礼知则需要借助他的权势,尽自己之力谋一个公平公正。
夏礼知走到案桌后,与唐仪明并肩而立,提笔沾了墨在婚书落款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本来该与你交换生辰八字,只是我的情况特殊,这八字是交换不了了。”
“无妨……”唐仪明看着红纸上她的名字,心跳不由得加快,现在只要他也落下一笔,他们就真的要结为夫妻了。
“你想清楚了,我是个太监?”唐仪明抑制住内心的悸动,再次重审道,“太监不是完整的、真正的男人。”
什么样的男人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男人?夏礼知在心里冷哼一声,有那二两肉存在的吗?
“你有心吗?”夏礼知问道,“你的大脑能够思考吗?”
唐仪明不解,夏礼知道:“对于我而言,精神与人格的完整才是真正的完整,至于,”她往自己身上扫了两眼道,“至于这副躯壳,躯体健全与否我不在乎,还有我便没有觉得你比其他男人少了什么东西,你是个好人。”
唐仪明不再犹豫,提笔就在婚书上提了自己的名字。
“应你的要求,”唐仪明道,“三日后我们便可拜堂成亲。”
“好。”夏礼知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
她十八岁穿越到这个时代,如今已经过去四五载,也已经有23岁,她很想将这个消息告知她的爸爸妈妈,告诉他们她即将要结婚,渴望得到他们的祝福。
只可惜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生活在一千多年前的人,收不到来自未来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