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家宴
福晋大婚后三日,依着规矩,后院的格格们应聚在一处吃家宴。
之前府邸没有女主人,四爷总不好带着一群女人吃饭,就一直没提上日程。
头一天夜里,冬梅就开始翻箱倒柜。
“主子,您看这件怎么样?”她挑了件湖蓝色水波纹的薄夹袄,看上去很衬福晋的皮肤。
福晋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白日里她回了趟娘家,屋里人格外多,八辈子不见一次的远房亲戚都来凑热闹。
众人询问四贝勒对她态度如何,和她亲不亲近。
对上母亲担忧的视线,福晋只得把苦水往肚子里咽,说得含糊,“我们爷待我很是亲厚。”
只有她自己知道,四贝勒只和她同房一次就没再碰过她了。
可当着这么多人,她又怎么说得出口?
冬梅一趟趟晃的人心烦,福晋看了眼一床的鲜红柳绿,从里面挑出一件绛紫色滚金边的旗袍。
“就穿这件吧。”
她是福晋,同格格们比姿色不是她的长处,不如端庄贵重些,让四爷明白她才是他的嫡妻,旁的莺莺燕燕比不了。
早膳时分,十几个穿戴齐整的小太监抬着膳桌进了福晋的正院,摆在了石榴树下,菜品也陆续上桌。
宝春随四爷进来时,被满院子的女人晃了下眼。
总共也就七八个,但在自己院子里憋久了,好不容易逮到个场合,格格们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凑在一处叽叽咕咕个不停。
四爷与福晋居中而坐,其余人分散地坐在对面,中间隔着楚河汉界,显出了嫡妻的与众不同。
宝春偷偷打量福晋,乍一看,差点以为四爷找了个姐弟恋。
福晋这身行头说三十出头也有人敢信,可仔细瞧瞧眼周的皮肤,又似乎不像。
对面的李氏令人印象深刻,微抬着下巴,一身桃红衬得她灼灼如桃花。
旁边的宋氏一袭月牙长裙,弱柳扶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她进府早,凡事却不掐尖,连不好相处的李氏也愿意找她聊几句。
剩下的都姿色平平,抢眼的就剩个武格格,珠圆玉润,看起来很有福相,早在定下福晋人选前,德妃就要了她留给了四爷。
武格格倒霉,进府时正赶上四爷去河南,回来又在书房连轴转,她一直侍不上寝,急的嘴角都起了泡。
格格们身后站着侍膳的婢女,李氏的婢女敢夹远处的菜,时不时舀一勺汤汤水水,一点不担心污了台布。
宋氏的婢女只夹自家格格面前的那几种,宋氏微垂着头,一根芹菜嚼上半天,吃相讲究。
武格格吃到的也只有面前几种,她显然不满意,指使婢女去够远处的松鼠鳜鱼。
偏偏那道菜摆在李氏面前,惹得李氏刺了她一句,“武妹妹好胃口,当心秋天进补太多,刚量的冬衣怕是又塞不进去了。”
“让姐姐见笑了,”武格格也不是软柿子,“福晋进府妾身自然胃口好,倒不像李姐姐,听说近日茶饭不思的,秋燥上火了吧?”
听了这话李氏也不恼,余光瞥向福晋的方向,嗤笑一声,“福晋来之前也不见妹妹少吃啊,再把爷的家底给吃光了。”
这话扫人颜面,武格格腾地站起来,你你你了半天,脖子都气粗了。
刚开场就闹僵了,看着像李氏在挑事,宝春却觉着她不蠢。
大婚第二日,武格格就进了福晋的院子,献上自己绣的百子千孙图。
无论她是真心实意,还是没机会侍寝才抱福晋大腿,反正是站队了。
既然成了福晋的人,福晋就得庇佑她,偏偏武格格没宠,李氏借着机会正好探探福晋的底。
宝春想得到,四爷更想到了,下面乱糟糟的他没插手,就是想看看福晋怎么处置。
福晋被他看得心里一慌,知道自己得站出来了。
只是自己根基不稳,此时帮了武格格,过早和盛宠的李氏为敌,不值当。
不帮吧?刚靠过来的武格格又寒了心。
世间事大多如此,节骨眼上慢了半拍,说出来的话就大打折扣。
“家和万事兴,妹妹们无需为此等小事争吵。”
福晋半天憋出来的这句,显然不令四爷满意,但也没说什么。
可接下来,福晋却把独属于她的那道龟苓鸭血炖盅赐给了李氏。
说是赐菜,此时此景却看不出是上位者对下面施恩,倒像为了息事宁人,不得不送出去了。
宝春不理解福晋怎么想的,这不就是把四爷为她立起来的边界感模糊掉了?
说句不中听的,后院的女人脱了衣服还不都一样,穿上了才分贵贱呢。
正红只能福晋穿,包括头上的钗,院子里下人的数量,屋里用的是梨花木还是紫檀木,这都是有规矩的。
只要不是个草包,顶着嫡福晋的名头,下面的人就不敢轻看她。
现在这道菜一送出去,福晋再想拿捏李氏就难了。
瞧,李氏笑的更得意了。
四爷的手指轻点着膝盖,头一次为自己的后宅存了隐忧。
很明显福晋还需历练,现在就将府邸交给她打理是否欠妥?
可是看看其余人,李氏和他隔着肚皮,剩下的他连眉眼都记不清楚,更谈不上了解品性了。
一顿家宴四爷食不知味,宝春却饿得前胸贴后背。
好不容易挨到正午,她跑去膳房向周师傅要了碗炸酱面。
周师傅还给她舀上一大勺肉酱,宝春笑嘻嘻拍了顿马屁,喜得他又给添了勺浓汤。
正吃着,苏培盛急三火四跑进来,书房出事了。
原本四爷在里面午休,苏培盛守在外面打盹儿,突然一阵花瓶破碎的脆响,吓了他一跳。
冲进去就见夏蝶捂着嘴跑了出来,满脸泪痕。
宝春赶到时,四爷袍子的下摆还皱巴着,盘扣也掉了一个,他脸色难看,却只是挥了挥手,“无妨,都下去吧。”
只一下午的功夫,谣言就传遍了。
有说夏蝶□□主子不成,反被羞辱。
还有说主子爷强要夏蝶,她宁死不从,砸了花瓶要自尽。
府里传的有鼻子有眼,宝春不得不佩服这帮人的脑补能力。
夏蝶真蓄意做点什么,干嘛不趁着值夜的时候下手?
青天白日的又是午休,再不济也得换套像样的行头吧?
另一种就更不靠谱。
且不说四爷不重欲,一个月有大半歇在书房,就说他那古板的性子,吃口饭恨不得嚼十下以上再咽下去,少一下都不行。
宝春不信他肯污了自己的羽毛。
又过几日,夏蝶过的更艰难。
洗涮时被宝春撞见过,木桶里脏水浑浊,泡的明显不是四爷的衣服,猜是太监的臭袜子。
放在以前,这活儿哪用得着她一个书房伺候的来干?
傍晚时分,趁着四爷写大字的功夫,宝春抱着换洗的衣服去了假山后。
那里有个隐蔽的山洞,建府的匠人们偷工减料,空缺出来一块,不贪白不贪,哪个主子也不会特意查石头是空心还是实心。
里面放着木桶和水瓢,这几个月,宝春都是在里面换洗擦身。
太监身体残缺,不喜与人共浴,所以刘全那个小肚鸡肠的同她住了这么久,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这些日子吃喝不愁,宝春浑身养的比以前还白。
腰还是细细的一小把,臀线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胸口也鼓了起来,束胸的白布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一边擦洗,一边盘算着到了冬天可怎么办。
灌木丛忽然传出响动,宝春一惊,止了手上动作。
两个太监拖着一个女人,往草料场的方向去,女人嘴里塞着布条,呜咽声不断,双腿不停乱蹬,消失在了假山后。
宝春匆匆穿好衣服,回去的路上还想着明哲保身,少管别人闲事。
回了书房,四爷站在案台后写大字,宝春凑过去磨墨,心里却惦记着那抹秋香色的衣角。
院子里有人扫地,笤帚带过叶子哗啦啦的,平时没留意的声音此时格外刺耳。
时间一点点滑过,宝春心神恍惚,伺候文房时频频出错,不是研磨时污了手指,就是涮完笔没蘸墨就递了出去。
几次后,连四爷都察觉她不对劲,拧了拧眉,“你今日是怎么了?”
宝春抿了抿唇,脑子里闪过很多种可能。
要是四爷不信她呢?
要是问她干嘛一个人跑去假山后,她要怎么答?
可是没时间了……
“爷您去救救夏蝶吧。”
宝春还是跪了下来,把看到的事都说了。
……
夏蝶被救回来时昏迷不醒,前胸和后腰都有被人踢打的痕迹。
四爷派人去查了。
天色完全黑透,没道理专门进宫请御医救一个婢女,苏培盛去街上的医馆请了大夫回来,宝春一直守着夏蝶。
等把大夫送出府去,已过子时,回来后宝春才发现四爷还没睡。
暖融的烛火映了一室,他正靠坐在窗边看书,长指偶尔翻动一下书页。
她赶紧溜去铺床,低眉顺眼。
空气异常的安静,她动作慢吞吞,小手轻拍着床单上的褶皱,后脑勺上的视线让她想钻进被子里。
宝春鸵鸟地想,他应该没发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