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见晦
鬼修周身还有大片未及收起的鬼气,长长铺在身后如黑色的尾裙,无业担忧师兄的身体,举着罗汉棍吃力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副严阵以待模样。
他的身后,玄已靠墙而坐,先前染血的银白僧衣已被换了下来,只留下脖侧那道斜穿而上的裂纹,证明他确实在菩提幻境里待过。
随着阎心慢慢走近,江县守父子像两只鹌鹑一左一右拼命往玄已衣摆下钻,试图掩住身形,全然不见体面,自始至终,玄已维持着闭目诵念的姿势,似乎对于她的到来并不见意外。
“和尚,把我的东西给我。”阎心在玄已面前蹲下身,如有实质的视线一直游离在僧人喉间的那颗小痣上。
玄已眼帘微掀,狭长的眸光里只见沉着,他道:“贫僧不记得欠你什么。”
“是么?”阎心笑笑,不知哪里揪出一个蔫吧的藕人,无业直瞪瞪盯着那个藕人,看看藕人又看看师兄,她她她,哪里来的?
玄已伸手在胸前的暗袋上按了按,那里已经空了,始终波澜不惊的面孔上终于透出些别的神色,很浅的一下。
这下阎心又故意朝他扬了扬小藕人,好不得意模样。
先前和尚抓住她的时候,她可没错过和尚还从晕倒的江县守身上拿走了这小东西。
那些佛修最喜欢弄这种小人出去寻物,那么.......
“你在用它寻什么?”阎心语气闲适的像是唠家常一般。
“与你何干。”无业抓着罗汉棍往前驱了方寸,又不敢真的与她对上。
“本还想归还给两位.......”阎心有些遗憾抿了抿唇,指尖生出鬼气缠上藕人的关节,只需她轻轻一扯,藕人就会四零八落,“唔,看来不需要。”
说着她就要动作,谁知那藕人竟咯咯笑了起来,一佛一鬼,本是相克的东西,这小玩意儿却分外亲近鬼气,很快头顶蔫吧的荷叶又不堪侵蚀枯了一半。
她心里嘀咕了句蠢东西,就听和尚清朗声音传来:“贫僧确实需要它寻回金身,但不能拿江县守与你交换,你可与我换些其他的。”
金身?
这和尚已经修出金身?
怎么可能?佛修里就没有这样的存在,系统岂敢!
不不不,重点不是这个,且说和尚没有骗人,眼下,金身的线索指向江县守,她又无故出现在这里,系统到底在盘算什么?
阎心一瞬闪过众多的念头,面上却是不显,她佯作很好说话:“这般啊,那你有什么可以换与我?”
“贫僧可助你问出你所寻之事。”
阎心摇头:“你将他交予我,我自己亦可,换个。”
玄已竟真拧眉思索起来,他的吃穿用度法器都是寺里给他的,虽他们总说,自己是破一法师的转世,本就是他的,他却无法认同。
扫遍全身,也只有那串木珠是他自己磨的,不值个什么,况且鬼修亦用不上它。
那还有什么?
他想到鬼修大多都是恶鬼入道,本就不被天道认可,最后大抵飞升艰难,若能有人化解他们身上的恶怨,许有一线生机。
他想了想说:“日后,贫僧若在,定准你一场超度。”
呵,傲慢!
与其他的攻略者并无二般。
阎心缓缓站起身,背光之下,她低垂的眼眸染满厌弃:“小和尚啊,佛可不渡坏种。”
话落,藕人变成一节一节的藕段掉在地上,谁也没看到她是如何动手的,等回神,地下已塌陷大半,玄已躺在皲裂的地底,血迹从他的嘴角沁出,他的身后,江县守父子被淡黄的光晕好好护着,任凭阎心如何攻击也不能伤及分毫。
又是几个来回交手,阎心和僧人打得不分伯仲,她开始意识到,恐怕,僧人怕身上裂纹加重也一直在压制实力。
阎心可以再解下一道鬼印,那时和尚终究不是她的对手,但代价是,她可能要付出一半的魂魄,比起喂饱噬魂锁,她不介意继续和和尚耗着,反正和尚的泥胎看起来撑不了多久。
至于那个小沙弥,就是再来几个也不足为惧,但她万万没料到,猪队友版的小沙弥会是何杀伤力。
那会儿,日已近西斜,和尚脖颈上又多了一道裂纹,无业在那头急的不行,十六岁的小沙弥将他毕生学到的术法都用了出来,管它是会的还是不会的。
寻常术法,若手势、口诀有一处不对便不能生效,不知道他们佛修的东西是怎么回事,阎心眼见他将一个大罗法咒歪成佛家用来救人的连生咒。
等阎心意识到不对出手阻拦的时候,连生咒已经将她和和尚捆绑在了一处,还因为她的阻拦,原本朝她施的咒错用在和尚身上。
连生咒,主生副生,主死副死,那咒生在了和尚身上,他就是那个主,这下好了,她不光不能要和尚的命,还要保他不死。
真真乱拳打死老师傅!
最要紧的,这咒没有解法,和他们老祖割肉喂鹰一个路数,讲究的就是一个心甘情愿,一个舍生取义不求回报。
神她妈邪门的情愿!
阎心憋屈到不行,上前就要撕了那小沙弥,玄已自然出手阻拦。
和和尚没有打头,她实在是气不过,收手的时候凌厉鬼气故意在无业的心口划了一道,血沫子溅了玄已一脸,最终汇停在喉结小痣的地方。
小痣猩红,阎心伸手抚了上去,恶狠狠:“迟早归我。”
无业眼睛瞪的浑圆,碍于自己犯的惊天大蠢事终究没敢上前敲掉那失礼的手。
玄已不知道阎心为何对那颗小痣兴致那般的高,他自小习佛修佛,身体于他不过外物,与装水的器物并无二致,对此倒没什么反应,等阎心安份下来,他方才将江家父子从护阵里放了出来。
后院因他们先前的打斗,大半的地都塌了,此刻都没有个好站脚的地方,几人便移步前厅。
这一天发生的事实在多,江家父子这会儿具是疲累到极点的呆愣模样,玄已伸出一指点在江县守的眉心,替阎心问出见晦杯的事情,这是答应放过无业的条件。
不一会儿,江县守果然说了,说杯子是不尽城主的,是那杯子要了他女儿的命,但是杯子如今在哪,又是如何模样,又如何作用他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他一直重复着他不想女儿死,这才老糊涂犯险招魂。
玄已解释他是被人下了禁言咒,由不得他开口。
阎心倒不甚在意,她已经知道了最想知道的,这世上确有一人有她前几世捣鼓出来的法器,至于是不是系统的手笔她得见了那人才知道。
重来了这么多次,她从来没听过什么不尽城主,她问:“那城主所在?又如何寻他?”
江县守指指后院最后一块完好的建筑:“有,有指引的信物,几位仙人您且在这稍等,小人这就去翻来。”
说着见阎心没有阻拦之意,扯着傻站着的江舟到自己身边,边走边还说着:“去扶你娘到后面找个地方歇着,天阴地凉的,你也不顾照好你娘。”
“都去后头莫不是想跑吧?”阎心冷不丁飘到他们中间,笑嘻嘻说着,把江家父子吓了一跳,江县守连连摆手:“仙子说笑仙子说笑。”
一老一小搀着江夫人很快消失在视野中,阎心飞了回来,魂体缩成木珠大小往玄已手边一停,见玄已没有动作,还不耐烦踢了踢木珠。
那意思是赶紧让她进去歇会儿?
无业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这妖道拿他师兄的法器当什么了,他师兄的东西日后可是要当圣物供起来的,说什么不能被这妖道指染,于是硬着脑袋将玄已的宽袖扯下一截藏住那手,那模样跟防狼似的。
阎心被魂锁磨了半天,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无事,只是疼了太多次麻木而已,这会儿只想找个地儿让魂体的她歇会儿,便很好说话移开身形朝棺材的方向飞了去,抓起江湖的尸体就要把自己塞进去。
此举落在无业眼里无疑是对方对自己阻拦的一次蓄意报复,肉包子似的脸蛋气得通红,又不知该拿她如何,鼓着一张脸看看玄已又看看阎心。
玄已拨动木珠的手指顿住,墨沉般眸子轻动,似是在经历某些考量。
不多时,外间有人家掌起夜灯,为即将而来的黑幕撑起块亮色,玄已将木珠捋到手腕上,手腕轻抬。
不需要言明什么,阎心哼了声并未拒绝,丢了江湖的尸体飘了过来,临了还不忘绕着小沙弥转了一圈,直到把小沙弥气红了眼才跟个猫似的钻了进去,
清幽檀香萦绕,阎心竟生出些懒意,这般,和尚的木珠确实比尸体躺着要舒服些,躺着躺着见和尚竟然移步到棺材前将丢在地上的江湖小心抱起放了进去,之后一丝不苟整理起被弄乱的棺材、祭台,再是坐下诵经,从头到尾像个真正慈悲心的僧人一般。
阎心的心情顿时说不出的烦躁,但一时她又抓不住由来,任由那串情绪在胸腔四撞之后,她恍然了悟——
是伪善啊,他们惯常以拯救的名义,做着悲天悯人的事,却为的是将人送进无法翻身的地狱。
怒火穿不透如阴影笼罩的系统,最后只能落在同为局中人的僧人身上,阎心盯着玄已开始找茬:“过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和尚,你不会故意将人放走了吧?”
说着,后堂方向马儿一声嘶鸣,十分应景传来,又很快渐远,玄已停下诵经的动作,面上带着后知后觉:“贫僧以为你是故意将人放走,原来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