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梦魇
“...谢惊堂?”
怎么又是他呢?
“你怎么在这里?”
这不是她的梦境吗?
她这样问他,却没有得到回应,才发现这具身体的嗓子已经痛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下一下地张着口,发出嘶哑的气音。
明鹊只能看着那双神色惊恐的浅瞳里,倒映着少女苍白的、满脸泪水的脸庞。他有些无措地碎碎念着:“...怎么办?我,我怎么帮你?明鹊?”
长虫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出,绕过他跪坐的身体,扭曲蠕动着攀上那具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的瘦弱躯体。
这具躯体的面容,已经隐隐看得出长大后的模样。
这就是以后那个看上去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五毒魔尊。
明鹊瞧着他怔忪的表情,暗暗叹了一口气,只能忍着钻心噬骨的剧痛,抬手去捂住他的眼睛。
“闭眼,害怕就别看。”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的,“只是梦...而已。”
少年长长的睫毛眨动着,一下下扫过她的手心。他的皮肤十分滚烫,也温暖了明鹊冰凉的掌心。
“我闭上了。”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青涩的鼻音,“我什么也做不了吗?”
明鹊摇摇头,又突然想起来,他现在看不见。
“你陪我说说话吧,也许很快就过去了。”她说,“你怎么进来的?”
谢惊堂乖乖跪坐在她的身边,薄薄的眼皮微微颤动着,有些语无伦次:“你的呼吸声很重...我就问你没事吧,但你不理我...我发现你在流眼泪,怎么叫都叫不醒...”
流眼泪?梦里的反应还会反映到现实中的吗?
她眼角一抽,心里后知后觉地漫上一阵尴尬。
他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我怕你死了...所以用了系魂铃探你的魂,然后就被拉到这里来了。”
明鹊闭了闭眼,有点想笑:“我死了不是正好?没有我,也没人知道你的身份和把柄了。你现在有师傅、有师姐.......”
少年抿起唇:“那不一样。”
可有什么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也许正是因为明鹊是现在唯一一个知道他的身份的人,也许是因为两人之间结下的那个“安宁契”,让他有了相信和依靠她的理由。
所以,明鹊只能把这些日子他所展现出来的、非同寻常的占有欲,笼统地归为“不安全感”,一种害怕失去依靠的不安全感。
可是,以后呢?按照他的天赋和成长的速度,等到他不再需要一个依靠的时候,他们两之间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又要怎么继续下去?
她敛着眼,思绪万千,却再次被他的声音打断了:“喂,那个...你是不是怕黑啊?”
谢惊堂发现了,她待在黑暗的环境中时,似乎就会变得格外沉默冷淡些,甚至连睡觉的时候,都要留一盏小灯。
明鹊闻言,有些意外地睁开眼——隐藏的弱点被人看穿了的感觉并不太好,因此她并没有回答,但谢惊堂似乎是确定了这个结论,自顾自地摊开了手。
一团热烈跳动的明亮火焰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喏,你看。”他抬高了手,任明亮烧穿了黑暗,映出两点如暖星一样烁烁的眸,“不黑了,别怕。”
“......”
她怔怔地看着那团火,一时有些无言。
整个梦境都被这光亮点燃了,随之而起的,是一声尖锐的啼叫,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火焰的炙热烫着了,只得狼狈退却。
明鹊突然意识到,破除梦魇的方法,其实就是消除曾经的恐惧。而她幼时对“黑暗”与“孤独”的恐惧,正是因为他的贸然闯入,才得以破解。
所有的东西倏然间都消失了,长虫、血腥、伤痛,只有她无力耷在一旁的手,仍与少年垂下的手背轻柔地贴在一处。
“...明鹊?你醒了吗?”
浮在朦胧视线里的,还是与梦境里一模一样的那张脸,一模一样的焦急神色,唯一不同的是,他正将她的一只手紧紧地合在掌心里。
少年的视线与她对上,终于反应过来,立即松开了手,辩解道:“探魂入梦一定要有肢体接触,我可不是占你便宜!”
顿了顿,他又带着微拐的鼻音,别扭道:“还有...抱歉,我猜可能是因为那个果子的问题,才害你陷入梦魇。”
半晌,没有听到明鹊的回答,他忐忑地抬起头,却发现她正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语气温和地对他说了一句:
“多谢你,救了我一次。”
这突如其来的感谢叫谢惊堂一怔,又倏忽间涨红了脸,视线慌乱飘移起来:“哦!没事...本公子很厉害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之后少年不知嘀嘀咕咕了一大堆什么,明鹊也没听清,只听到了系统欢快的声音在脑中炸开:
“叮——随机事件【梦魇旧事】触发完成。谢惊堂信任值上升5,好感度上升5,目前数据:信任值17,好感度17。
“恭喜宿主,即将完成本阶段好感度任务!”
因为这半夜的糟心事折腾了许久,第二日早晨谢惊堂毫不意外地起晚了。
他睁开眼时,明鹊已经不见了。在床上坐了一会,默默消化了起床气之后,谢惊堂揉着眼睛推开门,却在门口看到了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的陈询。
陈询手里还拿着一块干粮:“谢...谢公子?你...”他惊恐地看了左右看了一眼,确定了这确实是明鹊的房间,“你怎么会在惊鹊姑娘房里?”
谢惊堂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拖长了音调,故意道:
“哦——你不知道啊?”他面不改色地颠倒着黑白,“昨儿晚上刮妖风,她太害怕了,问我能不能陪她一会儿。”
他老早看这个昆仑墟的不爽了,连云娆都说“师弟你没有陈询温柔会照顾人,这样下去迟早要在追爱的大舞台上遗憾离场”。
虽然云娆说的话总是怪怪的,虽然他根本就不可能喜欢明鹊!谢惊堂在心里反复强调这一点。但是这话确实还是让他不舒服了。
“不过陈公子不知道也正常。”谢惊堂抱着手臂呵呵一笑,“毕竟,你们还不熟嘛。”
......
明鹊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小谚与云娆不约而同地朝她露出了担忧的目光:“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头一次因为打个喷嚏就被这么多人关心的明鹊:“......”
她摆了摆手,无奈道:“没事,刚才说到哪儿了?”
今日寅时末她就早早醒了,意外接到小谚的消息,出来之时,又恰巧碰见云娆在练剑,于是两人便结伴而行,一同到村中西南方的山脚下,与小谚接上了头。
“哦,说到那个放血的流程,昨晚已经进行完了。”云娆说,“接下来,他们应该就要找一对童男童女了。”
童男童女,应以襁褓中为佳。这件事听上去容易,但事实上,无法反抗的婴儿早就被村里人吃光了,因此,想找到一对年岁相当的孩子,可以说是十分困难。
可是举行祭典的“黄道吉日”已经定下,是万万不能耽搁的,因此小谚接到赵灵婆的命令,务必要在明日之前找到合适的男童,送到赵灵婆手中。
明鹊若有所思:“虺祭不是还有四日么,为什么她这么着急?”顿了顿,有道,“而且,女童已经找到了吗?”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小谚神色凝重地补充,“他们找的那个女童,是阿翠的女儿。”
两人闻言,面色都是微变。
“既如此,时间紧迫,此地也不是密谈之地,我和云娆先离开。”明鹊当机立断地站起身来,“叫上其他人,兵分两路,先把阿翠捞出来,再搞清楚赵灵婆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
小谚与云娆皆是赞同。
.......
晨光初露,山村里却并没有鸡鸣犬吠之声,取而代之是四散在村中的怒吼声与幼儿哭啼声。
在祠堂前,众人已经商量好了去路——方白宁陈四人去往地牢,将阿翠带出来;云娆、谢惊堂与明鹊则与小谚汇合,勇闯赵灵婆的大本营。
临走前,云娆留意到陈询有些失魂落魄,顺口关心了一句怎么回事,罪魁祸首谢惊堂则嘲笑道“可能是中邪了”,换来了云娆一个暴栗。
一路上,谢惊堂揉着脑袋上的包,听着空中回荡着的哭啼声,皱眉道:“真是的,一大早上就开始作孽。”
哭声是从村子东方传来的,那里住的是村长一户。
小谚同他们说过,村长家中有个四岁左右的小孙子,如果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男童,便是最后的选择。
三人到的时候,果然见几个青壮年正与村长一家拉拉扯扯,有个妇人跪在地上不断哭求着,而小谚满脸冷漠地站在不远处,兢兢业业地扮演着赵灵婆手下的走狗头子。
明鹊一走过去,几个抢人的青年纷纷停了动作,转而向她鞠躬。
那哭求的妇人也把眼泪咽了下去,又惊又恨地盯着她——她是虺神神使的事情已是全村皆知,村中人对她都是十二分的敬怕,动辄鞠躬磕头,恍惚给了明鹊一种自己从未出过荒阙的感觉。
她摆了摆手,询问道:“本尊是来找灵婆的,她在何处?”
一个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神使,昨天刚进行完放血仪式,灵婆正在“虺神祠”中给血液净灵,可能不便见您。”
“神使做什么不是你能指摘的。”
谢惊堂抱着臂,微挑的凤眼天然带了些傲慢的意味,将那回话的青年吓得更是压低了脑袋。
就在此时,村长屋中突然跑出来一个白净的小男孩,一路绕过众人,朝明鹊跑过来,哭着就要踢打她:“你这个坏人!你这个邪物!欺负我娘和我爷!”
明鹊唇角一抽,伸出一根手指,撑住了这个孩子的脑门,任他又哭又打,也只是拦在一臂外,回身对云娆使了个眼色。
云娆会意,立即蹲下身,轻轻拉住了那小男孩。
孩子的母亲见神使身后那个鹅黄衣裳的清丽少女突然将她的孩子一把抱在了怀里,不禁无助地瘫坐在地,尖声哭叫道:“你们干什么!还我的孩子!”
可是,却见云娆只是温柔地凑近了孩子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哭哭啼啼的小男孩倏然就愣住了。
他泪眼朦胧地呆呆看着云娆,然后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娘与爷爷,半晌,居然犹犹豫豫地伸手搂住了云娆的脖子。
众人被这突然的变故都是弄得目瞪口呆,不知这与神使同行的姑娘使了什么手段,能哄得这个孩子变得如此乖顺。
明鹊就知道云娆最会哄小孩子。眼看场面已经按预料发展下去了,她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拉上了谢惊堂,抽身往虺神祠而去。
……
“虺神祠”就是几日后举办虺祭的地方,建在村中正西南位,方圆五里之内无人居住。因为修得格外高,所以还算得上好找。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踏足此地,就感觉周围陡然阴冷了起来,越靠近祠,便越是阴暗无光。
鸦声哑唽中,谢惊堂与明鹊并肩站在祠堂正门之前,落尘破旧的飞檐角分割了光线,在两人的脸上划出一道明灭阴影。
听见里面传来隐隐的响动,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明鹊抬手捻了一个隐去身型的法诀,便探身从门缝中向内看去。
“......”
谢惊堂突然感觉到明鹊反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也好奇地偏头望去——
任何他设想的场景都没有出现。
因为那门缝中有个东西正贴近了,同他对视着。
一只血丝崩裂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推个感情 推个剧情
《谢小狗对魔尊姐姐の怜爱》
小谢现在是对鹊鹊依赖&有好感但不自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