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打脸」

假如宋秋屿留了一级,那整件事便顺理成章了。

展颜第一次知道宋秋屿这个名字,是在七年后的同学聚会。

那时候的他是自己的同届校友。

展颜第二次真正认识宋秋屿,是在梦境中的高二那年。

宋秋屿以高三学长的身份给她递的告白信。

此刻的闹剧中,封泽琛掐着展颜的手腕,而宋秋屿缓步上前,骨节修长的手搭在封泽琛肩头。

看似轻描淡写,但只有当事人封泽琛能感受到肩上的手传来的压迫感。

宋秋屿仍是嗓音清清淡淡的:“新教材到了,能麻烦你帮我一起搬一下吗?”

封泽琛还未答话,李招先上上下下地扫视着宋秋屿,拿捏着语气道:“你谁啊?”

“稀罕,”原本在左边角落自习的江阑把书本一撂,“这年头连猪都能说话了。”

“诶江阑你说谁是猪呢?”李招急眼地嚷嚷着,走到她桌前一副要好好理论的模样。

江阑似笑非笑地双手环胸,往椅背上一靠,仰头道:“答应得这么快啊?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嘛,急着对号入座。”

李招被她的一番话说得面色铁青,但念在江家的份儿上又不敢对江阑怎么样,憋屈得不成样子。

而这头,宋秋屿和封泽琛也仍无声对峙着。

封泽琛满脸犹疑地盯着宋秋屿:“你是哪家的?”

没听过圈子里有个宋家啊。

宋秋屿面色淡淡,反唇相讥:“这跟请你帮忙搬教材有什么关系吗?”

四目相对,无声的硝烟在二人间迷茫,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焦灼了起来。

最终,封泽琛率先落了下风。

他一点点松开了展颜的手腕,眸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对宋秋屿道:“走吧。”

展颜揉着红了一圈的手腕,心里疯狂吐槽完封泽琛后,目光落在宋秋屿的背影上又顿了下。

宋秋屿替展颜解了围,但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分外平静,甚至眸光丝毫都没有转向展颜。

就好似不认识她。

就像他真的只是需要一个人帮忙搬资料,而封泽琛恰巧是被他选中的那个壮丁。

而不是为了替她解围。

当事人展颜都险些信了宋秋屿不认识她......

可偏偏她已经知道了宋秋屿对她的心思。

甚至上次梦境中被他红着耳根告白的记忆仍犹新。

假设上一次的梦境为真,那宋秋屿如今的反应就十分耐人寻味。

——他在装作不认识她。

可是...... 为什么呢?

宋秋屿就好像是个巨大的谜团,展颜一步步靠近,却只觉视线所及越来越雾蒙蒙,就像永远都走不到谜团的尽头。

另一头,江阑以一句经典的“泥鳅沾了点海水,还真把自己当海鲜了”结束了李招看似双向对骂实则单向受辱的行为。

李招脸色都变得阴沉了,指着江阑扔下句“你给我等着”,就先行出门追封泽琛去了。

江阑挑了挑眉,舒出一口恶气,正想继续温习,余光却瞟见展颜还站在她桌旁。

江阑眼尾一勾:“怎么?你也想自取其辱和我battle?”

脱离战斗状态的展颜又变回了温和的模样,乖巧摇摇头,发自内心地赞叹道:“你真会骂人。”

说罢,她连忙补了句:“褒义的。”

江阑神色古怪一瞬,正想问问展颜是不是吃错药了,就被上课铃声打断了。

在旁默默围观了全程的方蕊再次拉了下展颜的衣袖:“走吧,上课了。”

展颜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方蕊回班了。

***

午休后第一堂课是数学。

展颜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公式,和数学老师如念经般枯燥乏味的嗓音,思绪不由自主地开始乱飘。

已知:在先前的两次梦境中,她先是和江阑和解,又是被宋秋屿表白。

这次的梦境是高三开学,而那两次时的她都是高二,也就是说时间线推迟了。

可是如今,江阑仍是和她水火不容的宿敌,而宋秋屿仍与她是陌生人。

这就代表...... 她每次的梦境都是不叠加的?

如果把这比作游戏,玩家展颜一共开了三次副本,但游戏里并没有保存进度,每一次开都是一个互不干扰的新副本。

展颜倏得想起现代出现的枫叶红信封。

那本是第二次梦境中,宋秋屿递给她的告白信。

却阴差阳错地出现在了现实生活。

这是不是说明,虽然梦境中的“世界”会一次次重启,但她在梦境中所做的一切都会改变现实?!

展颜无意识地在卷子上比划着,骤然又想起在现实中,宋秋屿拒绝帮她做砖雕设计稿时说的话。

——他不是不想帮,而是不能。

——“我很多年前的确算是圈内小有名气的手艺人,可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从此再也不能碰砖雕了。”

结合时间背景,让宋秋屿一举爆红的香江园砖雕项目是在2013年末,而在那之后便再无消息了。

香江园工期在2011至2014年头,如此推测下来,宋秋屿口中的“一些事情”想必就是发生在这段时间内。

展颜联想到他的留级生身份,不免心生疑窦:难道宋秋屿放弃砖雕,是因为学业上的压力?

那假设她的梦境能改变现实,是否说明只要她能解开宋秋屿的心结,现代的他就不会放弃砖雕,并且愿意做她的合伙人了?

展颜越琢磨越觉得可行,感觉全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 她的园林设计案终于有救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她尝试一下也没什么损失。

接下来的课对展颜而言简直就是个漫长的折磨,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敲响,她迫不及待地拎起包就想走,结果又被方蕊拉住了。

“展颜你去哪儿啊?我们之后还有晚自习呢。”

展颜脚步一僵。

对哦,高三开学后,学校为了使学生更有学习的氛围,有段时间是强制晚自习的。

她呵呵一笑:“对啊,我这不是正要去晚自习嘛。”

2013年是苏晌市十几年来的最高温,如今已经步入早秋,温度却仍灼热得能烫熟鸡蛋。

为此,校方在许多条款上都放松了很多:譬如不强制穿搭配了西装外套的秋季校服,晚自习的地点也可以选择有空调的图书馆。

方蕊连忙收拾好了书包和她一起往外走,悄悄打探道:“你这是中午得罪了封泽琛,想去和他道歉吧?”

封泽琛向来不耐热,每个晚自习都往图书馆跑,展颜自然也知道。

她那时候比较别扭,因为喜欢封泽琛所以变得分外小心翼翼,除了每天中午必要的“送餐”,都会尽可能地避免和他碰面。

但展颜这段时间也住在封家,下了晚自习后仍会搭封家的车一起回去,因此每次晚自习都会在校门口等封泽琛。

似乎暗恋一个人时就是如此胆怯,比起他的正脸,她熟悉的永远都是他的背影。

即使她如此避嫌,风言风语还是会流传出来。

别人不知道展母在封家做保姆,所看到的也仅仅是展颜每天中午屁颠屁颠儿地给封泽琛送饭。

为此,展颜一直被称为“封泽琛的舔狗”,也被他的历届女朋友们找过不少麻烦。

自始至终,封泽琛都没开口解释过,哪怕一句话都没有。

如今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展颜只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

以前的自己过于掉价,她一边走一边憋着气。

方蕊心里也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没留意到展颜神色不对劲,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言地走到了图书馆。

推开图书馆的玻璃门后,冷气扑面而来,仿佛能把心头的烦闷躁郁尽数浇灭。

整排整排的书架在两侧排列得宜,中间的一张张桌子坐满了一半,大部分人都在埋头写试卷,静谧得能听到翻书声和落笔的沙沙声。

李招就是那个例外,在如此有学习氛围的图书馆里摸鱼打游戏,听到动静在百忙之中抽空抬了次头。

看到展颜后,他哼笑一声,靠近封泽琛道:“封哥,某人又来找你咯。”

他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聒噪的大嗓门儿足以划破图书馆安静的氛围,突兀又招人嫌。

有些同学微皱着眉扫了眼门口处的展颜和方蕊,方蕊面上一燥,连忙抛下展颜悄悄找了个位置先行坐下。

封泽琛新上任三天的现任女友Lucy吹了下自己的美甲,扫视着展颜的眼神里带着些敌意:“泽琛,她是谁呀?为什么要来找你?”

封泽琛笔下丝毫不停顿,漫不经心道:“一个不重要的人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对于他们所说的一切,展颜都恍若未闻,随意挑了个空位坐下。

Lucy见状一愣,笑着推搡了下封泽琛:“你自作多情了啊,人家根本不是来找你的。”

封泽琛不置可否,李招在旁边却语气傲慢地说:“欲擒故纵罢了。”

展颜:......

同样在图书馆自习的江阑又一次说出了她的心声:“我的母语是无语。不学习能不能麻烦你出去,别打扰别人。”

旁边被李招的嗓门打扰到的无辜同学也不满地附和:“就是,来图书馆找什么存在感。”

“高三了不好好学习,满脑子都是男女之情。同为明理学子,我真为你感到抱歉。”

李招也没想到自己不过冷嘲热讽了两句,居然惹来了群嘲。

有了江阑开头后,平日里忍了李招很久的同学们一句接一句地谴责着,用词文雅客套,却把李招说得面色涨红,却又不知如何应对。

他低下头假意看书,本想装聋作哑,但闹大的动静却引来了图书馆管理员。

图书馆管理员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整理书籍,原本日复一日做重复性的枯燥工作就烦,见有人挑事怒火更胜。

阿姨眉毛一竖,语气不善地敲了敲李招的桌子:“这位同学,请你出去。”

李招瞪大了眼睛,指着书架道:“你知道这么多绝版的书是哪儿来的吗?那可是我哥儿们封泽琛家里捐赠的!你居然叫我出去?”

阿姨沉着脸,嘴角下压,脸上的法令纹绷得更深了几分,随着李招的话盯向封泽琛。

封泽琛笔尖一顿,低声骂了句:“神经吧你。”

自己丢脸不够,还要拉上他一起。

封泽琛动作迅速地把笔塞进笔盒,一卷书本单肩背着包就推开图书馆的门往外走。

李招不要脸,他还要。

李招傻眼了,没想到封泽琛居然不给他撑腰,在嘲弄鄙夷的眼神里也挂不住脸,囫囵收拾东西灰溜溜离开了。

几人出去之后,阿姨又回座位上看报纸去了,同学们也没什么反应,该干嘛干嘛。

但总觉得少了几个人,连图书馆的氧气都变得清新了呢。

展颜舒出一口气,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卷子,转身时余光瞥到了她右手侧的男生。

当时闹剧发生时,大部分同学都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眼情况,她这位“同桌”却自始至终没分过神。

他脊背挺直,穿着的分明也是白衬衫校服,却如同傲立的竹子一样挺拔,肤色在图书馆的白光下分外冷白,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清润又出尘。

展颜目光从他骨节修长的手指上移,凝着他轮廓清晰的侧颜,脱口而出:“宋秋屿?”

宋秋屿眼睫微颤,并未侧眸看她,低声应道:“你认识我?”

第二次被问到同样的问题,展颜眼都不眨,压低声音扯谎:“那当然,你可是宋秋屿诶,校草榜上赫赫有名的。”

她这番话完全是瞎掰的。

高中时的展颜是个卷王,时间都花在学习和社团了,一分钟都恨不得掰成61秒来用,根本没时间去关心什么校草校花榜。

但她这句话又很有说服力:宋秋屿外表是真的完美,就好像别人都是女娲随手扔出的泥点,他却是被精心打磨雕刻出来的。

骨相出挑皮相柔和,既有西方人的立体轮廓,又有东方人的精致五官。

宋秋屿闻言,轻抿了下唇并未搭话,好似再次陷入了认真学习的状态。

但展颜却发现,他手下的英文卷卡在第10题,一直在没有意义地划着题干。

展颜想到宋秋屿有可能是因学业跟不上而放弃了砖雕,心中一动,靠近他主动道:“宋秋屿同学,我帮你补习吧。”

她误以为宋秋屿是不会做,被卡在了这题。

但如果展颜更敏锐一点,便会发现在她推门而入前,宋秋屿已经隔着薄薄窗纱,透过玻璃看到了她。

而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便一直停滞在第10题,再没动过。

宋秋屿闻言,在她热烈的注视下,悄悄把底下的满分试卷用笔袋盖住。

他微微侧眸看向展颜,温声开口:“那就麻烦展颜同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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