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真相
人总是对未知的事感到莫大的恐惧,顾南枝不知云中王到底会对自己做什么。
他既然敢擅闯太后寝宫,就不怕自己会喊人把他捉下去砍脑袋么?他当然清楚,可还是这么做了,不就是因为不打算让自己活下去。
太后一死,无人知道擅闯长乐宫的是云中王了。
面对死亡的恐惧,莫说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娘子身上,就是一个身高七尺的大汉都会跪地求饶。
顾南枝绵软了身子,想哭,但口鼻被捂住,喉咙里传出几缕呜咽。
觉察到她的惧悚和未能吐出的音节,陆修瑾松了手。
就像松开恐惧的闸门,小娘子大颗大颗的珍珠泪直往下掉,砸在陆修瑾的手背。
“我不想死……”
才说出半句话,又被捂嘴。
陆修瑾讶然,解释道:“不是太后所想的那样。”
一颗颗热泪落在虎口上,陆修瑾仿佛被其所烫,捂嘴的手掌变作虚虚遮掩。他就这么可怕?
顾南枝的抽噎声渐大。
“太后若再发出声音,休怪臣无情。”
顾南枝登时闭紧了嘴,一双眼睛湿漉漉的,默然哭泣。
头顶有一缕热气掠过,转瞬即逝,好似有人叹了口气。
顾南枝看不见陆修瑾的神情,只闻他口吻坚冷,比钩命鬼差还可怖。
“太后可曾去过云中和雁门?”陆修瑾自问自答,“应是未曾去过。”
知晓答案还问她。
谈及封地,陆修瑾的声线喑哑不少,比先前还重上许多,“云中土地贫瘠,一年过半都是雪景,脚踩的是冻土,种不出粮食,云中百姓活得很是艰难,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放弃过离开故土。”
“只因雁门是大瀚的第一道防线,云中就是第二道缓冲线,匈奴残暴掠夺,雁门的将士十之六七都是云中人,他们保卫的不单是大瀚,还是家乡。
今年的雪灾百年难遇,云中、雁门的百姓和将士快抗不下去了,他们也是大瀚子民,也是太后和陛下的子民,太后能否救救他们?”
顾南枝心弦拨动,她本就见不得子民受苦受难,否则也不会雕刻观音,祈佑上苍。
她在云中王的手背上写字:放开我,我有话要说。
玉葱般的指尖在筋骨分明的手背划动,陆修瑾的心尖仿佛被羽毛轻挠了一下,泛起丝丝痒意。
见他未有动静,顾南枝急得再次写道:你不杀我,我不叫人。
口鼻处的大掌犹豫几息,松开了。
“太后莫要耍把戏,有话直说。”
腰间的束缚却是不肯撤去,顾南枝猜到,只要自己敢叫人,他就敢拼着鱼死网破的劲儿,挟持自己逃出去。
“咳咳……”顾南枝清了清嗓子,转过身直视他,“你说云中和雁门的百姓饱受雪灾摧残,但朝廷分明有派发过粮食和灾银。”是不是都被你独吞了?
陆修瑾墨眸浮起轻蔑,“朝廷运来腐|败发霉的旧粮,百姓吃了会腹泻,将士吃了削弱战力,根本就不是能入口的东西。”
但云中的百姓为了不被饿死,即便知道是变质的粮食还是迫不及待吃下肚,所有人无一不上吐下泻,更有甚者脱水而死。
“可还有赈灾银,山高路远粮食腐烂,也能从最近的城郡收购粮食。”
“朝廷分发的赈灾银只有五万两,根本是杯水车薪,加上各级官员一层又一层的盘扣,落在云中的银两所剩无几。”
怎么会只有五万两?!顾南枝记得很清楚,云中、雁门雪灾,雁门存亡与大瀚北方边塞有莫大关系,朝廷尤为重视,批了三十万雪花银去救灾。
顾南枝震愣得说不出话,陆修瑾不知其中道道,只当她不信。
“臣言尽于此。太后若是不信,且听臣接下来一番话。”
顾南枝心生疑窦,“你说。”
编织谎言不难,但一个谎言要数个谎言去圆,话一多便极容易暴露出错处,她大可以听他说完再做决定信不信。
“太后以为接风宴上的刺客是如何潜进皇宫行刺的?”
是了,她没经历过遇刺的场面,一时被吓坏,现在想来接风宴的行刺处处透露着诡异。首先不对劲的地方就是,十三个刺客数量庞大,是如何伪装成舞姬,进行刺杀?
“是乐府,宫外的刺客混进一个已是不易,若要大批刺客一定需要乐府配合、包庇。”
陆修瑾轻笑,“太后未受奸人蒙蔽,臣甚是欣慰。想必太后也能思量到,刺客的目标是臣。”
顾南枝不傻,他点拨到这个份上,很容易就能想清楚。朝廷漠视云中和雁门的雪灾,匈奴虎视眈眈,寻找雁门关最脆弱的时机一举攻破,届时首当其冲的就是毗邻雁门的云中王。
旧粮、贪银的罪名都被按在云中王头上,到时沦为败军之将的云中王有口也说不清。
种种计谋都似曾相识,意在逼迫云中王谋反,相比匈奴攻破雁门后的难辞其咎、坐以待毙,谋反尚有一线生机。
“太后是否想到七王之乱?若太后袖手旁观,再过不久臣也会随七王的后尘。”
他已然明说,若边关得不到朝廷真正的救济,云中王也会起兵谋逆。
顾南枝深深不解,“你就不怕我告知陛下,未雨绸缪。”如他之言,此举意在逼迫他谋逆,他的下场显而易见,“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难不成云中王蠢笨至厮,谋反的计划都能堂而皇之告知敌人?
陆修瑾沉声道:“臣不愿见到大瀚北疆被匈奴踏破,黎民百姓家破人亡;更不愿云中与雁门的保家卫国的长戟指向大瀚子民。”
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碰撞,顾南枝不免怔然。
她在幽幽皇宫中禹禹独行,从皇帝姨父身上学到诸多治国之道,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作为君王要有一颗仁爱之心,要爱护子民。
但皇帝姨父仙去,母亲和舅舅的处事作风完全与先帝背道而驰,他们经常说她妇人之仁、心慈手软,到最后完全收走凤印和玉玺,所有都由母亲拍案决定。
先帝不在,幼帝稚嫩,她就像一个不被理解的人,囚禁在名为皇宫的牢笼。
顾南枝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的秉承竟与自己十分契合,“我……你……”
陆修瑾无比坚毅道:“太后,救救百姓。”
想到皇帝姨父,若他还在也不会冷眼看兄弟谋逆,边民受难吧?
顾南枝脆生生的声音变得喑哑,承诺道:“我会帮你……为了边关的百姓与将士。”
陆修瑾紧绷的身躯蓦然放松下来。
顾南枝与他身躯相贴,第一时刻感受到他松弛的变化,挣了挣便脱离出他的怀抱,“我答应会帮你,私自潜入皇宫是砍头的重罪,你尽快离开,我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要的目标已经达成,她也该下逐客令了。
他无动于衷。
“怎么?你还要哀家答应你什么?”外男擅自闯入寝居放在宫外,对一个女子的清白名声也是极大的玷污,顾南枝虽然知晓他是为了大瀚百姓迫不得已,但不愉归不愉。
陆修瑾肃冷的脸上浮现一丝尬然,手心抚上侧腰,使力压按,“臣有难言之隐,今晚还请太后收留。”
顾南枝这才发现,他所站的位置有一滴滴血液汇聚在脚下,血从玄色的衣裳渗出并不明显,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侧腰的衣料颜色更深暗。
“你受伤了!”
陆修瑾扬起一抹苍白的浅笑,意在安抚她,摇头道:“小伤,无妨。”
顾南枝忆起,接风宴上他的舍身相护,恐怕就是在那时受的伤。
“既然你是为救我而受的伤,我就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顾南枝思了思,“你等等我。”
陆修瑾握住她的手腕,“太后。”
“你怕我去叫人捉你?”她才不会恩将仇报,但站在他的角度,有此顾虑也能理解。
顾南枝挽起右手的长袖,只见洁白如瓷的小臂上横亘一条三尺长的伤疤,像一幅精美的画卷被利刃划破。
陆修瑾从军数年,身上的疤不计其数,一眼就能看出她受伤的时间在两月以内,因皮肤娇嫩和不易愈合的体质,还留有结痂。
太后久居深宫、身高位重,又怎会受伤?
蓦然,陆修瑾想起那尊檀木观音像上沾染的血渍。
顾南枝咬紧下唇,抠破血痂,还怕不够,又将伤口重新撕开,血珠登时冒了出来。
“来人来人!”
手腕的掣肘已经不在,顾南枝走到大殿正中央,同时殿门被推开。
缈碧垂首走进,“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哀家的伤口又破了。”
“又破了?”缈碧凑近瞧见太后手臂的伤,“太后娘娘体质特殊,受伤后伤口难以愈合,怎的晚上睡觉又挠破了手臂。”
缈碧嘟嘟哝哝:“真不叫人省心,奴婢现在就去宣太医。”
半个月前,顾南枝也曾忍受不住结痂的痒意,半夜抠破血痂,“不必,你去找些包扎的药来,天色已晚,哀家不想见外人。”
缈碧退出殿外,未几,取来太医留下的金疮药和敷料。
“你将东西放下就好。”
“是。”缈碧未曾多疑,打了个哈欠就离开了。接触太后的这段时日里,她算摸透太后的脾性,好听些是温柔和蔼,说白了就是软弱可欺。平日里能推却的活计,她都通通推掉,而今太后上药用不上她,她倒乐得清闲。
不过……
顾南枝朝右殿打了打手势,一抹玄色的衣袂在紫檀雕漆海棠刺绣屏风边缘出现,本该离开的缈碧陡然折返。
作者有话要说:陆狗的苦肉计,伤不重,可怜女鹅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