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冒险
我要开始我的冒险了。
当然不是说开就开,这是一件需要认真对待的事,我要有准备有计划地进行。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食物。我不知道这趟冒险要去多久,但图画书上那些冒险者们的旅途都要走上好几页,多带些吃的总不会错。让伊摩帮我准备是不可能的——她总是叫我不要走得太远,要是被她知道我想去镇子外面,这还得了?冒险计划第一个就要瞒着她。所以我每天悄悄攒下一点面包和面饼,不能太多,多了伊摩会起疑,我也会饿。我还拿了一些创造士买的那些饼干点心,别的东西就不打算带了。图画书上的冒险者带的都是干粮,因为便于存放和携带;我总不能端着一碗鱼汤去冒险吧?
接下去要准备的东西是衣物,我只有一套冬装,万一又被打湿就不好了。我从衣柜里找了几件比较厚的外套,需要的时候可以把它们一起穿上。袜子也要多带点,一双袜子穿好几天会臭的。
图画书上的冒险者都会在外面过夜,所以我也要带上蜡烛和火柴。雨伞也要拿一把,我可不想又被树上的雪淋湿帽子。趁着创造士不在的时候,我去偷拿了一条他的围巾,是伊摩织的,又大又宽又厚,我可以当斗篷,也可以当毯子,必要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当绳子。
我还从床底下找到一张小镇地图。地图是手绘的,上面标示了城镇的主要街道,穿过城镇的河流,周围的树林,还有稍远处的山丘。泉水也在地图上。从笔迹和用的蜡笔的颜色来看,这应该是我画的。可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画了它,可能是哪次和奈特出去玩的时候记下了地形和路线,回来画好的吧。看,我总是这么未雨绸缪。
行李差不多收拾完了,但我找不到能同时装下这些东西的大包。没办法,我的包都很小,连我的脑袋都塞不进去。我记得创造士有个大包,本想去拿,又一想,他走的时候如果发现包不见了,肯定会到处去找——他一找我就有麻烦了。深思熟虑了一夜之后,我拆了一个沙发靠垫,把里面的棉花掏出来,再缝上带子,就是一个漂亮的挎包,正好能装下我的行李,野外露宿的时候还能枕着它睡觉。唉,我也太聪明了,要是大祭司把我招作创造士,说不定早就找到治好空心人的办法了。
准备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之后,我开始注意创造士的动向。我打算在他的假期结束后出发——他要是不走,家里就多一双眼睛盯着我,万一被发现我跑了,还多一个人找我。而且他和伊摩不一样,他狡猾得很,是我冒险的巨大障碍,必须把他先送走。
在等创造士回去的这段时间里,我也在思考,设想我将要前往的方向,设想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以及为我的冒险旅程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我会有好几天都不在家,不能让伊摩为我担心——她一担心肯定出来找我。“去朋友家玩了”这种理由绝对不行,我的朋友只有奈特,伊摩和奈特的妈妈一见面,这谎话就会被戳穿;编一个不存在的朋友的名字也不行,这镇上的所有人伊摩都认识,突然冒出个陌生名字是最可疑的事。又深思熟虑了一夜后,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反正我得等到创造士离开后才动身,那不如就说,我去找他了吧?
对,我去找创造士玩了,因为他和我约好,要带我参观宫殿!至于为什么我不和他一起过去……因为……因为他要先走一步,去和上级申请,等上级批准了,才能把我带进去!
这理由简直真实得不得了,我越想越觉得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事。而且据我观察,创造士离家后,他和伊摩就几乎没有联系了。也就是说,他们俩一时半会儿不能互通消息,伊摩就算怀疑,也没法和他求证;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都冒险回来了,伊摩还没意识到哪里不对——真是个聪明透顶的好办法!
心头最后一块大石落地,我安稳地往床上一躺,一手摸摸放在床下的行李挎包,一手摸摸枕边的回声,畅想了一番我即将展开的旅途,闭上眼睛,呼气,吸气,睡着了。
可能是老天都被我打动,第二天,创造士就在吃饭的时候说出了那句我期待已久的话——“我明天要回去了”。我心头一喜,差点站起来拍手,幸好及时克制住了,故作镇定地继续吃饭,听伊摩交代他这个那个的琐碎事项,并且在最后对他的离开表示遗憾。
第二天的第二天,创造士果然要背着他的大包离开了。我和伊摩送他到院子门口。伊摩递给他一盒点心。创造士眉开眼笑地接过,又和伊摩说了几句话,再和我说了几句话(别乱跑,别乱吃,别给伊摩添麻烦),就转身挥手,准备要走。
我出其不意地开口:“从这里走到你们的宫殿,要多久呀?”
创造士一愣,我的问题似乎让他十分意外。他稍微想了想:“差不多一整天,过了桥就会有马车来接我,走快点还能赶上晚饭。”
我“噢”了一声,点点头:“那你快走吧,别错过晚饭,不然要饿肚子啦!”
创造士又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在听到我说出“晚饭”两个字的时候,神情一凛,细眼睛一亮,立刻扭头走了。
我看着他离开,又扭头去看伊摩。伊摩皱着眉头朝我一望,似乎也有些困惑。她问我什么时候和创造士关系那么好了;我朝她笑笑,但不解释,这是伏笔,伏笔不需要解释。
第二天的第二天的第二天,我和伊摩一起吃了一顿久违的安静的早饭。饭后我帮伊摩收拾了桌子,她去洗碗。我在她背后踱来又踱去。水池里的碗盘“叮叮当当”,我的木底拖鞋敲在地板上“咚咚啪啪”。昨晚睡前我已经把要说的话对着衣架排练了好几遍,但真的到了要说出口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紧张。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在脑子里来回滚,手也绞来绞去不知道该放哪儿——我知道,平时的我也算不上特别老实,可像这样明目张胆地故意骗人,还是第一次。
(是的,我平时不是故意骗人的,只是下意识地想说些好听的话。)
“叮叮当当”的声音突然停了。伊摩朝我转过头来:“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我脑子里的台词才滚到第三十遍,突然被她这么一问,顿时把前后都忘了个精光。我“嗯嗯啊啊”了好一会儿,又抓头又挠脸,才想起要说的话来,然后吸一口气,把事情对伊摩讲了。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是他让我去的,可能要去好几天……也可能马上就回来了,”我小声说,越来越小,“我可以去吗……?”
我的脸烫极了,眼睛也粘在地板上抬不起来。我不敢去看伊摩,听力却突然变得无比敏锐,她的呼吸,心跳,水珠从手指上滴落的声音……屋子里的一切响动都被收入我的耳中,听得清清楚楚。
“可以啊,”伊摩说,“叮叮当当”的瓷器相撞声又响起了,“你去吧,记得多穿件衣服,穿暖和点——哦,也带上伞,万一回来的时候下雪可就不好了。”
——“可以,去吧”,我只听到这两个词,但这难道还不够吗?我激动得跳起来亲了伊摩一口。
如此这般,我的冒险正式开始了;如果将来我也成了图画书的主角,这句话可以放在第一页。
我没有选择往常走的路,要是被那群小鬼看见我背着个大包出门,肯定问个没完。所以我选了一条小路,三拐两拐就走出了镇子。这是镇上的人平时很少会走的方向,我也几乎没来过。但现在是冬天,积雪覆盖下,陌生的路和熟悉的路看起来也没什么差别。走了一段之后,我回头望望,镇上的钟楼还清清楚楚地站在那里;它是全镇最高的建筑,只要还能看到它,就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一点都不害怕了,心里像团了一把火,身上暖烘烘的,步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又轻又快。这种感觉奇妙极了,我觉得自己身后好像有一条线牵着,就拴在我的衣摆上。我每走一步都离镇子越来越远,它也被越扯越长,越扯越细。我又忐忑,又激动,心脏仿佛变成一粒在鼓面上蹦跳的豆子,但这豆子一点一点往上蹦,越蹦越高,越跳越快,画出的弧线交织成花瓣,蹦跳的豆子又长出羽毛。也许风筝飞上天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
我大张开嘴,一首小曲适时地从我脑中冒出,像岩石缝里“咕嘟”浮起的小气泡。于是我哼着歌,踩着拍子,几乎在路上跳着跑起来——
“啦啦啦啦勇者启程啦~”
“啦啦啦啦他带着骨头和火把~”
“他路过结冰的房子燃烧的桥~天上还有大眼睛在看他~”
“勇者一点都不怕~他打败勺子,战胜西瓜,拔掉桌子的牙,终于找到公主啦~”
“勇者说,‘殿下,你应该回家’~然后他伸手捏碎公主的下巴——”
……不对,勇者为什么要捏碎公主的下巴?我停下来了,这歌词实在有点离谱,应该是我记错了。但我想了一会儿,想不起它原本是什么样子的,于是决定跳过这一段,从新的“啦啦啦啦”开始。
回声和往常一样挂在我的胸口。因为天冷,我把它贴肤藏进衣服里。它是世界上唯一知道我计划的同伴,如果这次冒险能够成功,我们将来还会一起去很多地方。一想到这里,我立刻把它也加入歌词:“啦啦啦啦蛋壳碎了~里面的声音在说话——”
我的舌头突然顿住了,剩下的半句歌词挂在嘴边,像树枝上的冰棱。脚步也跟着停下,我愣愣地睁大眼睛,愣愣地张着嘴,大团白气从我口中冒出。我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但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到了一个从没来过的地方。
眼前是一大片结冰的水面,一大片,从这一头一直到那一头。天空是白色的,冰面也是白色的,它们在遥远的天际粘合。整个世界洁白、平整,像一整张干净的白纸。
我没见过大海,听说大海是世界上最大最宽广的水,那也许我眼前的就是海吧。
回过神来之后,我转头朝周围望去。这里没有树木,也没有房子,连路边零零落落的小石头小木桩都没有,连我一路走来的脚印都没有。我回头想寻找镇子的钟楼,可钟楼不见了,它和原本无处不在的山林一起被白雪吞没。我使劲瞪大眼睛,却捕捉不到任何熟悉的轮廓,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天空和冰面。
我从包里拿出地图来看。纸上只画了镇子周边的地形,但看得出来,整个城镇是被一条河环绕的。河道分流又汇合,在镇外形成一条更宽阔的大河。我把地图上没画完的线条在脑内继续延伸,又延伸……也许,我已经到了那条包围镇子的大河边上?
所以我已经靠近“边界”了?
只要越过这条河,就能走到“外面”去了?
连我自己都意外的是,当“远方”真的到来的时候,我的脚步竟然变沉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周一)停更,大家后天再见=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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