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狗鼻子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夏黎黎吸了口气,干脆仰头迎了上去:“你来做什么?”
“殿下还未用膳吧。”杨均泽沉默了一瞬,片刻才微微弓下身,“殿下因为舍妹伤了手,臣一晚上寝食难安,今早亲自做了药膳来同殿下赔罪,希望殿下莫要怪罪。”
一番话将自己的姿态放低,并且只字不提自己的鞭伤。
夏黎黎顿了顿,目光移过,果真看到他脚边的阶梯上摆着一个偌大的食盒。
“你做的?”作为一个龙傲天男主,夏黎黎根本不记得杨均泽有做饭这一技能,不由露出怀疑的眼神,停了一停她才回过神来,道:“拿走。”
身后的宫女们都以为她又要起怒火,都识趣地往后退了下去,不敢在此时碍了公主殿下的眼。
夏黎黎只想要维持人设,并不想招惹杨均泽,秉持着三十六计走为上,她腿一抬就要往前。
杨均泽立在斜前方,一旁的阶梯上就是那个紫漆木雕工精致的食盒。
夏黎黎到底是心有顾虑,没有喝令杨均泽把路让开,只是默默地想绕开去。
不想她心中着急,脚下就一绊,“砰”得一声一脚就带翻了那个盒子,饭菜顿时撒了一地。
杨均泽反应倒快,一把扶住了夏黎黎的手臂。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虽然免于摔倒,这一下却正巧捏在了夏黎黎鞭伤的地方。
夏黎黎顿时疼得一激灵,原本凉丝丝敷了药的地方又冒起火辣辣的一片刺痛感。
杨均泽佯装不知,一脸坦然地松开了手。
后头候着的宫女都听到了这一声,可没有吩咐她们也不敢上前查看,心想多半是殿下又把那食盒砸了,更过分一点的也不过是把东西砸到那杨家公子的身上罢了。
公主殿下换了不少伴读了,杨均泽算是最得殿下青眼的一个,也挨打挨骂,却比从前那几个好些,熬下三个月都没被换走。
夏黎黎身上遭罪,心里更是煎熬,一脚把人送来的赔礼踹翻可还行?虽然自己并不是故意的,可也怕杨均泽误会。
她顾不上手上的伤,抬了头下意识想解释,却看到杨均泽冷凌凌的盯着她,仿佛一脸的了然。从他进宫起看到的长乐帝姬便是这样一个人,打骂下人,摔砸东西如家常便饭。如今她这样自然不算稀奇。
夏黎黎看他这副神情顿时也有点恼了,咽下了一肚子话,忍着疼,哗一下撩起了衣袖。
半条完整的鞭印烙在瓷玉般白皙的小臂上,上头还附着两道淡淡的青黑指印,是杨均泽刚刚下黑手捏的。
大夏民风开化,但也没有随意盯着女子的胳膊大腿看的道理,杨均泽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手,知道没法再装聋作哑,匆匆移开了视线,干脆地屈膝低头道:“臣一时失手,殿下息怒。”
夏黎黎也不同他废话,黑着脸问:“带药了吗?”
杨均泽犹豫了一下,拿出药递给她。
夏黎黎没好气地把药接过来,才一打开,一股冲得要命的味道直突脑门,一闻就知道这药饱含刺激性成分。
夏黎黎昨日路过翰林院,见有个老儒伤了头就用的这个,敷到伤处疼得龇牙咧嘴,杨侍郎就给他用这个?
若不是她今日问这一句倒还真的没想到,夏黎黎手一扬,把瓷瓶扔在一旁的书架上,扬声召了宴宴进来。
“你……”杨均泽看到她将瓶子扔到一旁,额上的青筋蹦了蹦,到底忍下了后头的话。
“殿下!”宴宴闻声进来,吓了一跳,这一地狼藉不说,殿下衣袖往上撩开着,早上略平下去的鞭伤这会儿又肿了起来,看上去严重不少。
宴宴不敢怠慢,急忙的上前替夏黎黎处理伤口。
那指印看着显眼,宴宴知道恐怕是杨公子伤了殿下,她心中虽然疑惑但也不敢多嘴。
好在没有汤汤水水的东西,宴宴又召了小宫女进来。宫女们飞快地将地上的食物处理干净,无声地退了下去。
“你起来吧。”宴宴极有眼色的走了。夏黎黎默默把袖子放下。她站在台阶上看着杨均泽从地上站起来。
“你过来。”她道。
十六岁的少年如雨后青竹,疯狂抽条,夏黎黎站在两个阶梯上,恰好比杨均泽高出那么一点。
夏黎黎捂着胳膊,略微有些出神,她臂上的这一下还是夏灯收了力的,杨均泽背上的只会比她更严重,换做那些世家的小公子恐怕没个几天根本下不来床。
可他今日偏偏来了。
夏黎黎直视着杨均泽的眼睛。他那双眼里没有惧怕,更没有屈膝受辱的神色。
只能说,他的眼神实在扎眼,夏黎黎多少有些理解这人在原主心中的特别。
“殿下。”几乎是在杨均泽出声的瞬间,夏黎黎猛地拽过了他的衣领。
夏黎黎缓了这好一会,算是回过味来了,面前这个人确实桀骜过头。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可她和的杨均泽的梁子并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她是假公主,而站在她对面的是真皇子,她们之间不单单是两道鞭子的事。
原主无疑是骄傲的,她崩坏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崩坏于众臣的谎言和这么多年虚假的尊荣。
假的终究是假的,可那又怎样,在先皇后党筹备好一切前,在杨均泽暴露身份前,谁都不敢动她。
夏黎黎想道,很好,既然她替原主活了下来,就要好好得活。
借着目前的身份磋磨主角们她确实做不到,但作为男主的老父亲,作为读者爸爸,也不能任意他爬到自己头上。
压过一头,让大儿子心有忌惮,两人之间能维持微妙的平衡是最好不过。
夏黎黎笑了一下。
杨均泽看到她的一双眼蓦然亮的惊人。
她的气息浅浅,猛然吹在杨均泽耳边上:“你知不知道,你低声下气的样子,装的很假。”
一双白皙的手自下而上撩起了他额上的发,露出原本略略遮住的眉眼。
他的眉骨挺立,眼窝略深,眼睑下一粒小小的痣,明晰得如同半跃出海平面的月亮。
君子有瑕,约莫如此。
杨均泽似乎怔了一下,他轻轻捉住了夏黎黎的手腕,往上迈了一步。
夏黎黎蹙眉仰头,看着他单腿再次迈上:“你做什么?”
他凑得这样近,夏黎黎下意识向后退。这一下没站稳,杨均泽没再扶她,夏黎黎坐倒站在阶梯上。
杨均泽在上头俯视着她。
身后高窗的阳光投下来,杨均泽擒着夏黎黎的腕子俯身:“殿下说笑了,臣内心惶恐。”
他口中说着惶恐,神情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夏黎黎只觉得被震慑了一下,感到他身上的气息整个压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不管用,铁壁啊。
夏黎黎心中咽泪,儿子态度那么嚣张,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像个老父亲把他原谅。
夏黎黎这一怔的功夫,那握着拳的手被摊了开来,昨日那块碎成几瓣的玉佩又回到了她手中。
玉佩被修补好,只留接合处几条淡淡的裂痕。
夏黎黎抬头,两人离得这样近,杨均泽自然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他笑了笑:“殿下,那您又是否知道,您身上的气味,变了。”
夏黎黎神情微变,玩球,她怎么忘了这只龙傲天还有个玄乎其玄,极为灵光的狗鼻子。